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3节

  “是啊是啊,郎君您……”说了这么多,张喜试探起张巡的态度。

第6章 6.当思报效赵官家

  小事一桩,张巡招呼过家里的一个管事,让他去县里面帮著说一声。六十贯过分了点,两贯就两贯,照章纳税行不行。

  张喜听了,喜不自胜。

  原想著问张巡借六十贯,借上两三年,且不提根本不必还利息。或许两三年后张巡忘性大,把这债免了,也是有的。

  现在更好,直接不用交税,连债都不用背。

  内心的欢喜表达在脸上,张喜起身离座,连连向张巡拱手致谢。他家和张巡家不同,父亲还荫了个官,到他身上白丁一个。州里的发解试又通不过,中不得进士得不著官,保全家业艰难的很呢。

  应了这件事,打发张喜走人,张巡再问其他家事。有报说家里的苇场得开始提前储柴,迎候梅雨。有报说邻县顾家的老太爷生辰,得置办贺礼的。有报说佃家某某喝卤水死了,还欠的息是不是把他儿女卖了充……

  等等?

  嗷,对得,我现在搁南宋呢。确实是这样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没钱就拿喜儿来抵债呗。

  说句实在话,现在征夏税,广化门外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插根草标,便宜的只要几贯钱,还不如一匹马。

  真要救也救不过来,张巡只问那佃客家里还有别人没有?一问是有兄弟的。但就算有兄弟也一样,就这年头,今年他不卖,明年一样卖。

  得了,张巡只好眼睛一闭。

  你问为什么不收进府里做小厮?家里的小厮都翻了几倍,哪里还用买外头的。况且小孩也做不得小厮,干不得粗活。

  救了这一个,救不了千千万。交给佃客的兄弟,他能扛住就扛,他扛不住把自己的侄儿侄女卖了,那是他的事。

  能做的就是免个利息,九出十三归,半年一结帐。免掉他以往的息,也就这样了。

  把大小事情发落了,张巡没来由的烦躁。不是事情烦,主要是所有的消息都指向这年景坏,坏的离谱。

  难怪好些人平时束手谈心性,临事一死报君王呢。一天天的看著国事败坏下去,还啥都做不了,急都要急死了。索性直接大摆烂,回家吃喝嫖赌玩女人,厉害的再吃点五石散。很是有几分活著也没啥意思,爽完赶紧死了得了。

  死了至少还能保一个名节,聊以自(屏蔽)慰。

  约略是听到张巡已经把诸般事都打发完了,张母又从后厅掉头来。先是让侍女给张巡奉上一杯清淡的花露,也不知是什么花调的,张巡饮了还觉得口内生津,很是舒爽。

  略定了定神,张母便就方才的家事,询问张巡的处理办法。东晋一次南渡,南宋一次南渡,江东地方已经是天下财贸的重地。譬如常州,一州就有主客户大约十五万户,丁口接近六十万。这还是理庙在时的数目。

  地方垦殖已极,才会上山搭棚修筑梯田,进而老虎食人。才会下水淤填沼泽和湖荡,引得鳄鱼暴犯百姓。

  如此稠集之处,燃料稀缺,张巡家的苇场便是地方上主要的燃料来源。沿著太湖,怕不是有几十万担的薪柴,自去年秋下里割储,现在得开始往城里运。

  怎么一个解送章程,张巡倒也说得大差不差。幸亏自己家里老大户了,有的是熟练的人手。必要时甚至完全可以把整个常州的官僚机构兼并到自己家里来,维持地方社会的统治。

  平江吴县顾老太爷的贺礼,张巡指示送一对寿桃金壶,并饼、糕、纸、联、盏等惯常的家什。这个老顾家,百分之百就是将来苏州顾炎武他们家。

  如此一算,大概率顾炎武的祖上,也做了贰臣。

  不做贰臣,肯定得被伯颜杀头。伯颜和阿术的政策非常直接,你投降我,不管是不是废物,不管是不是真心,都授原等官爵。你不投降我,那就杀头。

  范文虎都能做两浙大都督,征日副元帅,可见一斑咯。

  张母听完礼单微微点头,就问那佃客家的事情。似乎是发觉张巡有所同情,可又不同情到底,她作为母亲,带著几分好奇。

  不过也真就是几分而已,因为张巡上面有兄有姊,甚至还有两个夭折的兄弟。总算下来,张母生了六个,从十七八岁一路生到三十多岁。孩子多,而且有个很璀璨聪明的儿子中了进士,对于其他孩子的关注天然的少。

  《茶馆》里的秦二爷什么想法,张巡就是他想法的一半。

  秦二爷还想实业救国,救全国的百姓,所以对于面前乞讨和卖儿卖女的灾民并不救助。张巡不想救这个带宋,但也是清楚的知道,救一个两个穷苦人,屁用没有。

  况且让人家为奴为婢,身为下贱,也谈不上什么救的。

  “儿不作如是观,祸福早已注定,国家都未必保全,况且私人。”张巡一早上看得真是烦,也算口不择言了。

  “恩?”往昔从来不曾见过张巡如此的张母,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失言了。”张巡连忙摆手,这种事,和张母一个老太太说了有什么用。

  “我张氏累受国恩,食赵禄贰百载,若你有报效之志,该去做官。”不想张母居然非常认真的激励张巡。

  “哈哈,母亲戏言了,做得什么官?奔牛的巡检?还是马山的巡检?凭我这等人,如何做得常州第五准备将,赴那襄阳的血肉池?”

  “唉……”张母出身无锡李氏,三吴名门,通晓世事,自然知道外头早就如同鼎沸。

  就眼前的张巡,纨绔衙内罢了,确实没有带三五千人,驰援襄阳的本事。甚至连守御关津,御辱于国门之外的本事都欠奉。

  “大内兄慷慨激昂,有恢复之志,儿不过草芥之人,如何能比。”

  “既如此,更当发奋,砥砺好学。事缓,家寄田园亦可。事急,自当报效王家。”张母很显然不同意张巡的说法。

  现在没什么,仗还打不到常州,母子间闲聊也可。但将来要是真有事,身为老张家的子孙,必须要精忠报国。

第7章 7.闻鸡起舞须自勉

  谈不上什么不欢而散,顶多就是老太太还有那么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东西。张巡有个屁,你要说给赵大卖命,那张巡可能还考虑考虑。毕竟赵大还有恢复全夏的心思,像个人样。从赵二往后,哪个赵官家还有恢复全夏的想法?

  别看这人怎么说,你得看这个人怎么做。

  毕竟老赵家是出过臣构这种奇行种的,他发工资给我,我给他扛枪,仅此而已。他要完了,我可不给他殉葬。

  下午张巡又去给跟著猎虎的弓手们发赏钱,顺道练了一阵步射。临阵磨枪,不擦也光。弓手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弓箭手,地方上的乡兵土团,平时操练保甲,战时随阵参军。

  说是地方上的弓手,其实就是老张家的乡党和佃户们,许多人就是老张家隔了上百年的亲族。毕竟从杨吴时代做小军官发家,先是侍奉南唐,后在北宋走科举,四百多年下来,开枝散叶,满乡满保的均是张姓。

  不知不觉间,已近傍晚,嘱咐诸弓手,再练二日,就跟著一道去北港擒杀恶蛟,张巡甩著膀子往回走。

  正巧碰上从县里回来的陆秀夫和李让,他们进城办公务,怎么不受城里官僚的宴请?

  瞧见张巡,两人连打招呼。论理都是一辈的兄弟,还都是统治阶级,当然亲近。不亲近也连不了姻亲的嘛。

  见是他二人,张巡自然停步。二人舍船登岸,笑呵呵的问张巡今儿干啥了。李让还嘱咐后头的伴当,取来一个小匣子。

  开匣子一瞧,是五六柄倭国进口来的折扇。中原所用的扇子,大多是团扇。日本人倒是有点想法,弄出了折扇。在宋明之际,往往来华贸易的日本商船上,都会携带数千柄乃至上万柄日式折扇。

  天气渐渐闷热,有把折扇挺好。李让自然是要分送给张巡几人,言称方才家人从明州捎带回返,快船送来,当个玩物。

  打开扇面,画著一枝遒劲的松枈,日本人画画其实也有点意思,没必要贬低的太过。陆秀夫那柄打开,则是出云之日,朝阳图色。

  有好事者说,这折扇越展越开,寓意著人生的道路越走越宽,非常吉利。人嘛,就好讨彩头,这折扇在中国也慢慢的推广开来。

  除了折扇外,还有个扇袋。上面穿绳,方便系在众人腰带上,李让想的确实周全。

  几人一路说笑回家,家中已经备了酒肴,正等几个男人回来享用。李让顺手就掏出一柄绘满芍药牡丹,花团锦簇,富贵华丽的折扇,献给自己的姑妈。张母瞧了自然欢喜,年纪大了,审美不可能还喜欢什么孤寂清冷。

  分席坐下,摇著牡丹扇,张母就问陆秀夫白甲的事是不是已经措办的差不多了。陆秀夫当然答是,要是办得不妥,他哪有心思坐下来吃席啊。肯定留在城内,和那帮封建官僚们周旋。

  既然如此,张母欠了欠身,就直接出言。恳请陆秀夫在李庭芝面前美誉两句,张巡也算是协助有功,写个保举文书可否。

  这不是私情,这是公事。

  宋代的低级官吏“选人”,就是需要路分监司以上的官吏,写书作保,才可能升入京官朝官序列。

  所谓路分监司,就是转运使、安抚使等一路大员咯。李庭芝在路分大员中,乃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的保举可以让张巡快速得到任用。

  话一出口,陆秀夫就转头看向张巡。张巡正搁那儿吃羊肉呢,突然听到聊自己,一口葱就呛到了喉咙里,直冲头顶星。

  不当官,不当官,不当官!

  好不好!

  如此本分之内的事,陆秀夫必是要答应的。可他瞧见张巡的模样,明显充满了抗拒。于是放下筷子,只说今晚我同内弟同榻,再细聊一番。

  啊?嗷,抵足而眠是吧。想想自己的床还蛮大的,是杭州专门订做来的大床,张巡没好意思拒绝。

  望了一眼正在督促孩子吃饭的大姐,毫无不满之色,很显然,全场脑子最龌龊的就是张巡。

  “我观老弟你有振作之意,怎滴不愿出来做官?”等躺到床上,陆秀夫自然相问。

  “没有没有没有,纯是身在乡梓,义不容辞。”张巡只道不是。

  我没想著如何变成交口称赞的五讲四美好少年,纯纯是因为这常州是我老家,我又是乡绅们的代表。既然朝廷没有能力组织打虎,那我就去组织一下。毕竟朝廷远在杭州,可我老张家和常州捆一块儿的。

  常州好,老张家才能好。

  “哦!”陆秀夫何等样人,自然听出张巡的言不由衷。

  “大内兄何必难为我,我也没有那等匡保国家的志气。”张巡实话实说,你救你的国,我摆我的烂。

  说得再直接一点,两头下注,古往今来的世家大族都这样。你赢了,你带我儿子。我赢了,我保你全家。一千年前这样,两千年前也这样啊。

  “不像。”陆秀夫侧过身来,拍了拍张巡的肩膀,示意张巡面对面聊。

  “哪里不像?”张巡转身。

  “保全乡梓和充当职官,并不冲突。”陆秀夫指出了一个非常浅白的点。

  还是那句话,南宋走到今天,已经出现了本地人在本地任知州知县的情况。如果张巡的想法是保境安民,那么受了保举,出来一任知晋陵县有什么不妥?

  更加方便保境安民啊。

  可张巡偏偏对于当官没有兴趣,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啊这……”张巡不知道如何作答。

  陆秀夫微微一笑,也不强逼张巡作答,只是回过身去,闭眼安歇起来。倒是张巡没法安睡,思索这事。

  不知不觉院外传来鸡鸣,陆秀夫睁开眼眸。发觉张巡并没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伸手拍了拍张巡。

  果不其然,张巡这一夜都在想些有的没得,时睡时醒,根本没有睡著多久。

  “雄鸡已鸣,巡弟当自勉啊。”陆秀夫言罢起身披衣,将悬在架上的宝剑取下,回给张巡一个笑。

第8章 8.兄弟相知只分途

  本也无心睡眠的张巡这便起身,只著简便单衣,抽出宝剑来以指弹之。宝剑铮声吟吟,似乎在表露出欢愉的气势。

  “闻鸡起舞急,中流击楫意……”

  张巡突然就著钦定大韵唱了起来,陆秀夫大声叫好,将宝剑掷到空中,借廊上台阶一跃而起,于半空间将那剑接住,起声应和。

  “枕戈待旦明,志枭逆虏行……”

  两人的宝剑交击到一起,剑影憧憧,一时间连壁上的鸟雀都惊鸣起来,扑棱著跃到二人的头顶,鸣叫著不肯停歇。

  左右厢的家人们纷纷起身,只瞧见张巡同陆秀夫以剑相舞,神气昂扬。许多人一时望的呆了,直等张母被迎了过来,才嘱咐众人散开,各居其事。望著和女婿起舞的么儿,张母倍感欣慰,不住的颔首。

  你有你保境安民的志气,我有我荩忠王事的纯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保举你了,你且在乡间寄意。个人选择不同,除了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通宝,没有什么东西是所有人都喜爱推崇的。只不过陆秀夫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张巡心里装的是常州一郡,并无本质上的高低。

  舞得剑来,已有仆从伴当端来热水清帕,教二位梳洗。

  陆秀夫只道还有公务,今天要去溧阳县,可能一二日内不会回返。请张母命人备些酒馔,早饭也在船上吃。

  咱们这位大姐夫确实有心气,张巡分明感觉到了,他确实是希望像张巡这种有“实力”的出来做官。因为只有张巡这等人,才能自费为带宋做事。

  带宋早就兵尽民穷,国力虚空。吕文德怎么败的?因为他没有充足的钱来养兵,所以同意蒙古人在襄阳城外设置榷场。结果蒙古人根本就不是来开辟榷场的,而是来修筑围城营垒的。

  等吕文德发现,蒙古人对襄阳的包围已经展开。他这时候倒是好,两腿一蹬,还捞了个太尉国公的赠,闭眼去见赵大。

  淮东的李庭芝,多次感叹,如果不是两淮有榷盐之利,根本无法赡养两淮的十万大军。这还只是他表面文章上虚报的,实质上两淮哪来十万大军。

  纵使以前有,当前也没有了。最近十来年宋军和蒙军作战,败多胜少,损兵折将,荆湖和两淮是漏洞百出,又没有了孟拱兵团这样的机动防御力量,快速的支援两个战区。

  现在李庭芝能够仰仗的,主要是汴州、宋州等地,不愿意臣服于元朝统治,进而南逃的中原百姓、流亡金军和部分不堪压榨的蒙古军户组建的武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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