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外守著的元军将校,立刻高呼放火箭,好几面射箭手从牌栅后立起身来,箭射油草木材堆。
火起!
起初只是一蓬火,但火焰伴随著油草,点燃草下晒干的木料,只在三五个呼吸之间,大火就迅猛燃起。
“快,提水来提水来!”火焰直冲六米高的城墙,城上一名军校高呼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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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巡没有应声。
火焰缭乱的蔓延著,映照的土墙一片赤红,城墙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第212章 212.一角垮下二三丈
不要用水,用土!
张巡对著发令的军校大喊,军校倒也听话。其实北宋汴梁就有兼职的消防队,不过彼时的消防队灭火,和将来的江户町火消,采取的都是同一个策略。
拆屋。
用水灭火,用土灭火,算是人尽皆知的方式。但这玩意儿在面对全城的木质建筑时,很乏力。最后中日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拆出隔火带,没得烧就能灭火。
但现在不是在城内,是在城墙下,还是得浇土。用土覆盖城下的木料,防止他延烧下去。至于土也很好找,先前掘地道出城的土就堵在城下,直接运上来往下盖就是了。
这大火一起,火油焚烧黑烟滚滚,令城上弓弩手都没法瞄准射击。后续出发的元军有几乎一半抵达了城下,抛洒油草。
火势愈发大了起来,阿剌罕所期待的火龙卷,果然卷夹著大量的油草,到处飞舞。虽然有很多油草落入水中,还有城后空地,但也确实有相当一部分落入了城内。幸亏今天没什么大风,要不然还真给阿剌罕把城内点了。
“不行,铁钩呢,铁钩呢?”张巡掩著口鼻,对著身后的初九大呼。
“在城楼。”初九先前打好了铁钩之后,把他们都堆积在城楼了。
“插上杆子,去推木头。”张巡也谈不上是急中生智了,被烟火一冲,如何想不到。
“来了来了!”张喜左右手各提著长杆,冲了过来。
“一起。””
说著张巡就和初九接过一根长杆,虽然做得长了,有些打弯,好在前头的钩子是结实的。冒著烟火就往下头的木材堆捅,张巡只觉得两臂双手上的须毛都给燎了个干净,这才捅到木料,喝了一声推。
已经起火的木料登时向下滑落,但与此同时,竹木所制造的长杆,在大火的燎烧下,也断裂了开来。
“再来!”张巡不顾双手的刺痛,继续伸杆下推。
城上的军士在呼喝下,也纷纷取来长杆捅拨城下的木材。与此同时从城下取土来救的军士也纷纷负土登城,向下倾倒。
在城上全力的防御下,大量的起火木料被推进了水中。原本熊熊的火势,也因为大量泥土的覆盖而熄灭。
眼见著火势受到控制,张巡这才放下长杆,倚靠著城叶大口的喘气。不仅嗓子里都火辣辣的,连鼻腔内都扑扑阻阻,半滴鼻涕水都没有。空气中全都是灰土和烟尘,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肺跟著抽抽。
“留后,来者不善呐。”王安节不知怎么的,头发还燎没了一块,这会儿形象有点不佳。
“这子确实奸滑。”张巡还真是头一次遇见。
竟然有将校能够懂得热胀冷缩的道理,并且拿来攻城使用。重点是这阿刺罕好像还不单单只懂一个冷热相激,他居然不是直接泼洒油料,而是用油草,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说道。只是咱们一时间没有想到罢了。
“木料得收回城内,总是个漏处。”王安节没管自己的发型,直接谏言。
“应当如此。”张巡自然应是。
只是现在天色将黑,暗夜出城运木头,属实不智。这要是混乱中进来两个子,那可就出事了,还是明天天明之后再说。
城下的阿刺罕瞧见火被城上的宋军扑灭,而且是用土扑灭的,心中还暗暗一惊呢。难道城内的张巡也是个佛教徒?知道开凿石窟的道理?
他想多了,张巡叫什么?叫张二啊,又名二郎神君转世。号称为蜀太守李冰次男,治水都江堰,有降龙伏虎,分山涌水之能。李冰怎么开山的?自然是火烧水激,劈山做道啊。
所以要读书,而且要多读书,读史书。就算历史被人篡改了,被人修饰了,
可依旧能够得到很多有用的知识。读史明智,古人诚不欺我。
但心里面嘀咕是一回事,继续攻城又是另一回事。阿刺罕又挑选了二十余名会水的汉儿军户,命他们夜里用木盆盛著油草,水到对岸城下,点燃另外一处的木料堆。
就得烧城,不信烧不塌这个常州。
城内的张巡也不是愣子,虽然没想到夜里阿刺罕还会来,却也下令把原本成垛的木头往水里推。给他全部推散,防止再起什么大火。今天晚上派人出去收拾有困难,遗失就遗失一部分好了,胜过再出事。
许多木料都被推进了护城河里,运河流速慢,如果没有人力协助,即便一夜也飘不过百十米。除非是雨季,还是大雨,四面水多,那才有可能一路往江里冲。
夜间,果然另一段城墙又起小火,虽然未成什么大势,却也使得城内好一阵慌乱。几乎所有城将都因此未能安睡,张巡更是整夜披甲,坐镇城下,安定人心。
不是士兵不小心,实在是夜里起雾,城上根本无法观瞧到城下护城河内的情形。况且也不过是二三十名汉儿水过河,动静极小。
转天宋军派人出城清理木料,张巡也吊到城下,用手中的刀鞘敲打城壁,原本坚固的夯土,扑落落的往下掉,一层一层的瓦解。很显然夯土城墙的表层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影响,原本新筑的城墙,也出现了问题。
要是再来几天大雨,反复的浸湿城墙,雨后天干,这城墙真有几分脆弱。
跟在张巡身后,组织民夫搬运木料的姚和包圭看著城墙崩解,心中大骇。
怎么会一烧就裂成这样?
“这可如何是好!”姚连忙询问张巡,城墙一旦垮塌,常州庶几难以保存“只是外壳坏了,内里还是好的。”张巡这回是真著急了,但没表现出来。
要是阿剌罕能够烧一回,剥一层,再烧一回,再剥一层。如是三四次,常州城墙绝对顶不住。可纵火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没成功,后头想复制就难咯。
常州外城城高六米,城厚五米,条石做基,这个厚度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保证。能烧穿五米土墙的高温,这年头还弄不出来。
“哎呀,哎呀,哎呀————”
姚绕著那块被张巡敲破的城墙,来回的打转。
“怕什么,常州又不止一道城墙。”张巡沉声一句。
护城河都没有失守,怕什么外城城墙失守。再者外城墙失守了还有内城,内城既有粮栈,又有武库,有得是守下去的办法。
“是是是,还有一道墙,还有一道墙-—”姚嘀咕著就往回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跑去看内城墙。
张巡回头望了一眼隔著护城河的元军工事,一重一重的牌栅、土墙、壕沟、
陷坑,把个常州的三面围得铁桶一般。幸亏城东的横林大营上还招摇著宋·江淮大元师文的旗蠢,文天祥依仗著一帮老军将,守个大营倒也还像样。
粮道未绝,事还未定。
“若是鞑子以襄阳炮轰击此段。”王安节也吊下城来,他大约是在城内瞧过,复又出来瞧外部。
看他的意思,自然不是襄阳炮用一百五十斤的标准石弹砸墙。毕竟现在城内的抛石机也在和襄阳炮互砸,所以元军的襄阳炮在离城四百米的土台上,受到重兵和牌栅的保护。
可四百米丢过来的五十斤石弹,会不会砸垮这段城墙呢?
“嘶-—-——”张巡又望了城墙一眼,谁知道几百米的城墙,哪里会出问题。
“早自打算啊,留后。”王安节非常认真的提醒张巡,有些事得准备起来了。
从去年四五月里开始守城,到现在已经守了一年多,元号都换了一个。个中的艰辛,王安节如何不清楚呢。但虏恒强,我兵渐弱。朝中妇人垂帘,新君冲幼,甚至瞒著前路师臣,暗中议和。
“一郡重望,七朝恩顾,岂能言降。”张巡现在还有降的余地吗?
“我父子两受国恩,亦不能降。”王安节挤出一个笑容来,像是苦笑。
“留后扶助之恩,只能下辈子犬马来报啦。”张巡还没答话,王安节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未及再言,距离两人不远处的一道城墙,原就是上百年前的老城壁,昨日又受了火焚,原本还有大量堆积的木料支撑,现在木料被撤除,内外崩解,竟然大半塌下来。
烟尘四起,轰声如雷,再细看,这一剥下来,怕不是有两米多厚,几乎半壁垮塌。一名城上的巡守的士兵都为垮下的夯土携带,顺滑下来。虽然人应该是无碍的,可吓得够呛。
隆隆声同样惊动了城外的阿剌罕,昨天晚上城墙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他其实还是有些失落的。今天瞧见宋军出城清理竹木,他也暗道可惜。等到这会儿瞧见常州城墙垮下一角,还是在他面前垮塌,那种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一同出来观瞧的廉希宪、吕文焕等人更是惊讶,竟然真能烧塌城墙?
原来天底下还有这等战法,这阿剌罕真是福将啊。下大雨,把溧阳城墙给下塌了。烧大火,又把常州城墙给烧塌了。等于三路会攻临安,两路都是他突破的,没法说。
第213章 213.只恐城中箭矢少
城墙出现崩解的消息,在城内和城外几乎是疯传一般,不肖片刻,就已是人尽皆知。连正在横林和文天祥对垒的伯颜,都第一时间赶回常州,观瞧崩解了一半的城壁。
元军大振,宋军大惊。
虽然城墙因为厚达五米,并未全部垮塌下来,可经历火焚冷激,筑成百年的夯土城墙又能维持得了几天呢?在襄阳炮的轰击下,或许五天?或许十天?
不出任何意外的,阿刺罕立刻调来三具襄阳炮,全力轰击城墙土崩处。当然这个立刻,实际上也花了两天的时间。在这两天内,张巡日夜组织人手,利用巨木搭建木屯,然后遮护在城墙外壁上,内部填土再。
或许有人要问了,护城河都没填平,就打墙,打破了也进不去啊?是进不去啊,可墙破了军心大振是实打实的啊。况且早晚要爬墙打墙,早一步迟一步而已。
即便知道这种临时修补的城墙没有太强的防御力,好岁修起来就能稳住人心。君士坦丁堡守城的时候,连教堂墙壁装饰用的石制雕像都填塞进入垮塌的城壁,很显然守城方对城墙完整的渴望,胜于信仰。
至少城兵瞧见城墙修复“如初”,心里面那口惶恐的气,算是顺了过来。
倒是被提振起了这口心气的元军新附军和气台刑徒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在囊阳炮日夜不息的轰击下,展开了护城河的填埋工作。
前述的商丘,四面环湖,几乎就是一座湖上的岛城,最后尹子奇失了数万人,也把这大湖给填成了平地,围打睢阳。
现在阿剌罕有数万新附军和乞台刑徒,了不得死一半,怎么著也能填平常州的护城河了。
各军督催,炮石飞掷,城下元军几乎就是用新附军和乞台刑徒的尸体,混著土包草袋,用人命开填护城河。
“沿著这段城壁,垒土筑墙,至少丈高!”张巡把张喜和包圭找来,指著遭受元军猛烈炮击的城墙后空地。
一开始张巡的想法是在那处崩塌的城壁后修一座瓮城,如此即便城壁被打垮,也可以利用瓮城继续守御。但是瞧了瞧城壁的情形,就立刻改变了想法。
因为阿刺罕他不光是猛轰有垮塌的那一处城墙,是调集了二十具襄阳炮,对著整段数百米的城墙乱轰。显然此前城壁垮塌的成功,大大的验证了他心中的设想。该处相对老旧的城壁,在经过火焚冷激之后,其实状态都很差。
垮下来的那处是最严重的,这并不意味著其他城壁很好。
整段城壁都要砸,多砸几个豁口出来,这样甚至可以避免去争夺城门。城门洞五个人并排走就挤得不行,还不如砸出个十丈宽的豁口呢。
现在看来,阿刺罕的想法对元军而言是对的,因为张巡明显能察觉到,新旧不一的城壁出现巨大的裂痕。
“也只能如此了。”张喜郑重的点头。
虽然常州还有内城,且内城墙高达三丈,是为了防御吴越钱氏和金兀术修筑的,但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内城无论如何容纳不了十七万百姓和二万多军兵。
能守住外城,还是得守住外城。
“记得在墙壁上增设木便道。”临时垒筑的土墙,墙顶肯定非常狭窄。
就得用斜支撑,假设起木板来,增加墙顶的宽度,方便人员派遣和部署。用木头搭架子,总比夯出五米厚的墙来容易。
“有一桩事,留后。”包圭想了想,还是得提前和张巡说一说。
“怎么?”
“先前劈竹为杆,削柳做箭,算是备下了不少杆子。但这两日用得实在多了些,每日都是数万支。也不好到城外去拾,落在城内的不多。”
“唔—.”这事—
打之前常州城内是有几百万支箭的,看似很多,实则不过如此。当时的想法是送给伯颜卖个好罢了,没想打仗。后来朝廷送了百十万支箭来,陆秀夫还发了一些普通军匠来,城内自己也制作了一些。
先在丹徒和当涂打仗耗费了一部分,后来守城,就基本上是个只出不进的情形了。彼时城外环壕还在,所以能够大量收集元军射来的箭矢。现在退到城内,
许多射击城下填河兵的箭矢就跟著一起填河了。元军主要是用襄阳炮轰墙,虽然也有箭矢射到城上来,相对较少。
“还有多少?”张巡沉吟了片刻。
“至多一百万。”从四五百万到现在一百万,存货确实不多了。
“行。”
让二人退下去忙,张巡这会几还不至于到要草人借箭的地步。况且阿刺罕信不信夜里吊下城墙的草人还两说,最快的法子还是直接问文天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