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巡发现伯颜开始掘长壕,筑围墙,才暗叫伯颜看来是真急了。但张巡没有特别急,因为横林镇·横林水寨到常州城东德安桥·德安门,只有区区的十四公里,也即二十八里。
横林镇有宋军的大寨和水军,常州城内也有宋军,想要在这两面宋军的包夹下,填塞运河,并且修筑长围,那元军必然要付出代价。
只要元军开始填河,那宋军就两面夹击。战场一面是运河,两方可用的战斗区域狭窄,元军无法全部投入,还得存留大量人员填河和筑造长围,夹击之下,
等著挨揍吧。
就像当初陈宫建议吕布出城下寨,自己守城那样。要是城内外有角之势,
曹操如何能够水攻下邳,坝还没筑起来就给吕布冲烂了。
第193章 193.唬得宋元再和议
伯颜对常州附近的地形,早就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毕竟顿兵常州城下四个半月,城下那点地方,肯定逛的明明白白。
一方面先在城西和城南掘壕筑墙,一方面派出小股精兵,试图夜袭横林镇。
只有把横林镇这个钉子拔掉,才有可能填塞运河。
来镇守横林的尹玉是赣州宁都人,曾在文天祥的魔下担任捕盗的小吏。早年间文天祥不是做过一任提刑官嘛,彼时尹玉就是跟著他的老人了。因为捕盗有功,升任赣州三訾巡检(本地人,做本地警察局长,可知南宋末年地方自治化之加强)。
如今接二连三的升迁,已经是御营后军的团练使统制官。在张巡魔下时,曾两次担任先锋,抵挡元军的铁骑。擅使一手刀牌,跳荡极为得力。
碰上元军精甲的夜袭夷然不惧,亲自带队打反击,手杀十余人,仍能狂呼酣战。要是没点本事,也不可能被文天祥派来横林镇筑寨坚守,拱卫援道。
百天发动几万人围攻太热,晚上动员精兵偷袭未克,尴尬了。
不要急不要急不要急,伯颜虽然心里面已经开始急了,但多年的军旅生涯告诉他,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既然常州的军官和军吏已经被抽调走,张巡现在不过是困兽之斗,那别的不问,先向宋朝把五百万土贡拿到。
有了五百万,不仅忽必烈会坚定灭宋的决心,阿合马也会因为财政的窟窿暂时填上,而继续站在灭宋派一方。
常州城内的张巡显然是没法谈了,再去试试苏州的文天祥吧。伯颜派出千骑,交一名总管赶去苏州,询问文天祥是否能护卫元使去往杭州和谈。
文天祥以为是张巡在常州“全歼”鞑虏二方骑,擒杀其宰相史天泽,已经重创了元军,迫使元军决定和谈,还非常的高兴。
本来嘛,文天祥的想法就是以拖待变,反攻是不指望了,能够和谈保存宋室的社稷,那他就对得起三朝厚恩,两帝知遇。
于是廉希贤在鞑虏五百骑的护卫下赶到苏州,又由文天祥派兵一千护卫,一路长驱至杭州。
说来也是无奈,使团行至杭州城北皋亭山时,由于队伍中的蒙古骑兵和市集上的酒贩争执,抽刀就作威胁。城北草市惊呼虏数千骑先锋已经杀到了杭州城外,士民争溃,扶老携幼,竞相逃亡。
哄得守卫城门的宋军士兵都跑了,城门就这么洞开著。还是驻守在西湖的苏刘义挥兵赶来,接管城防,预作抵御。张世杰和姜才则拍马进宫,则是抢小孩出城。
谢太后闻听鞑虏数万骑大队杀来,登时惊骇,几欲昏厥,左右宫人扶著才能上车。惊惶了半日,文天祥派出的僚吏才叫开了门,说是元使五百骑前来和议,并非大兵攻城。
这一闹,全都看在廉希贤的眼中。由此廉希贤笃定,宋朝早失人心,军无战意。不过是因为有个张巡顶在前面,使蒙古天兵不能进兵罢了。只要天兵出现在杭州城外,宋室必降。
难怪宋朝廷愿意去帝号称臣,实在是清楚自己已经没有抵抗的实力,底线这才一降再降。
只需要讹诈到这五百万,不,刚刚是五百万,现在得是一千万。或许更多一些,也能够从宋朝廷身上榨出来。
不过也是因为这一闹,廉希贤没有被充许进城,而是在城外单独立营。等城内排派官吏,明确查勘国书以及旌节之后,再允进城。
城内主战派的骨干官吏数十人,都锁在院内,虽然也有些主战派官吏表示虏此来,不过是拖延时日,假意和谈。到底人微言轻,绝不如陆秀夫等人能直达天听。
谈吧,工部侍郎·将作监柳岳被派了出来,公开表示可以援引此前宋金之例,赵湿认忽必烈为叔父,称侄皇帝,年年遣使,岁责百万。当然这是公开的,
私底下还是那一套,只不过去帝号一条暂时隐去,这是最终底线。
能公开当皇帝肯定是最好的,关起门来自己悄悄当皇帝,正统性太低,不容易服众。
廉希贤一面故作强硬,要求必须去帝号称臣。一面抬高价码,要求土贡一千万,岁币为粮、茶、银、绢合计一百五十万。
嘿,他这么一强硬,反倒让主和派的大臣们,以及谢太后认为和议可以促成。一个个心中大喜,觉得社稷终于要保住了。
甚至有人提出,土贡一千万可以认,但得用这一条来争取不去帝号。谢太后深以为然,去了帝号他就只能是谢太夫人了,死了都不充许用皇后的衣冠下葬。
触及到了自身的利益,当然要争一争。
“鞑子也是为暑热所困啊。”张巡披著盔甲巡城,走两步就觉得酷热难耐。
“留后得在城上搭棚了。”王安节带著个斗笠,难得的没有顶盔。
“给城上巡防军士遮阳是吧?”
在城墙上每隔一段搭个棚,好让守城的军士有个躲日头的地方。士兵也是人,能在有限的条件下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也是为将者需要做的。
“另外就是河水还不许饮用?”王安节点点头,继续问道。
之前梅雨,一开始是担心水里混了粪便啥的。后来是城东运河上游泡了不知道几百个死人,河水都成巨人观汤了,肯定不能喝。
幸亏下令早,城内粪便还集中管理,运输到城外填埋,城内才没有爆发瘟疫。可现在天气实在炎热,大伙儿用水量急剧增加,之前下雨可能一天也就喝两三斤水,现在城上巡防的士兵得十斤八斤才能顶得住。
城内水井的并绳都磨细了,日夜不停地打水,才够二十万军民饮用。
“暂时先别喝,让牛驴牲口喝上半个月瞧瞧。”张巡担心城东水里还有些残余,得小心些。
“并水未必受得住啊。”王安节反正提醒到位了,也没法再多说。
当年他爹在钓鱼城,直接是喝的池水,那反倒安全。只要看紧池塘,不让人往里面投东西,可以随便喝。现在天旱,河水不允许喝,井水的水位又在降,总是个麻烦事。
第194章 194.约束契丹女真直
对了,问问现在已经收容进城的契丹女直兵们,他们在北塘河的塘闸上设寨。喝的水都是北塘河的水,大约没什么问题。
女直,尤其是进入中原地区的女直,其实早就汉化了。很多人连女真话都不会说,全都是一口流利的北方汉话。也就是滞留在长城内外左近,给金国放马和成守的军契丹人,还有些以部落为组织,讲契丹话。
当然这些契丹人也多习汉语,还有部分人习蒙语。民族交杂之地,就是这样的。多学一门外语,多一条路。
学好外语,确实是不错。
至少现在这些女直和契丹,同张巡对答如流,张巡问啥他们答啥。有好几个人,还拉著谢拉,想和谢拉玩玩摔跤。感慨谢拉铁棒无敌是一回事,摔跤取乐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摔跤也讲究技巧的。
按照他们的回答,喝北塘河的水屁事没有。他们甚至是和牛马混著喝的。人在上游喝,牛马在下游喝。
都是人,他们能喝,那城里应该也能喝。
实在没水喝,就从北塘河进护城河的那一段引水进来喝。身处江东地方,要是连口水都喝不上,真叫搞笑了。
那边谢拉和一众契丹、女直的摔跤也分出了胜负,果然是一力降十会。技巧再好,也难抵谢拉这种底盘功夫硬,力气又大的出奇的人。一个个契丹,滚在地上吃土,还傻乐呢。
张巡不是担任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嘛,但侍卫亲军马军全是空的,一个真实存在的指挥都没有。正好二千多乞台刑徒投靠过来,张巡直接先斩后奏,编列了契丹三直,女直三直,以及乞台汉儿俩直。
一共八个指挥,合计两千三百多人,而且还有三千多匹马。如果不是他们被征发来南宋,张巡一辈子都难拥有这么多的骑兵。也根本不可能让马军都指挥使的名分落实。
“彼等归明,固然可嘉,然则野性难驯,还请留后多加约束。”姚嵩听说张巡跑来乞台营地,也屁颠屁颠的跑来。
所谓归明,就是归化,表面上说是乞台刑徒奔向光明,仰慕大宋,实际上多少带点歧视性。不过连辛弃疾都被歧视,有些东西一时间也改不了。
另外这些马军,全都是乞台刑徒出身。说白了就是杀人放火,抢劫落草,轻罪的也不至于充军来江东。那自然而然的,习性啥的,差点意思。
之前驻扎在城外塘闸坝上,内外有隔,左右无虞。现在因为守城,归入城内,多少就有些骚扰地方的意思。
“放心,我予他们厚饷,他们就得听我严令。”张巡自然应是,重赏和重罚都是在一起的。
这些乞台兵进退无处,造了蒙古太君的反,河北和草原的老家也根本回不去,那就只能投靠张巡。张巡给他们马军的全赏全,自然要立规矩的。
平时除了安排在城墙下遛马的军校外,其他人禁止无令出营。即便是出营的,也严令不许扰民,剽掠人家、侵害妇女的,砍了人头就挂营门上。
当初马雍就是这么办得,一连杀了上百人,重罚之后立刻重赏。在我这里,
不需要多大的能耐,守规矩就是最大的能耐。
望著塌的城墙,城内的朱克忠和赵淮惊骇万分,可是大雨连绵,根本无法修补。于是赵淮立刻下令拆卸城内诸多商家店铺的门板,将门板全部拼接起来,
插到城墙坍塌处。然后在夹板内填土石,勉强把城墙又树了起来。
但任是谁都能够看的出来,这急就章的城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要弄两部抛石机轰一轰,立刻就能轰开。
原本困于城下的阿刺罕大喜过望,立刻开始在该处城墙二百米外选定方位预备修筑高台,设置炮车。一俟大雨停歇,就筑台发炮。
赵淮在考虑之后,则是下令拆除垮塌城墙后方的民居。四面取土,预备修筑第二道城墙。双方都在争夺多分的进行准备。
天晴了,雨停了,攻势立刻开始了。
阿刺罕魔下的骑兵四面出击,到处签丁,抓来数千众,驱赶他们填河。不给城内任何的休整时间,给城墙垮塌处以最大的压力。
随后又抓来二千人日夜筑台,累死得直接填入台中,只用了五天,就筑起了一座高达六米的土台。
城内的赵淮则是全力抵御元军和签军的进攻,阻挡他们对护城河的填埋。惜乎许多被驱赶来填河的百姓,就是城内宋军的父母乡党,城兵不愿放箭,守兵益发的气沮。
倒是朱克忠召集民夫,修筑的第二道城墙还算成型。只不过临时抢修的土墙,到底能够发挥多少效力,就不得而知了。
史书上确实有某支清军,用刀砍斧凿,挖塌明军城墙的记载。若是正经的夯土城墙,或许还有些难度,临时修筑的土墙,就得看虏是不是尽力了。
等土台筑成,元军的抛石机开始发力之后,该段城墙的防御终于走向了崩溃。城内虽然也有抛石机和八牛弩,但一则数量远逊于元军,二则威力也不如元军的强劲。
下定决心要克城的阿刺罕,眼瞅著破城有望,哪里还会在意一二具炮车和些许炮手的损失。只是昼夜攻城,片刻不息。
由于头道城墙的塌,无法树立牌栅,元军又开始对著城内投掷“人油炮”,纵火焚烧二道墙和墙后的民居。大火一起,人人丧胆,奔走无矩。
等到这一步,赵淮和朱克忠心中其实已经明白,溧阳城守不住了。
城外的阿剌罕更知道溧阳城要完蛋了,他之所以还没进城,只是因为最窄处都有五丈宽的护城河还没填平出大路来。只要护城河填平,“洞车”可以推到城墙下,则城必破。
复填了二日,城壕俱平,蒙古大军涌动欢喜,披甲操戈。即便是清晨就三十二度的高温,也阻挡不了他们破城的激动。
数百蒙古精甲率先冲突,杀入溧阳城内。
第195章 195.掘壕暗道各有法
这进度也不快嘛。
元军每天晚上都举火施工,挖掘河道,修筑围墙。但是因为宋军经常夜间出城袭营,以及夜间施工不便,整个包围工程到现在也没进展过半。
倒是抓了两个舌头,其中一个供称元军可能要把水军船只运送到城东,这才令张巡稍微急了些,因为之前就没想过这个。
陆地行舟,岂是等闲。
现在再瞧,原来伯颜不单单是为了取土,也是预备著拓宽河道,送水军绕过常州。有了水军配合的话,元军就有军船上的抛石机协助,可以抵近攻击横林镇。还可以利用水军阻拦常州城出城配合横林宋军的部队。
但毕竟要把原本的小河拓宽到可过大船的地步,工程量巨大,是以张巡才发出不过如此的评语。可速度慢是一回事,立刻询问王安节应该怎么办事另外一回事。
河道迟早有全线贯通的一天,一旦贯通,横林镇就容易出问题,所以能拖延一天是一天。
王安节倒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也无有办法。而且最近想要袭营越来越难了,之前退往建康和润州的元军,如今重新集结到常州,二十万人马哪怕分成四五拨,每天晚上值守的都有好几万人。
工地上不仅有干苦力的新附军和气台刑徒,还有随时机动防御的元军。哪里有警就冲哪里,城下的篝火甚至比城上的篝火还要密,还要亮。
“子真要是锁城了,城内的粮食还得补充。”姚坐在案旁,没啥吃饭的心思。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张巡和王安节没有思路,就趁著晚饭的当口,召集文武官校来集思广益。之前负责做会议记录的是姚,现在做会议记录的是张桢。
倒也不是说带著好大侄儿学打仗,主要是孩子自己踊跃,表示想给叔父尽一份力。城里的河渠空地上现在都种著菜,白天种菜,晚上学习,真是收了那皮的劲头。
孩子是好孩子,得教得带,往正路上走。
“还可支几月?”组织元军挖壕的事还没说呢,可粮食事情也大。
“多了马军,至多支四个月。”
“也就是说到十月里·——.”
张巡突然感觉这个粮食储备有点危险。
现在是六月小暑才过,到大暑结束,以至告秋,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大概率不会真的大规模攻守,等到告秋,热意退去,元军开始攻城。常州的军粮只能够维持两个月?那确实有点少了。
“已经派人去苏州催了一次,但并无回信。”姚嵩不懂文天祥为什么不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