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任上,听到往来的行商说毗陵郡有二郎神君转世,勇武绝伦,天下无双。他始终没想到常州有这样一号人物,结果人家和他说是张二郎,他完全难以置信。
等他回家守制,听了家人们的叙述,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是一点儿说的都不错。他的侄儿姚奕翰告诉他,张巡打死的恶蛟,有两丈五尺长短,如果姚訔早回来一些,就能在门市的市口看到被示众的恶蛟。
可惜那恶蛟挂了一年,彻底风干,已经被市人们拉到城外挖坑埋了。
故老们都说,活了八十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恶蛟。也没想到张巡能够入水同恶蛟搏杀一日夜,将其擒来。
晋陵张氏,果然是三吴第一名门,家中无虚士啊。
张巡没有他这么多的想法,只是正常聊天回复姚訔。现在这位老兄回到了常州,他可是宁肯自(屏蔽)焚,都绝不投降的忠义之士。张巡怕自己带头降了,他连夜过来砍人。
有没有办法把这人夺情,派去支援湖南?
总不能等过两个月投降,把这些不愿意投降的,都捆起来杀人家满门吧。投降那名声就足够遗臭万年得了,这要是再杀忠臣满门,恐怕真要在常州忠义祠有一尊铁跪像了。
或许必要时得上一上手段,弄个花名册,把那些不太可能投降的。找个什么招募义兵抗元的名义给全部捆来,等张巡带头投降之后,先拘禁个十天半拉月的。
不行,应该关两三个月,差不多两三个月,朝廷命令见在州郡守臣们全部投降的诏书就会明发天下。
等他们都瞧见了朝廷的投降诏书,总有个下去的台阶吧。
带宋都亡了,皇帝官家都投降了,你还抵抗什么?拿什么名义来抵抗?
等等,常州知州赵汝鉴是太宗皇帝八世孙啊,他们要是拥立赵汝鉴怎么办?人家这个赵,那是结结实实写在皇帝家的谱牒上呢。虽然是远的不能再远的宗室,可是拥立起来,尊个王,然后称大元帅,号召三吴起兵反元,也不是不行啊。
唔……
以后得派个人监视著赵汝鉴,他正常办公不管,如果有和常州缙绅们串联的情况,得立刻知晓,并著手应对。
第66章 66.大索四乡本百姓
咸淳十年,元月。
一切都在向著不好的方向发展,江西江州甚至尚未见著元军,便在吕师夔的率领下,远出一百二十里迎降。
此时已经改知赣州的江西安抚使文天祥募集了三四万人,又奉命向杭州转移。偌大一个江西,北边投降,南边无主,登时陷入一片混乱。
朝廷当即任命兵部侍郎·江西察访使谢枋得知信州,组织江西地方抵抗元军。谢枋得当初曾极力向朝廷举荐吕师夔出抚江西,结果吕师夔百里迎降,据说谢枋得觉得自己识人不明,当场就欲自杀。
还好朝廷的诏令送到,命他立刻组织义勇,他这才团聚乡兵,囤积粮草,发誓一定要讨杀吕师夔,以正清名。
江州一降,下江登时瓦解。身在安庆的范文虎更加积极,立刻封闭府库,约束军伍,将原本囤积在安庆,为了支援鄂州的军械粮草辎重,一股脑儿的当成了自己的进身之阶,向伯颜投降。伯颜也是客气,当即授范文虎两浙大都督,命其军前来效。
说起来,贾似道原本要去安庆使用的那些军粮器械,也被范文虎一波裹挟,贾师相就算是想要收复安庆,恐怕也很难咯。
不过这都是数百上千里之外的事,原本还在家里忙活冬至和正旦年节,并周济亲友的张巡,得知朝廷最后的十三万大军,已经开拔过了无锡,现在正在向常州来。没办法,作为地方缙绅代表,得去舣舟亭接,还得送上土仪。
对了,之前被贾似道痛骂为“瞎贼”的汪立信,前不久刚和贾似道见面并抱头痛哭。贾似道说早知道我就使劲爆赵禥的金币,拿著这三千万贯,去拉五十万壮丁,沿江囤守了。
汪立信说,现在你还说这个有屁用啊,先把人家元使给放还。问问送给忽必烈几百万银绢,能不能保命再说吧。
话说得不错,于是汪老大爷被任命为江淮招讨大使,总督诸路勤王兵马,在杭州等舟师汇集,做贾似道的后路,去镇守建康。
十三万大军,马步两路,夹运而进,前后不下百里。前军离开常州都有三五十里远了,才瞧见贾似道的中军。
不出意外,前军孙虎臣要在奔牛市下营过夜,中军贾似道则可以住在常州城,后军的刘师勇?哈哈,正在沿运河抓纤夫呢。
还是那句老话,不要因为一个人有高尚的气节,就对他的其他一切都进行美化。
刘师勇那确实是忠心于宋室,但是他管理的后路水军,很多船都是直接索来的民船。有些船甚至是大海船,还载满了兵卒和粮食器械,吃水几乎有两米。
要不是这段时间是小回春的湿润期,这船根本无法进入运河河道。即便现在进来了,也很难行动,需要沿河抓捕壮丁来充当纤夫。
刘师勇已经是观察使级别的高级将领,你要说他会对普通老百姓怀有什么深切的关心,那纯属开玩笑。他还没有那么高尚的,背叛阶级的意趣。
所以张巡明明在运河边向贾似道行礼呢,后边就有人来向张巡禀报,官军抓了不少老张家的佃客和族人,现在正抽著鞭子,逼他们去拉纤呢。
派个人向官府说说吧,至少把咱们家的人给捞回来。
唉,这事闹得。张巡还想看看贾似道长啥样呢,就远远瞧见一个老头,老的头发都白了,顶多就是保养的稍微好点,但架不住老年斑都好几个。老成这样了,带宋真的就只剩下老年天团来支撑了吗?
不过老也有老的好处,贾似道精力不足以面面俱到,只是受了赵汝鉴的跪拜,其余缙绅,都只是挥手示意,便进城入住花馆去也。
花馆,就是苏东坡的那个藤花馆,是个精致的雅处,贾似道就想要个清净。
得了,张巡转身就骑上了马,往宋军中军后边二十里奔。等寻著刘师勇的大旗,立刻对著船上高呼刘观察。
刘师勇的几个亲将自然认识张巡,他们在张巡家吃喝休息了好几天,所以并未驱逐张巡,还让张巡直接上船。
果不其然刘师勇立刻出面来拜张巡,还连连感谢张巡送他安家费。至于他麾下那几百残兵,提都不提,这不是又掌握了上万水军嘛。反正亲军骨干军官还在,队伍一拉就起,方便的很。
“还请观察,将我族人佃户发还原家。”张巡也不同他客套,直说道。
“哎哟,怎么不提醒我,到了武进怎么能索民夫呢?”刘师勇一拍手,立刻了然。
晋陵和武进同城,张巡家很多土地和族人分布在武进。张巡之前对刘师勇有接济和襄助的恩情,刘师勇还抓张巡的族人做纤夫,上哪儿都说不过去。
“观察戎马倥偬,些许小事忘却,也是有的。”
“怪我怪我。”刘师勇上来把住张巡的手臂,一起去放人。
后头的官军听见军令,沿著运河押运而来的民夫,尤其是在进入常州之后索拿来的,都行释放。
“张三!”好家伙,张巡抬眼就瞧见张喜被绳子串著手腕,老老实实的跟著走。
“二郎!”张喜立时大喜。
一问,这小子去武进的本枝走亲戚,半道上就被锁了。但他也算聪明,既不反抗,也不大叫。一下鞭子都没挨,其他那些被抓来的民夫,恐怕已经挨了不少鞭,这才被逼著随军。
“对不住了,兄弟。”瞧见张巡认识张喜,还喊他老三,刘师勇立刻掏出一枚五两的银符给张喜。
权当是告罪,忘了进常州会抓到老张家的人。
看著数百上千本地的乡民被释放,张巡心里面松了一口气,左右晓得是张二郎过来保他们,纷纷涌过来给张巡磕头作揖。有些人的家属也追了上来,刚准备使钱,让官军放人。瞧见张巡出面,多是感恩戴德,口称二郎德高义重。
正扶起本地的乡亲呢,后面有人来向刘师勇禀报。朝廷颁赐下来,装载著用以犒赏三军的几十万两金银的大船(二十吨左右),因为吃水实在太深,搁浅在了河道里。
第67章 67.拒不卸货难拉船
嗐,搁浅也不稀奇。
现在大过年的,就算是江东地方,也算是枯水期。即便下雪也补充不了多少水,和梅雨季节那一天就下200mm的水量,是完全没法比的。
再说这两年朝廷连岁兴兵,国用绝大多数都在军事上,早已忽略了民生。以前还会组织民力,筹措金钱去疏浚河道,兴修水利。现在哪里还有这个钱,哪里还有这个人啊。
稍微偏离一点主航道,船又吃水深,碰上个烂泥滩,直接陷进去不叫事。
找人牵引,把船拔出来就是了。
不过今天恐怕来不及了,天色将黑,人力虽然有,可熟悉当地河道情形的人一时间寻不著。明天我帮你找人过来,带上朝廷的水兵一起拉。
刘师勇显然不是头一回遇上搁浅了,谁叫他的水军里面混杂了大量的海船呢。本来就吃水深,现在还拉著大量的人马和辎重,不搁浅才稀奇。
顶多就是这次搁浅的是拉黄金的船罢了,十几万大军的赏功钱谁敢抢?不怕被官军给生吞活剥了?
一面遣人去中军禀报,一面组织军兵,守好搁浅的船只,刘师勇便安下心来。
瞧他都不著急,张巡更不著急,还问他要不要到张家去吃点喝点。船上啥也没有,城里面那可是歌儿舞女,珍馐美馔俱全。
权当是刘师勇卖咱们一个面子,把乡亲们都放还的谢礼呗。刘师勇迟疑了片刻,想著确实没有啥大事,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不仅他自己来,还把一大帮亲将,和跟著在后边带水军的将官们都捎上。一个是请,两个是吃,不差这点人。
留守的那个管带官,张巡也让小厮给他整治席面,立刻送到船上,叫观察好好享用。
可惜了了,步军的张世杰、王安节他们已经到了奔牛,隔得太远,不然一起来吃饭。刘师勇论年纪也四十多啦,常年戎马,看著有些老相。但是左拥右抱起来,那架势还是很年轻的。
冬天没葡萄,要是有葡萄,肯定要玩一手美女剥葡萄,晚上吃葡萄的戏码。
其他将官有的出身殿司,有点出身浙东水军,经刘师勇一介绍,得知这就是那个和恶蛟搏杀一日夜的二郎,纷纷上前来敬酒。
倒不是觉得张巡武力强,中国人嘛,碰见个什么像啊,佛啊,都兴拜一拜。要是应验呢?要是准呢?指不定就保佑我们去和蒙古人对对碰,碰赢了呢?
举著酒杯的张巡还觉得大伙儿好热情,都来劝酒,只好来者不拒的满饮了好几杯。
宾主尽欢,刘师勇等人也没回船上过夜。反正运河就一条水道,等后头的水师开拔了,他们直接在城旁边上船也是一样的。不是派人留守了嘛,会有人把船带上来的。
诶,你们那一船金子呢?
留一千兵护卫,张老弟你派人把船拉出来,他们自然会跟上来的。反正大军前进的方向是固定的,过运河上长江,往荆湖去和伯颜作战嘛。
明白明白,刘师勇还行文一封给赵汝鉴,让地方官府也协助起运。说穿了就是白嫖常州地方官府的人力,大军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专门停下来的。
起一大早,张巡请刘师勇等人自便,自己作为缙绅代表,又跟著赵汝鉴去送贾似道出发。硬是在花馆门口站了一小时,又在码头站了一个多小时。
突然感觉做官也挺没意思的,总有比自己大的官,碰上了就得在外头站班。现在站两三个小时,可能还算好的。真要是在杭州,大朝会得站三四个小时。祭天啥的,恐怕得站一天,还是个体力活呢。
等再回椿桂坊的老宅,家里的小厮说刘观察他们已经出发了。张巡一想也是,贾似道都出发两个多小时了,后军差不多也快到啦,他们是将官肯定得登船。
行吧,张巡这便把张喜叫来,你家有亲戚就在船搁浅那块儿,找个熟悉水情的,帮著刘师勇把官船拉出来。
张喜想了想,就问那船吃水多深,载货多少,需要多少人力。这都得提前算明白,才好叫人的嘛。
你问我,我问哪个嘛。
那就一起去瞧瞧吧,刘师勇果然派了个签发来的郎官带著两个指挥的水兵,还有十几条大小船只,守著那条搁浅的官船。
瞧了一会儿,赵汝鉴也派了个家人来,询问要招多少民夫来拉纤。大伙儿都不觉得这是个难事,区区一条搁浅的船而已。
到这一步,还没人觉得如何。
可问题马上就发生了,想要把船拉出来烂泥坑。需要先把船上那几十万两的黄金白银都从船上卸下来,利用船自己和水的浮力,先从深陷的泥坑里面浮起。
之后才可以组织人手,拉拽船只,把船拉到中心主航道上。最多一两天的事,不麻烦。
外头张喜叫来了两个老爹,也说这就是个垮下来的坝岸烂泥坑,官军不熟悉航道,这才陷了进去。
偏偏那个郎官表示,绝对不可以卸船!
为啥?因为船上的几十万两金银,是当今天子发内帑奖励诸军的,如今太湖群盗猖狂,乡里也不太平。一旦金银离开了船,他们就有可能疏于照顾。
丢了金银,谁来负责?
嘿,你这厮……
老子上千万的浮财,土地又值上千万,几千万的富哥,差你那几十万两金银?赵汝鉴是常州知州,他还能打劫了官银,然后去落草为寇吗?
可话是这么说,那个郎官却始终不肯。只叫地方上去找二三千民夫来,一边推,一边拉,总能把船拉出来。
这一段运河有上百米宽,且不说上百米长的绳索怎么拉拽,光是三千民夫,我从哪儿募集啊?
我同你们刘观察亲兄弟一样的,别这样,闹啥啊,要不是帮兄弟的忙,这差事我还不接呢。
要不你就在这耗著,要不你就卸货,大伙儿麻利的给你把船拉出来,你跟著刘师勇去打仗。
那郎官眼睛一闭,反正就是要地方上派人来拉,卸货是绝对不可能卸货的,想都别想。
第68章 68.忠义之士何其多
怎么形容呢,那个郎官应该真的就是死板的人,赵汝鉴的家人说现在上哪儿一下子给你拉三千民夫来。那郎官直接表示除了守船的二百兵,其他数百兵都可以下船来拉。你们州里就负责拉两千民夫来好了。
要说不讲理吧,他好像有点讲理。
要说讲理吧,这厮也太固执了。
行,我帮你叫人,你看三千人能不能把船拉出来。张巡嘱咐了一句张喜,让他招呼现在冬闲的老乡来,一人给二百钱一天,就负责拉船。
绳索什么的,叫赵汝鉴出。年前他为官军筹备物资,张巡不信他没有留余量下来。要不是刘师勇的面子,张巡才不花这个钱,费这个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