每年河工,只怕都是优先那些“顺民”良田周围的河道吧。
南京城内,此刻已经是人心惶惶。
即便魏国公徐弘基也不例外。
“平夷伯回信没有?”
“国公爷,还没回来……”他的管家知道是什么事,安慰道,“陛下既然对国公爷另有厚望,江右程家贩运私盐之事就无大碍。”
“北镇抚使已经亲自带人去江西了!”徐弘基坐立不安,“谁知道从程家会搜出多少书信、罪证!你去!先把程家送来的那两个舞女发卖出去!”
“……国公爷,这又何必呢?”
魏国公家代代坐镇南京,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一样,那么江南但凡有大案子,必定都会牵涉到魏国公。
“你说该怎么办?私盐!盐引啊!”
“国公爷手中盐引,或为恩典赐予,或为定额、孝敬。盐引是真的,国公爷何须忧虑?只是程家胆大包天,又夹运私盐罢了。”管家劝道,“国公爷,该舍得了。昌明号如今虽无分润和孝敬来,却毕竟是陛下旨意啊。往后这些行商之事,就都委于昌明号吧。如此一来,陛下定不怪罪!”
“……可他们也没遣人到南京来说这事啊!”
“只怕这次出了大案之后,就要来了。”
魏国公代表的勋臣,只是大明盐引蛋糕之中的一类得益人。
而这块蛋糕,总体却是由南京户部来分。
盐引堪合的铜版由南京工部铸造,盐引的印刷制作兑换发行却都是由南京户部来负责。
漕粮之事忽然又牵扯进了盐引和私盐,江右程家破家灭族在即,张益每日心惊胆颤。
“陛下是铁了心要办这大案!”南京刑部尚书赵参鲁不满之中带着担忧,“人犯和罪证都由勇卫营看押着,王德完也只是查案、不问案!京里还没消息吗?到底要派谁来审理此案?”
张益努力镇定着,端着茶杯。
喝了一口茶之后,杯盖还是磕碰了茶杯沿几声。
“这桩案子……不让南京审,南京刑部不是也有案子审吗?”张益看着他,目光凌厉,“奸商罔顾国法,该当严审!”
赵参鲁体会着他的眼神,随后懂得了一些。
至少南直隶诸府的刑名诉讼,南京刑部可以插手进去,尤其是他们推到南京来上裁的。
至少在钦差南下之前,不少人要懂得该怎么说话。
天威压城,南京大大小小的官员各有取舍。
张益、郝杰、叶向高三人此前认为,“倭”字去人,把操江都御史耿定力推出去顶罪就够了,应该已经足够表现南京的顺服。
但现在还足够吗?
这个时候,南京的大小官员也有不少人想起了如今奏本不同了,如今奏本是密奏,直奏皇帝。
虽然南京没有设司礼监外书房,但既然是密奏,谁没有家仆?
一时之间,携本北上之人不知有多少。
运河之上,至少临清南面的运河段已经过了漕船北上的关键时期,如今又是民船往来不绝。
漕粮运期之外,主要的大宗货运,自然是蜂拥至淮扬盐场、浙江盐场准备支盐的盐商。
但他们今天又都很谨慎,全无过去带着船或者马车,热热闹闹地深入到每一处盐场,向灶户买盐的景象。
北京城内粮商斗法,南京城那边江右程家被抓。
淮安城内范元柱购置的宅子最近热闹了起来。
“范兄,你们久不做水商了,如今怎么摇身一变,又有了个昌明号?”
范元柱在商场之中自然也结识了许多人,在这淮安碰见又有什么奇怪?
“生意难做,只有辛苦一点了,还要诸位多多关照啊。”
“我听说最近京师里,有家昌明粮行一直不涨价,还有白粮出售……范兄,莫不是你这昌明号下专营粮米的产业?大手笔啊!”
范元柱知道他们是来打听情况的,只是谦虚地说道:“见笑了,昌明号岂是在下的。我们山西苦寒,各家一起合股做点小本买卖。”
“贤弟,都是走南闯北赚辛苦钱,你也知道我们的来意。”有人不惯这么拐弯抹角,“我听说,陛下亲兵都帮昌明粮行护运粮船辆车。还有,陛下已选定后妃。礼部拟册封仪注,淑妃娘娘是介休范氏。范贤弟,你便是介休范氏族主!如今江南人心惶惶,你知道些什么,要如何才能帮帮大伙儿,直言嘛!”
范元柱看着他们的神情,有些人期待,有些人恭维,有些人尴尬,有些人焦急。
于是他只是作了一圈揖:“淑妃娘娘是在下族中侄女,这倒不必瞒大家。但其他事,在下只是奉命在淮安把盐的生意再捡起来,顺带贩运些南北货,倒需诸位帮衬了。”
“……奉命?哎呀范兄弟,介休范氏已经是国戚之家了,您这到底是奉命,还是奉……”
他们也不敢点破,只是风云突变,能不能掌握最新消息才是商人最需要关注的。
遮洋总改制为商,皇帝帮着昌明粮行和京师粮商斗法,南京那边抓了盐业同行里江南最大的水商程家,出门在外到了运河一带的商人无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二叔祖!二叔祖!有圣旨入城了!”
范元柱站了起来,看着自己家的后辈:“圣旨?往哪来了?”
“两道!”他这年轻的孙辈擦着汗,“一道去了北府,一道去了东院!”
昌明号这后院正堂里的官厅间,一群商人面面相觑,忧色更浓。
又出了什么事?
范元柱倒是松了一口气,对其他人笑道:“诸位何必着急?事情总会越来越明朗的。”
其他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当然不着急。
将来怎样才能明朗,难道要孝敬你打点这同行才能得授机宜?
今天三章都是大章,也日万了,晚10点就没有啦。连续日万十一天,后面要调整一下,保三章八千,尽量日万。
第141章 法司南下,崩撤卖溜
淮安城内李三才的私宅中正在待客,这客人名叫顾宪成。
他虽然早就听说顾宪成,但这次却是第一回见到。
李三才摸不准他到这里来的意思,因此请了两个当地耆老来作陪。
真的就只是当地耆老,年龄大,家中却没有子嗣有功名。
顾宪成看着桌上的几盘青菜,又看了看大开的宅门。
“天热,这大门敞开,凉风顿起,泾阳先生以为如何?”
“……漕台高见。”
两个耆老能够坐到总督漕运大人的家里陪客,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激动。
“二老可知,泾阳先生在常州府开门讲学,有教无类,远近读书人都齐聚泾里。二老家中子孙如果有心进学,今日是近水楼台,多敬泾阳先生两杯薄酒,那就前程无量了。”
李三才笑呵呵地看着顾宪成,两个耆老顿时闻言端起酒杯。
虽然尊重,但顾宪成看着并不是下酒菜的青菜,也知道李三才今天并不愿与自己深聊。
这时,圣旨入城,要李三才去接旨的消息也传入了府中。
顾宪成告辞离开了,回到旅舍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再继续筹款重建东林书院。
而过了一个多时辰,李三才又遣人来请他过府一叙了,说是中午招待不周。
顾宪成想了想,再度去了李家。
这一次,院门关上了,也并无其他客人。
顾宪成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犹疑地看着李三才:“漕台,不必如此奢费吧?”
李三才浑不在意,先请他入座,随后才道:“此前是给人看的,现在才是吃的。叔时兄,家宴何必拘礼?兄台清名,我一向是敬佩的。”
他的做派称不上前倨而后恭,顾宪成也没什么能够帮助到李三才的。
毕竟李三才乡试时的座师可是王锡爵呢。
“既然如此,我虚长两岁,有句话想请教道甫贤弟。”
“叔时兄请讲。”
“莫不是旨意问漕粮事,道甫贤弟想让为兄多多劝抚乡里?”
李三才看了看他,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叔时兄小瞧小弟了。旨意令我入京面圣奏对,我明日就要启程。既与叔时兄神交已久,自然要畅所欲言,这才备了一桌好酒菜。兄台此问,当罚酒一杯!”
“……是为兄冒昧了,当罚。”顾宪成听他说到畅所欲言,终于是笑了起来向他敬酒,“为兄先干为敬。”
李三才带着微笑看他先一饮而尽,然后才喝了下去,亮出杯底给他看了看,两人开怀大笑。
先搞几盘青菜做给人看,又是一桌好酒好菜请他畅所欲言。
顾宪成见他并不担心自己因为他这种两面做派就在士林之间宣扬什么,开始与他一起纵论朝政得失,交流为官抱负,最后也提到自己想要重建东林书院的想法。
“此江南文教大事!我虽不才,可捐银两千两!”
顾宪成大喜:“道甫贤弟慷慨解囊,受为兄一拜!”
李三才坦然受了,而后才对他说道:“江南将兴大狱,陛下求治。道甫不愿再入朝为官,但举荐清廉贤正,责无旁贷!”
“义之所在!为兄讲学,便是要为国教训清廉贤正!朝野治才,为兄自然也不吝举荐!”
李三才连声称善,眼神深邃地看着他。
江南的这场风雨,在野的顾宪成自然是能躲过去的。
他一心在野,那么他们这些人才是江南能够稳住的根本。
江南诸官?流水的诸官罢了。
李三才知道此去京城也有难关需要迈过,但他自信并无大碍。
而为将来计,既然能面圣,那也是机会!
……
往南的圣旨不仅仅只有到淮安的,还有到南京的。
而这道发往南京的旨意,实在太长,实在涉及太多人。
到南京的旨意要晚那么几日,现在还没有到。
他们更不知道,旨意还会在勇卫营那边先等几天。
但南京的许多官员现在已经收到了前两天传来的消息。
“这下就好了!十分好!”
南京户部某郎中很开心,十分开心。
“爹,为什么啊?”他儿子有点不情愿,“在南京好好的……”
“糊涂!去做一府之尊不好吗?”
“……云南那等穷山恶水。”
“整日里只知玩乐!”该郎中气得抓起桌上镇尺就要打去,“眼下能离了南京,离了江南就是好!你爹我倒盼着京城里别有人使绊子,让那公示七日早早过去!”
现在他非常开心那公示只在北京进行,南京诸官来不及发表什么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