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5节

  前前后后追逐了至少半个时辰,人困马乏,才将那鳄鱼活活耗死在荡里。此时还是夜间,无人敢于下船捞捕。只得套上七八张渔网,众船都侯在旁边守夜,直到天亮再做计较。

  “你说会不会有龙珠?”李让蹲在船头,凝视著稍远处的鳄鱼。

  “我怎么知道?”张巡内心翻著白眼,只想回舱睡觉。

第11章 11.愿为郎君起功亭

  及至天明,众人合力,终于将那鳄鱼给拖到了岸上。难怪有人谣传他有三四丈长短,这粗估一下,确实有五六米的样子。从头到尾,巨大之型,令人骇然。

  北港附近的乡邻早就听说张巡来除蛟了,若非现在是晒麦的忙时,恐怕整村整保的老百姓,都要赶过来看。

  真等人瞧见鳄鱼之后,消息不胫而走。麦少晒一个时辰也是有的,但是恶蛟恐怕这辈子就只能瞧一次。扶老携幼,呼朋引伴,纷纷跑来观瞧。

  比瞧见那死虎还要震恐,甚至有不少人口念那阿弥陀佛。见此,李大上前把鳄鱼的四足都踢出来,明明白白的显露。没长角就不是龙,没褪去四足就连蛟龙都不是。

  连蛟龙都不是,那自然就是恶蛟,方才惧怕的人这下不念了,反而探头探脑。同样有孩童,捡拾鹅卵石,去砸那鳄鱼。这回不错,没有砸到张巡的脚面。

  涌动的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举著锄头的驼背老太太,对著鳄鱼就是一锄头。等这一锄头砸下去,仿佛脱力一般的扑倒在地上大哭起来。

  左右一问,老太太的儿子被拉了壮丁去襄阳送盐巴,媳妇得了血咳死了。就剩一对孙儿男女,去年下,叫这鳄鱼吃了。眼睛都哭的半瞎,著实可怜。

  乡中耆老这会儿纷纷拱手向张巡叩拜,口称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愿郎君公侯万代,爵禄高登,世享富贵。

  有人带头,左近乡邻也是叩拜不止,皆称张二郎恩情,愿意为张巡修一座擒蛟亭,刻碑以纪念此事。

  张巡坦然受之,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不过扶起乡老们还是必要的,口中连称不敢不敢,张巡先将那仍在哭泣的老太太扶了起来,叫人端碗热水来给人喝。

  端详明白了恶蛟的乡邻们,主动拉来了两腔猪,五只羊,说是要犒赏擒杀恶蛟的好汉们。乡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浑酒猪羊,已是最好。

  今天张巡再要给钱,乡老们是真的死活不肯要,万般推迟,连连感谢张巡为他们除害。

  行吧,烹猪宰羊且为乐,张巡让伴当们使钱,去把附近乡村酒家的酒水都买来,须得让大伙儿都好饮一杯。

  只有李让,围著鳄鱼不停地细看,若不是嫌弃这死鳄鱼脏污,他可能就要上手了。尤其是刚刚被半瞎老太太砸烂的那个口子,他寻著个哨棒,不停的在那个创口掰弄。

  “别找了,哪来的龙珠。”张巡都好笑,鳄鱼能出什么龙珠。

  “牛马尚可得黄,苍犬亦得丸宝……”李让一副你不懂的样子,继续翻弄。

  如果不是李大正在和人拼酒,一手羊腿,一手酒坛,不好骤然叫过来割死鳄鱼肉。这会儿李让应该已经让他把鳄鱼开膛破肚,搜寻那龙珠了。

  一直欢乐到正午,张巡等人才在众乡亲的帮助下,把那偌大的鳄鱼抬上船。也不知这畜生到底活了多久,周身怕不是有一千七八百斤,硕大无朋。

  再次架著“猎物”进城,满城轰动。上回还只是惊呼感叹的城厢百姓,这回态度多有转变,已有不少人朝张巡拱手问好。有老丈喊著张二郎君真是勇力无双,擒杀此横,愿为张巡祝酒。

  张巡一一回应,嘴都要笑僵了。但城内百姓如此欢喜,怎么不好好回应呢。

  就是李让自进了城,就失了人影。等再见他,已经寻来了好几个“刀斧手”。央著张巡赶紧把鳄鱼拉上岸示众,顺道让他好生解剖一番。

  示众是可以的,反正鳄鱼没什么人吃。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还有人专门要老虎的心肝下酒。至于鳄鱼皮做包包?难道不是几百年后的炒作吗?这年头牛皮、犀牛皮做盔甲,鲨鱼皮做宝剑的剑鞘,还没听说鳄鱼皮做盔甲剑鞘的。

  反正张巡只管杀,既然李让要,那就让给咱大表哥收拾吧。

  城厢内外的巡检、市长、监酒、监茶,登时汇集到张巡身边。齐声赞誉张巡为民除害的义举,要备酒为张巡祝贺。上次张巡把老虎拉进城,他们还在想张巡是不是变了性了。现在再看见鳄鱼,那登时生起恭维之心。

  以前老张家有个进士老爷在,他们结好张巡的大哥即可。反正张巡是个无赖般的衙内,成不了什么大事,结交了也没有任何益处。等张母一死,老张家分家,不肖两代人,张巡家就泯然于众人矣。

  现在张巡突然为民除害来了,一心向善来了,那凭借老张家在常州的地位,很快就会成为常州真正的话事人之一。

  哪怕张巡还是个无赖,但如果是有勇有谋的无赖,就得靠上来。

  襄阳的战事日益危急,小民百姓可能只是在感慨朝廷折变支移一日甚于一日,但他们这些基层官僚已经明确的感受到朝廷的统治在瓦解。

  因为朝廷的需求太大,只能放权给他们这些基层实际征税的官僚。如果还有什么考成,迁转和约束,那税就是征不上来的。

  与其说带宋还在统治半壁。不如说是半壁在三百多年的统治惯性下,维持著最低程度的运转。

  如此情形之下,需要一个“强人”,在未来可见的风暴中,作为带头的,带领本乡本土度过可能发生的危险。

  以前没有这么一个既有名望,又有勇力,或者至少说让全郡老百姓相信他有勇力的人出现,那一切休提。现在有了张巡,虽然还不知道张巡底色到底如何,可吃顿酒不算什么,瞧瞧张巡是不是真变了,才好确认啊。

  情知这些人有心试探一番,张巡也不推辞,拉上李让,只道却之不恭,跟著去了酒家。

  河上街上,全是喊著去看恶蛟的老百姓,六米长的大鳄鱼,估计往前三五百年,都不太可能有常州人能瞧见过。

  下次再瞧,约略得等郑和下西洋。

  同样有人瞧见张巡,皆向张巡呼喊,夸赞张巡为一郡之冠。态度和上个月,登门来问张巡为啥掀人家新娘盖头时迥异。

第12章 12.宝珠萤华露明光

  没多久,两县的知县和本州的史知州也赶了过来。领导嘛,总归是要“准时”到的。巡检、市长已经完全是本地官吏担任,但是知州知县,部分地区还可以委派流官,或者至少走一个委派的流程。

  复又见礼,摆明座次坐下,史知州就问起擒蛟的经过。张巡嘴笨,倒是李让兴致非常高,添油加醋,把昨夜的事情花团锦簇的描绘了出来,还说张巡一箭取了那恶蛟的首颚,登时将那吸取月华的恶蛟射落。

  甚至还带上龙珠的那套废话文学,说他昨天半夜,亲眼瞧见恶蛟吐珠。

  好家伙,你这搞得,原本就已经打定主意刮一笔跑路的史知州立刻转头吩咐从人。去市中,将那已经吊起来示众的恶蛟,好生炮制一番。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呼应,李让别提多高兴了,直接举杯。有他带头,众人同贺,开始饮宴。席间就聊起了北港乡要为张巡,建一座亭子的事。

  史知州表示这是大好事,应当建,必须建,不建不能够表明张巡为民除害的功绩。他在任上,前年已经重修的毗陵志,算是在文教上很有一番作为。

  征税上也算得力,至少还没有因为征税不力被朝廷迁转,抑或是征税太多引发民变被治罪。

  现在带上个张巡,正好把抚绥乡里,治平保甲的短板给补全了。只肖写个札子,送去行在,将除去伤人猛虎、恶蛟的事表一表。保不齐他还能混一个考绩优等,回杭州做一任司官堂官。

  就是这个钱……

  还没开口提钱的事,李让跳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捐十匹绢。武进、晋陵的县令也各自表示可以筹措公使费二十贯,没三五下,就凑够了数百贯。别说修筑一座擒蛟亭了,再刻一块碑,把周围的道路整修一遍也足够。

  满面喜色的史知州当即表示,自己会写一篇伏虎擒蛟记,专门纪念此事。

  席上的马屁精们立刻恭维知州有文采,张巡也是如此,还说必定要送一份润笔来给他。互吹互捧之间,知州的家人赶来回报,说是真的掏出了“龙珠”。

  哈?

  如果没穿越,张巡就要来上一句标准的Are you kidding me?什么时候鳄鱼还能有龙珠了?

  以鳄鱼那种几乎无敌的消化能力,连猎物的骨骼都能够大半消化掉,根本不可能在他的什么食道或者胆囊中存留下胆结石。

  可别人没有这么笃定,尤其是李让,立刻掷下筷子,问那家人“龙珠”在哪里?那家人回答正在清洗,马上就送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翘首以盼。张巡都觉得不可思议,扒到酒楼栏杆上,看下面的小厮们来回奔走。

  未几,李大就冲到了酒楼三楼,手中捧著一块红布,口称向诸位献宝。等红布打开,里面竟然是两枚大小不一的“龙珠”。

  嚯!

  还真有!

  也怪江东地方,实在是太久太久没有见识过大型鳄鱼了,只有极小的扬子鳄出没。类似于湾鳄和韩愈鳄这种大型鳄鱼,他们从两亿年前生活到如今,很多进化模式是没有跟上时代的。

  比如吞吃大块的鹅卵石,在腹内挤压冲撞被吞吃入腹的食物。这在侏罗纪、白垩纪的很多素食恐龙身上都有体现。那些素食恐龙会吃下等同于体重几乎2%数量的石块,在腹中碾压研磨吞吃的植物,加快消化。

  大约鳄鱼也是这么一个进化趋势,发现吃石头就能够消化食物,之后就没接著进化出更加方便的消化系统。

  而张巡刚刚捕杀的鳄鱼,不知道在那大陂池里生活了几十上百年,体内除开石子外,已经诞出两颗被他的胃液和食物打磨的混元饱满,圆润无比的宝珠。

  像话嘛,像话嘛,像话嘛。

  以后蛟龙吐珠,吸收日精月华的谣言,肯定要更加广泛了。谁叫在座的都亲眼瞧见了这如此传奇的宝珠诞生呢。

  不可避免的,所有人都凑到那两枚宝珠前,如果不是刚从鳄鱼肚子里掏出来,还沾点血腥气,恐怕史知州和李让,已经要伸手上去拿起来,好好的品评一番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既然是恶蛟腹中的宝珠,那必然是夜明珠,能向月萤光。

  这话说得众人更加新奇,反正已经傍晚,只等入夜之后,将四周所有的灯光全部熄灭,紧闭门窗,好瞧瞧这吸收了日精月华的宝珠,是不是真的夜晚幽幽发光。

  发光?张巡立刻往后挪动了好几步。别有什么放射性元素吧,前世就听说有人在河边瞎捡石头,一开始是自己家浴缸里的鱼见天的死,后来就是全家由老到弱一个一个死光。

  完全不是开玩笑的东西,你们谁要赶紧拿走吧。

  对了,不能让李让拿走。自己大娘舅六十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不行。

  一俟入夜,天色大黑,再揭开红布,真是离了个大谱,那两枚宝珠果然散发出些微的光芒。在昏暗的室内,看得尤为扎眼。

  正想著怎么把这个祸害给弄走,史知州转头拉著张巡的手,就说这一对宝珠价值万金。张巡也不是什么穷人家出身,未必看得上什么阿堵物。但他实在是喜欢非常,希望张巡能够割爱,他愿意给三千贯。

  卖!

  有任何的犹豫,都是对三千贯的不尊重。张巡半分犹豫都没有,当即表示卖你了。未及李让开口,就把这事给应下。

  直把在一旁跃跃欲试的李让给叫愣住了,他还准备把宝珠带回家,给自己家老爹瞧瞧呢。这可是货真价实从恶蛟腹中掏出来的,世所罕见。

  大喜过望的史知州表示明天就把钱送到城外朱夏墅的张家去,也不等李让再张口,飞也似的卷著宝珠跑路。

  弄得李让懊恼非常,端著酒杯就说你怎么一对都卖给太守了。卖个大的不就好了,小的至少留个纪念嘛。

  呵,张巡心头只是冷笑,我这是在救你懂不懂,要是沾点辐射,你天天放你家卧室,指不定半年你就得送命。

第13章 13.张观察援兵过境

  “外头现在都传你是二郎神君显圣,能分水擒蛟,有搬山填海之能。”

  吃饭慢条斯理的李让,这嘴里说出的话就有点急躁了。什么叫你是二郎神君?张巡是二郎没错,可是和神君沾什么关系?

  “蜀郡太守李冰次男,修筑堤堰,分开二江,蜀中传他有斩妖治水,涌山填海之能。”陆秀夫瞧出张巡“无知”,假装随口解释。

  “哈?”张巡心道,原来是这么一个二郎神啊。

  “还说你擒杀了恶蛟,取得两颗明珠,大珠取日精,小珠吸月华,乃蛟龙内丹。”李让继续搁那儿瞎扯。

  “哥哥还不回无锡?”张巡直接拦住他,别往下说了,越说越神经。

  “回,马上就回,不过就回三五日。”李让嘿嘿一笑,只管说自己的。

  他协助陆秀夫征募到了五千领白甲之后,自然要回到无锡家里去。但是明年常州要举办发解试,以应咸淳十年的春闱。所以张巡的大娘舅,叫李让在州学里面交些朋友。

  倒不是说学习什么文章,抑或是交流考试经验。主要是多认识几个要去杭州参加春闱的同乡同郡同学,路上好做一个伴。

  年景愈发的乱了,太湖里面全都是横行出没的盗贼,四面巡检,两浙都监,进讨皆是不力。

  想要去杭州参加春闱,也不可能派上几百个弓手保护。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集合几十个本郡的同学,各自带上十个八个伴当,集伙一道出发,以壮声势。

  小股的贼人瞧见大队人马,不敢冒犯。毕竟抢劫也是要看成本和收获的,这年头随便哪里挨上一刀,大概率就是破伤风,然后死球。就算大股的贼寇,也尽量不会去碰大商队和大股行人。

  这事李让已经和张母说过了,张母满口答应,甚至还想帮李让在张氏一门同支内找个亲事。

  谁叫李让生晚了,张母两个成年的女儿都许了人家。还有个姐儿夭折没长成,要不然李让和张巡肯定亲上加亲。

  坏啊,这小子真坏,提前说服了张母,张巡现在只能看著他在面前继续神神鬼鬼了。

  “大内兄呢?”对陆秀夫这边,张巡喊得就尊敬正式了一些。

  “溧阳的公事已完,冀公府亦好。”陆秀夫既回答了张巡的问题,也给了张母一个安心。

  这个冀国公府,就是指先宰相赵忠靖公讳葵的家。张巡的二姐便是嫁给了赵葵的从孙,知无为军赵淮的儿子。

  此时赵淮已经告老还乡,并不在两淮掌兵。当然这大约也和赵葵去世之后,势力瓦解有关。就和张巡的娘舅因为郑清之的去世,而去职,再也无法起复一样。

  张母得知女儿很好,只是点头。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常回家,况且溧阳和常州也有些距离,往来不是这么方便的。

  早餐吃完,张巡照例得发落家里的杂事。

  另一头的李让收拾行李,回无锡几天。陆秀夫则是完成了公事,要回润州监收纲船,押运著五千领白甲,跟著李庭芝一道去救援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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