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文天祥知道常州城内的军粮还能支三个月以上,而他已经把元朝的使团送到了杭州,宋元和议就在眼前,已经没必要继续往常州输送军粮了。
另外文天祥也确实难于筹措粮,连供应屯驻在苏州的大军都相当不易。夏税预征,秋粮也征,还添派各种杂役,朝廷又滥发钞贯掠夺了一遍。
苏州就差民怨沸腾、揭竿而起了,哪里还能征得出兵粮草呢。
保不齐真要凑一千万土贡,两浙那些完善州郡就造反啦。茶农、丝农、织工、矿徒,现在各个都是火药桶,就差最后那一点火星。
“再派人去,就说花钱买。”张巡原本想著的是守九个月,弹尽粮绝,自然投降。
现在想想,投降真未必有好结果,伯颜大概率不会放过自己。还是得守下去,守到伯颜打不下去,引兵退还。
“唉——”姚叹了一口气,不再回答。
“鞑子在城外掘壕,如何应付?”张巡回到正题。
“子掘壕,我们通暗道便是。”倒是坐在书案另外一侧的马雍张口接茬。
什么意思呢?就是元军并非直接在有水的河道上拓宽,而是先用土坝把河道两头封死,反正常州水网密布,水在这里不通就走那里,雨季也过去了。
这些小河本就水浅,也就一米多深,要不然过不了船呢。就眼前的高温,晒上几天没补充,水位就降到只没脚了,这时候开掘便可。
前头咱们说过,常州城由于多年的营建发展,城基比外头的田野要高几乎两米,顺带著连护城河也比外头的河水水面高些。
以往正常河水四通八达,是看不出来的。等咱们在地下挖一条地道,直通元军所掘的三四米深的大沟,再行放水,就知道水会不会往低处流了。
不能只掘一条,最好同时掘个三五条,等夜间元军施工,一下子贯通护城河,给他来一出水淹七军。
有本事元军就在离城好几里的地方掘壕,如果还是在靠近常州城的区域掘壕,那就使劲冲他丫的。
如果元军退走,离城十里八里开掘河渠,那算算吧,常州城东西大概三公里长,元军不能顶在城门口掘壕,最后的结果就是挖一个直径五公里的半圆壕。还得是能够通过大型兵船的圆壕,深三米,宽十米,这个土方量在当下和天文数字没区别。
“挖歪了怎么办?”这在做会议记录的张桢突然抬头。
“哈哈哈,小衙内问得好。歪了他也通河道。”马雍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就算最后是一条斜线打过去,元军截住的河道那么长,也可以通进河道。通进河道就能够灌水,就能够淹死人。
当然主要还是可以迟滞元军掘壕的进度,能拖一天是一天。
“就这么办。”张巡瞧了一眼张桢的会议记录,字不如姚嵩好看,内容却没有问题。
反正常州护城河的水是无限的,四面八方都有水汇进来,除非元军截断大运河。但他就是为了截断大运河才掘壕的,互为因果。
“留后,城外鞑子欢呼雷动,不知如何啊。”
张巡端起饭碗,正准备继续吃饭,外头的初九就走了进来,向张巡禀报导。
欢呼?欢呼什么?这常州距离被打下来还不知道有多久呢,怎么就欢呼了?
上次欢呼是干嘛来著,好像是元军的襄阳炮送到了常州。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第196章 196.死即死耳勿要降
虏数千骑冲杀入城,城内一片凄惶。敕造冀国公府内也燃起火来,浓烟自冲云霄,家中男女投井赴火,皆知难逃此劫。
溧阳知县朱克忠衣冠袍带,端坐于衙中正堂,举火自(屏蔽)焚。城内官民人等,相次投河,竟将迎冬门下团河阻塞。
攻城四月余的元军,此时终于破城,三日不封刀不点名,如狼似虎一般,破门入户,逢人即杀。见有女子,则掠夺入营,以供淫乐。见有孩童,则攒地掷杀,马踏过街,一时粉。
阿刺罕愤恨溧阳之坚守,务要杀绝全城,以为震慑。
与此同时,他立刻将攻破溧阳的消息快马送到常州城下的伯颜营中。元军三路破宋,董文炳水上一路因为伯颜始终没有突破,而不敢轻易放洋。伯颜自己就不说了,顿兵常州城下几近五月。也就阿剌罕,终于取得进展。
须知溧阳这一路,主要便是赵淮有二万重兵戍守,次后的广德军和独松关,
都不过三数千人,一鼓而下。
正当阿刺罕派马报信时,魔下有人押著赵淮来到他面前。对于这个能够抵抗自己长达四个半月的对手,阿刺罕并未破口大骂,或者加以严刑。
在蒙古人这里,果然还是凭本事说话。阿刺罕解下自己的金符,赏赐给赵淮,表示只要赵淮愿降,可以保全家门不杀,授给万户之职。反正赵淮的哥哥赵缙已经投降大元,最大的道义压力一关,他哥替他顶了。
谁知赵淮坚决不受,口称只愿速死。
收起金符,阿剌罕又表示赵淮不受元职可以,只要跪拜于他,就可以免死,
放还本家。同样给与家门保全,还赏赐粮米钱帛。
赵淮不语,回头望见城内冀国公府升起大火来,虎目含泪。只是连道“好极!好极!”,偏首再也不望阿剌罕。
按照元军的规矩,到了这一步,那肯定是推将出去,辕门斩首,以效尤。
偏偏有个赵缙的家人在侧,就说赵淮之子赵影,所娶正妻乃是崇庆军承宣使·常州城将张巡之姊,两家有通家之好,应当利用起来。
什么?阿刺罕稍加惊讶。立刻命令左右亲卫,速速进城去取赵淮家眷前来,
勿要轻易杀了。尤其是那个什么张巡的姐姐,还有外甥男女。
不过这会儿已经迟了,元军进城血洗,赵淮家人得知城破纷纷殉国。而且赵彤乃是军将,之前在阵中战死殉国。另外还有个儿子,本想拔栅杀出城去,保全赵家的香火,没能成功,也为元军所执杀。
最后只有几个为元军抢掠到的女卷,以及赵彤的一个八九岁的女儿,被掠到城外,尚未自杀或者遇害。
死了就死了吧,这不还有个女儿呢嘛。阿刺罕望了望那个掠取赵彤女儿的蒙古兵,随手赐了一枚银符,那蒙古兵大喜过望,又牵了几名女子来服侍这个女孩。
套上车,将这些人全部送去常州。是以常州城外的元营,才突然出现欢呼声。一则得知打破溧阳,西路军至此突破。二则得知擒获宋将,还是张巡的亲属。
转天张巡照旧起早巡城,早晚都得巡,让满城的军民瞧见张巡,人心能稳,
军心可固。
巡到一半,城下有一骑元军跑到环壕外,高呼有信,请张将军出面一。昨天晚上欢呼,今天就说有信来,是什么来?
登上城头,示意环壕内的宋军不要放箭,就瞧见数十骑拥著一部车来。其中一骑还带著个函,交给壕内宋军。
等函送到城上,城下车内的人张巡也瞧明百了,是赵淮!
再打开函,“轰”得一下,张巡手都抖了起来了,不是赵彤又是哪个。赵淮被擒,赵彤遇害,这是溧阳城破啦。
“张将军,溧阳已破,常州必不能独存。立刻开城纳款,我家元帅允诺不杀百姓。”来叫城的元军汉儿军户对著城上高喊。
管到底杀不杀张巡,屠不屠常州,先这么喊著呗。只有把常州城门骗开了,元军大举进城,剩下的才有可能,别的多说了也是无益。
况且这话恩威兼有,溧阳也是二万余兵驻守的军城,这不是照样被打破了。
只要带元天兵肯战,什么城池?都是狗屁。别觉得现在一时间守住了,就能够守到永久。襄阳那等坚城,也照样开城的。
现在推赵淮到常州城下来,是伯颜元师给张巡,给常州一个机会。不要给脸不要脸,该跪就跪。
昨天晚上伯颜连夜召见了赵淮,要求赵淮劝降常州。如果能够劝降成功,他立刻札委赵淮为两浙行省参政,赐予世职。原本赵淮是想要拒绝的,转念一想,
便教答应,表示明天愿意到城下向张巡喊话。
伯颜大喜,赐予军帐,还安顿女眷,勿要侵扰。趁此机会,赵淮扎破指尖,
于自己孙女的衣袖上留下绝笔。
“祖父有功王室,德泽沾及子孙。今淮计穷被执,誓以一死报君。刀锯置之不问,万折忠义常存。急告先灵速引,庶几不辱家门。
他这一支已被鞑虏杀绝,就剩祖孙二人,赵淮止住眼泪。要求将孙女送入城内,好教张巡瞧见。若是个男孩,元人自然不许。一个女孩而已,送进城内,正好以示伯颜之恩信。
等孩子被吊篮送进城内,赵淮离开槛车,步行至城下。左右观瞧守城工事,
严密周整,便是百万大军,急切间也难攻破。
“张巡,好男儿死既死,勿要降!”
随后直接跳下环壕,为木刺贯胸而死。
城上的张巡下意识的想伸出手去拦,可等伸手出去,才发觉根本就拦不住了。再看旁边的孩子,张巡立刻以手遮住孩子的眼睛。其实孩子哪里看不著,都看的清清楚楚。
不觉间,张巡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孩子的泪。
城下的元将了,几欲杀人,可左右哪有人给他杀。恨恨的骂了两句,拨马便走。而更远处的伯颜,也听到了赵淮的呼声。
他知道,常州更难攻克了。
第197章 197.城上降表已写完
派人下城去环壕内收敛赵淮的遗体,孩子则是带回家,送给大嫂真氏照看。
其实张巡并非什么感情丰富的人,一时间还真无法安慰眼前的外甥女,只好先给她一点接受现实的时间和空间。
还是大嫂发现孩子内裳的袖上写著几行小字,“祖父有功王室,德泽沾及子孙。今淮计穷被执,誓以一死报君—————.”
好男儿死既死,勿要降。
勿要降啊!
“留后,是暂厝家中,还是?”张喜匆匆赶了过来,已经寻著一付好板子将赵淮收敛。
“权且安置起来。”等打赢了,一定得风光大葬。
还得先奉表文去杭州,讲明赵淮父子力战死国的事迹。一定要大大的褒扬他们,不教他们的事迹湮灭在历史之中。
可惜了这等忠臣良将,要是知道朝廷暗中已经将彼等出卖,又当如何呢。奋死守城,满门绝灭,可悲可叹。
“派个人出去,告诉鞑子,请他们将赵伯父一门收敛,送进城来。”张巡想了想,复又嘱咐张喜。
“唉-————”张喜只是应了一声,转头便亲自出城,匹马进入伯颜的中军大帐伯颜也正在感叹,突然听闻城内有一人独骑前来,惊讶之下,立刻召见。难道城内因为听闻溧阳陷落,而出现了动摇?哪怕没有出现动摇,出现一个降人,
那也是极好的。
不仅要厚赏降人,还要树立为表率,高官厚禄,让城内彻底的动摇起来,最好有人直接献门。
等张喜自报家门,口称系武进县尉张喜之后,左右的元军将领都反应了过来,这人和张巡一个姓氏呢。
“城将张巡,是尔何人?”伯颜倒也没有来那一套左右甲士二百,拄刀列阵,恐吓一番的戏码。
只是命人将张喜领至帐外,搜身之后,隔上十几米正常的问话。
“从兄弟。”张喜回答的不卑不亢。
“哦!可是出城来降?”实话实说,伯颜真的非常期待有个人,而且是在常州有点地位牌面的人出来投降。
即便可能性有些小,还是期待。这其实就是人性最简单的追求道理,并不完全和现实环境正相关。
“哼哼。”张喜扫了一眼全场,发现吕文焕居然在场。
“城上降表已写完-——-—”,这句话一出口,连伯颜都不由自主的往前动了动身子。要不是身份尊贵,为一军元师,这时候伯颜已经走到张喜的面前了。
万万没想到,说完这句话,张喜的语气语调陡然一转,立刻接出了第二句话。“元帅签名吕文焕。”。
诸多元军将校笑容还没露出来,立刻就都恋了回去,而且是怒从心头起的了回去。有人当场就要拔刀把张喜砍了,还是伯颜让众人别急著动手。至于吕文焕,已经掩面而走了,根本都不敢留在现场。
“好好好,张县尉此番前来,不只是为了取死吧。”伯颜瞧见张喜这么跳,
反倒放下心来,走到张喜的面前。
“我家留后请贵军收敛赵都统一门遗骸,俾其入土为安。”
“溧阳火起,遍及全城,恐难收敛。”一名来报信的元军万户,先是望了望伯颜,得到伯颜允许之后回答道。
“骨灰都无?”张喜心想这答复也太不走心了。
敕造冀国公府是先理庙的赐第,规模宏伟阔大。就算整个溧阳烧没了,也能很明确的找到。毕竟救造公府,都是有仪制的。比如大门几开间,正厅地基垫多高,有多少进院落等等,这都不会搞错。
“骨灰?”如果说骨灰都没有,那确实太离谱了,那万户应了一声。
“府中死者相叠,无法明辨归属何人。”
“那就将府中骨灰全部取来,我家留后自做一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