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户转头望向伯颜。
“就按张县尉说得办。”伯颜点了点头,其实也就是争个口舌。
阿刺罕随便铲几十个溧阳遇害百姓的骨灰来,张巡也不可能辨认。求个心安,立个坟,也好有个纪念。况且就算是收敛了其他百姓的骨灰,也是好的,
都是在溧阳遇难,分什么你我呢。
“张县尉是在我这营中等候,还是回城复命?”伯颜试探了张喜一句。
“便留在这营中罢,吃得贵军几顿酒肉。”张喜也不慌张,甚至大胆放肆的左右观察元军的将校和营帐。
“取酒肉来。”伯颜当然不在乎几顿酒肉,当即呼来。
“梅尉入营之后,怎滴?”晚上众人又汇到张巡家里吃饭开会,有人就问。
“不会被鞑子扣下了吧。”王安节表示出担心。
投降什么的,大伙儿根本就没想过。要是想投,张喜早投了,哪里用得著在这种时候出去投。当初伯颜可以捧著金符,授官万户来劝降,现在有啥?
再者张喜一个人孤身投降有个屁用,怎么著也得带个城门投降,才叫成事。
“嘶———”但这话提醒了张巡。
作为张巡的一门从兄弟,张喜知道许多城中的情形。城里面开军事会议的时候,张喜也基本都在场。
如果伯颜把张喜扣下了,随后严刑拷打,逼问城内的情形,那张喜会不会扛不住?
“应当不至于,扣留使者,如何取信于人?”张巡感觉伯颜暂时还是要点脸的。
他代表忽必烈到南方来,公开发出布告,来投降的升秩有差,抵抗的老幼不留。基本上都是说到做到的,依靠这个“诚信”,很是吸纳了一批人马投降元朝。
许多地方州县,因为宋官投降,也都跟著降服了元军。并未发生特别大规模的激烈抵抗,以及屠城杀掠。
当然元军在四野抢劫,夺取牛马啥的,那是禁止不了的。只能说伯颜做到了投降就不杀头的承诺,表面上还算是有“诚信”。
“要不要再派个人去?”姚想了想,就问张巡。
“不必!”张巡立刻拒绝。
我同城内诸将,义气相结,广布恩信,诸位都是倾心来辅佐我的。我自然要用真诚来对待诸将,既然如此,那就只管相信张喜好了。就算他被伯颜扣留,也一定不会出卖常州。
第198章 198.张濡贪财竟杀人
在杭州和宋室拉扯的廉希贤,反正也知道和议是不可能达成了,便穷尽浑身解数诈骗。最终真的得到了宋朝廷允诺的杀三帅臣,割四川、江北三十余郡,土责一千万,岁币一百二十万,开边境互市,称侄孙皇帝等条件。
而且他还得到了谢太后私下馈赠的黄金一万两,白银贰方两。
为了促成和议,在得到廉希贤的手书之后,谢太后下令开内帑,发金十万两,银五十万两,作为土贡的头款,交割给元军。
双方约定好,元军攻克常州,处死张巡之后,暂时歇兵常州。由宋朝廷处死文天祥,携带第二笔五百万的土贡,和文天祥的首级,到常州换约。
元军收到之后退兵至扬州,出示朝廷的诏令,交张逞开城,放还宋家官吏和军人家属。那剩下的四百四十万土贡,最终进行移交。
其实宋朝廷也不完全是昏的,至少知道把两淮的军将精兵都拉回江南,重整江防,再将剩余土贡交割。
至于四川的数方兵马及其家属,则可以迁移到湖南进行安置,加强岳州、湘阴和潭州的防御力量。至少把大江防线给暂时稳住,延续带宋几十年的偏安统治。
于是廉希贤志得意满的率领五百铁骑走独松关、广德和溧阳回返伯颜大营。
溧阳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杭州,廉希贤觉得正好可以趁著他现在受到宋家款待的机会,了解一下独松关和广德的情形。
过几天元军就要打进独松关的,自己亲眼瞧个明白,告诉阿刺罕。既能节省自己回返元军大营的时间,又能顺道为大汗忽必烈的事业做责献,何乐而不为呢。
没走苏州,那文天祥的兵就被打发回去。朝廷原本是想要派点兵马去送一送廉希贤的,结果张世杰、苏刘义、姜才诸将都不肯,而且姜才还再三向朝廷陈奏,说常州一一苏州一一杭州这一线是运河孔道,中外皆知,被廉希贤瞧见也就罢了。
可独松关一一广德一一溧阳这一线,是国家防虏进犯的险要兵道,怎么能够堂而皇之的让数百鞑虏精骑看在眼里呢?
借乎朝廷力主和议,并未搭理姜才的上书。但同样的,也就没人愿意出马护送廉希贤了。宋朝廷只能让吕师孟派出几十个家人亲信,另外在杭州城内雇佣了数百名闲汉帮佣,推著独轮车,帮著廉希贤把几十万两金银送去常州。
独松关的守将张濡是“中兴四将”之一张俊的四世孙,这人是个昏官,既不通兵事,也不通政事,而且继承了张俊贪婪好敛的性格。
一开始他瞧见廉希贤以及代为引领的吕氏家人,倒也没有生出些什么别样的心思。等他偶然听到杭州的帮闲们说押运了百万金银北上,而推车上的木箱也确实贴著内帑封印之后,心中的贪婪便难以抑制的生了出来。
于是在等廉希贤一行人出关往广德行去时,即以吕文焕大贼家属,引虏数千骑来攻独松关的名义。
伏杀廉希贤一行人!
方法也很简单,找理由让人家夜晚在关外扎营。这很合理,杭州之前也要元军在城外扎营,即便是使团,也不会容许护卫的精兵住在城内的。等到夜间就给元军送酒食,酒食内下泻药。
转天拂晓,四面杀出,把那五百元军精骑,杀得人头滚滚,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连廉希贤本人的首级,都被割了下来,这可是元朝的礼部尚书,
虏中大将。
足足六十三万两金银,全部为张濡所笑纳。
而此时杭州城内的恩科省试也终于结束,被锁院的陆秀夫终于放了出来。一放出来,就得知朝廷竟然已经与元朝和议达成,并解送了头款给元使。
闻知此事的陆秀夫既惊又气且急,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朝廷让自己锁院主持科举,就是为了撇开他进行所谓的和议。
他其实也支持打跑了伯颜就和议,然后积蓄三五年,重整江防,徐图恢复的。可朝廷撇开他和议,那就必然是要卖国了。
等他闯进大内,得知朝廷居然以四川、淮南三十郡,土贡千万来和议,几乎当场昏厥过去。如果他知道还有杀三帅臣的条款,不知道会不会当场就气死呢。
谢太后和小皇帝赵当然不会见他,他就立刻出宫,准备去找陈宜中和吕师孟,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然后就是露布报捷啊!
报什么捷?当然是独松关守将张濡报自己率兵伏击鞑虏数千,斩首千级,尤其是还生俘吕文焕大贼家人,确凿系吕贼引领虏来攻的捷报。
捷报传到,临安众人的表情变得极为精彩,甚至可以说是精彩纷呈,如果能够用摄像机把他们全部拍摄下来,一定是最好的演员教材。
有落子资格的诸位大佬,在一瞬间就猜到这个所谓的大捷,杀得是谁?等见斩杀虏中大将伪礼部尚书廉希贤时,更加确认了。
宫中的谢太后恨不能把这个张濡撕成十八瓣,千刀万剐,好容易达成的和议,这厮居然把元使给杀了。
而原本还急的要骂街的陆秀夫且惊且喜,这是谁的暗线,这么“勇锐”?竟敢截杀元使,果然是中兴功臣之家,名臣之后,清河郡王后继有人啊。
也不管这个张濡到底是什么垃圾货色,陆秀夫立刻上表,要保奏张濡为军器监·知广德军,还要封赠他的母亲妻子,恩荫他的子嗣家人。
朝中顿时乱成一团,双方争执起来,根本无法决议。
身处溧阳的阿剌罕,此时正在收敛赵淮满门的骨灰。伯颜说要把赵淮一家的骨灰送给张巡妥善安葬,这不是什么难事,阿刺罕也就应命了。
正收著呢,就听到有人来求救。求救?见面一问,才知道廉希贤的使团五百骑,在独松关为宋将张濡所伏杀,情势危急。那蒙古兵请阿刺罕立刻发兵去援,
再慢点,怕是整个廉希贤使团就得全军覆没。
第199章 199.五棺相约但说定
张喜出城去要赵淮一家的骨灰,张巡在城内也不能闲著,试图挖掘地道,冲毁城外元军正在进掘的长壕。
但这里有那么一个问题,就是江东地方土地卑湿,地下水的水位挺高。也就是现在处于夏季,降水稀少,天气炎热,往下挖个三米,才没见著大渗水。
问题出在护城河,暗道是在城内挖的,想要不影响到城墙,同时不护城河影响,得往地下挖五六米,才能够安全。
元军挖的壕才三米来深,咱们的地道却要五六米深,即便城基比城外要高两米,这中间还是有落差的。最后宋军的地道,如果平直的挖出去,那就会出现在元军长壕的底下半米到一米处。
别最后元军的长壕没冲开,先把水导进咱们城里。
没有掘过地道的张巡,只能仰仗马雍了。他当年在吕文德和赵葵摩下时,出征四川泸州,平定刘整叛乱。挖坑的时间比打仗的时间多了十倍都不止,吕文德主打一个层层推进,联营筑堡,困也把刘整困死的方略。
别说什么挖地道了,但凡军阵内可以想到的土工建筑,当年马雍都跟著吕文德玩过一遍。四川那地形比常州复杂多了,不仅有平原盆地,什么山区丘陵,沼泽草原,那都不在话下。
单论地形地貌的多样性,以及地理环境的复杂性,处在中国第一阶梯和第二阶梯之间的四川,绝非简简单单的只有沃野千里。
又能学习啦,好高兴啊!
马雍很有干劲,他原本是赵葵的亲将勇敢,托庇于赵葵才有的今天。赵淮虽然对他没有太大的恩情,但到底是赵葵的从子,而且马雍在赵家吃了好几年闲饭。
先前赵淮在城下那番表现,他虽然未曾见著,却也听人说起,心中有一股气。得守住常州,给老赵家报个仇。多杀几个鞑子,砍了首级,去给赵葵上坟,
不然将来死了没脸去见赵葵和赵淮的。
咱们的好大侄儿张桢也很好奇土工作业,十岁出头的小孩子,这年纪不就是皮的时候嘛。居然还跟著张巡和马雍,一起到地道里面用筐装土。
城墙后面几十步的范围内,原本是有很多民房建筑的,被伯颜砸火油罐烧了一次之后,大部分就拆除了。原本张巡还考虑是不是在这一区域内修筑第二道城墙来著,后来大雨连绵,实在没法夯土,才叫作罢。
现在正好拿来对著城外开掘地道,挖出来的泥土也不会浪费,先堆在空地上,或许之后真要筑墙。
按照马雍的说法,打仗这个玩意儿,如果从离开驻地算起,到敌军团灭或者败逃、敌城被夺之类的战略目标达成,绝大部分时间是在进行移动和土工。
莆管是从开封出发去幽州,还是从鄂州出发去泸州,打仗开始就是走路。碰上个正经将帅,会规划的,那就能够征募到船只,沿著水道走。碰上个蠢货,那就只管一条直线往前冲,走到半道连口水井都没有,还得就地掘井。
等到了战场,如果势均力敌,绝大部分时间双方都在对峙。对峙的过程就是不断建设巨大的军事工事,互相哨探袭击,寻找破绽,打劫粮道。
当然那都是精兵在交锋,一般的兵,就是无穷无尽的土工。今天一道壕,明天一道壕,掘完了壕砍树做木刺,沉稳的将师甚至会在营垒外设置十道以上各种防御。
铁藜、绊马索、木栅栏、鹿角、陷坑、长壕·——·
上面一道令,下面半条命。
不过能够在这样长期的劳作下坚持下来的兵,至少能打熬出力气,有力气才能披甲操戈,穷斗竟日。
认真听著的张巡,回头就给张桢一个眼神,发现好大侄儿正在看马雍的亲将用吊锥确定水平。好容易有个师傅教打仗,不好好听,抬手就是一个响栗,敲得张桢立刻缩脖子,转头记录马雍所说的诸多土工细节。
伯颜和张喜一问一答,发觉张喜虽然不是什么勇力绝伦的大将,但说话条分缕析,行事气度自然。除了出身大家族固有的身份,所带来的自信外,还有一种久经战事的从容。
“贵家毗陵名门,有同辈兄弟多少人?”伯颜端起酒杯来,向张喜遥敬。
“我家兄弟不下五百人!”老张家这一辈的兄弟确实有五百人不止,从五六十的,到一二岁的全算上。
本来嘛,大家族不就是这样,年龄上有阶段式的落差。当年老张家父子八人中式,开始往下传,传四五辈,架不住谁家老来子呢。
“张县尉想必是依者吧?”
“我有一兄,去岁才中进士。各房中才学明算,武略优机之辈累出,于我而言,不过是小人而已。”
此处自称小人,只是谦称,相对应大人而已。这个大人也不单单是爹或者爷爷的意思,是有本事的人,本事大到能够为张喜之师,加上还是同族的亲眷,自然为大人。
“这么说,城内有五百县尉一般的良人咯。”伯颜并不如何信,但张喜确实有几分气相。
要是城内有五百个张喜这样的人,那组织起数万大军,确实轻易。而且还能够让大军如臂使指,进退划一。
“我尚有叔伯子侄,千人不止。”张喜反正就是吹嘛。
老张家有几百家人丁是真的,但是上千名可用之才就吹了。
酒席进行到一半,有人入帐来报,说是溧阳那边收敛的骨灰送到了。都烧在一块儿,天气干燥火势大,已经没法分谁是谁了,所以都拢在一处,装了五口棺材。
闻言张喜立刻起身,向那名来送棺材骨灰的元军将领行礼,又向伯颜行礼,
人家完全可以不收敛的。现在收敛了送过来,黑是黑,白是白,该谢就谢。
“今日军门以五棺敛我亲老,他日我若杀败军门,也必以五棺相敛,不使曝露荒野。”看明棺木之后,张喜复向伯颜行礼,并且郑重对伯颜承诺道。
伯颜闻言,待张喜,更是高看一眼,
第200章 200.九攻九距战守法
伯颜派了二十多个新附军,赶著牛车,拉著棺木,送张喜进入常州。
见得张喜回返,张巡立刻开城门迎接。倒也不必担心那二十多个新附军,没过环壕就都跑了回去,并非前来夺门的死士。张巡望见棺木,抚棺大笑,好男儿,好女子,作礼成仁,就该庆祝就该笑。
况且现在阖家也算是团聚在一处了,活著在一起,死了也在一起。倒是张喜从牛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张巡的肩膀。那意思自然是别遥强了,兄弟心里都明白。回家搭个灵堂,哪怕烧几刀纸钱,也好发送发送。
元军之中情形如何?回到家中,张巡将五付棺木暂厝在厢房,便问张喜。赵淮一家已经殉国,可是活著的人还要想办法活下去。
“军心复振,人人踊跃。”张喜虽然想谎报点军情,可话到嘴边,还是得据实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