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走了,这种事不需要张巡亲自在场盯著。张巡还得回家暗中找两个可信的人,去盯紧著赵汝鉴、姚訔、陈照他们呢。
伯颜已经打到了安庆,建康之外的主要重镇都已经丧失。大概率宋蒙两军会战的地点就在建康上游某地,可能是丁家洲,也可能不是。
守卫建康的乃是赵淮的兄长赵缙,作为先宰相赵葵的从子,赵缙应该是忠心于带宋的吧。那大概率不会掐宋军的后路。润州知州洪起畏是贾似道的好学生,跟著贾似道去打仗,应该也不至于出卖贾似道。
常州嘛……
至少要等伯颜到奔牛吧,到了奔牛,张巡就出城三十里去迎降。
对了,马雍的军队,按照张巡和赵淮的商议,已经安置到了武进县和溧阳县中间的栖鸾乡(今武进嘉泽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要是马雍能被裹挟著一起投降,皆大欢喜。要是不愿意投降,张巡会把军中的那些乡党都抽走,由著他去溧阳投赵淮。
当然啦,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马雍直接发兵过来攻城。
所以一定要等伯颜走到奔牛才能投降,那样二十万元军距离常州只有三十里,马雍不会选择以卵击石。
回到城外朱夏墅的家,张巡得动员张母进城。因为按照记忆,以及最近个把两个月的混乱消息来看。
伯颜会对拼死抵抗的城池进行屠城,会对主动投降的城池进行安抚。所谓的安抚就是元军不进城,或者只派驻三百人五百人作为占领的标志。
大概率城内的治安情况会好上不少,反倒是城外,蒙古的战马吃得是河边的茅草,还是百姓的麦苗,这事伯颜似乎从来没有管过。
要说不说,蒙古人的治理手段还是粗糙。
好像也不稀奇,当年耶律德光打进开封,就是严禁辽军在开封城内抢掠的,所以开封安堵如故,城内以冯道为首的汉族官僚甚至准备拥戴耶律德光继中原大位。
但是城外耶律德光居然就没有管,纵容辽军士兵到处抢掠,结果闹得烽烟四起,到处都是义军。
只要张巡带头投降,那么伯颜自然会约束军伍,不骚扰常州城内。张母,还有自己大嫂和三个侄儿女,便会无事。
真要投降了,才发现自己居然没考虑的地方还挺多呢。
首先是赵汝鉴,他是知州,代天子司牧一方,轻易不可离开常州治所。所以比较好盯,主要是预防他被那些忠义之士劫走,然后拥立他当大王、都元帅抗元。
作为地方缙绅的代表,天然的和流官赵汝鉴是“对立”的状态,那么张巡派人去盯著州衙门非常合理。甚至大概率不是张巡一个派人去盯著,其他缙绅在城内肯定也有眼线。
朝廷有什么政令啊,或者有什么摊派啊,都需要通过常州的衙门来中转,来传递。盯著衙门和赵汝鉴,就足够了。
毕竟不是人人在杭州都有关系的嘛。
至于乡党们?张巡扯了一张纸过来,在右上角写了个忠。然后第一个就写下了本贯四川潼川,现贯浙西宜兴,福建泉州司理姚訔的名字。
投降之后,先把他全家抓来。反正他父母都已去世,兄长也身故了。把他和他老婆孩子都捆来,就算完事。
之后是陈照,包圭,胡应炎……
怎么办?
张巡骤然发现,忠义之士实在太多,一张纸上居然列不完。
况且这还仅仅是武进、晋陵左右两县的义士,若是再把宜兴、无锡和江阴的都带上,张巡得有三五千人,密密的撒开,才有可能打破这些人的家门,把他们本人和家属全部都捆到城内来拘禁。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常州本郡的士民,都是忠义之士。
这可如何是好?
再者这个是进士,那个也是进士,常州是天下第一的文教盛地,两宋最巅峰时,常州一榜可以出五十多个进士。
固然这和两宋每榜都录取三百人有关,但是一郡学生,录取率占到全国六分之一强,也是亘古未见的。
是进士,那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在地方上就有巨大的号召力,就是一乡一里的代表。一旦进士带头起兵,则整乡整里的百姓都会跟随。到时候伯颜听了,必定甲马飞至,玉石俱焚,杀得死无噍类。
别的地方可以选择把有能力带头的抓来,张巡这儿,能带头的太多了。
姚訔他们家是宰相之家(度宗朝枢相),胡应炎(英宗朝枢相),包圭(仁宗朝枢相)各个都是宰相之家。李让家不是宰相?赵肜家不是宰相?
几乎家家都有辉煌的过去,都受到赵宋官家的知遇之恩,俱是累代的名门。但凡逃出去一个,就有带头的资格。
一气一急,张巡便把笔掷了下来,到外头院里拉弓射箭,撒撒气。
没拉几箭呢,外头张喜派了个人回来,告诉张巡。中午的时候招募到了两三千人去拉船,拉了两个多小时,那官船纹丝不动。
肯定不会动啊,装了几十万两金银,还陷在烂泥地里。恐怕得造船厂的那种大型龙门吊,才能把船从烂泥坑里面给“拔”出来。
单单靠人力去拽,拽到猴年马月都难以成功。
叫大伙儿各回各家得了,明天再拽一天。反正咱们不急,要急也是那个留守的郎官急。等他急了,自然会答应卸船。
第69章 69.表兄高中甲戌科
又拉了一天,那船陷在泥坑里是纹丝不动。这会儿押运的郎官终于有点著急了,他这几十万两金银,还得铸造成赏功金银钱,用来激励将士呢。这金子银子一直不到,说句难听点的,打了败仗,保不齐大锅就压在他头上了。
毕竟争功诿过,古来有之。据说还有过某光头打仗打输了,过错推到无锡面粉厂提供的面粉发霉上的事呢。
前线要是败了,你看会不会说是因为赏功金牌没有到位,士卒不肯卖力吧。
那郎官也急了,先是要求赵汝鉴加派人手,还得牵百十头牛来,一起拉船。可赵汝鉴理他个鸟儿,起运金银同他一个地方官毫无关系的。要不是张巡出面,他一准儿当不知道这回事。
没办法,那郎官亲自赶到张家来,这会儿懂事了,手持名帖,单膝跪地,捧著来拜见张巡。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派人去通知刘师勇,由上官们出具允许把金银卸船下来,重新起运的公文,再继续拉船。
哦哟,刘师勇都走了三天了,这会儿怕不是已经过了西津渡,望建康去。一来一回少说两天,等公文还得一天,你怎么不急啦?
哼哼,也就是张巡念著刘师勇的面子好说话。要是换别家,保准儿得羞辱羞辱这人,再来帮他办这事。
见张巡还是愿意帮忙的,那郎官便说一俟公文送达,他就卸船。请张巡另外派给他几条船,那条搁浅的大船他不要了,金银也不落地,直接装上张巡拨给他的船,他立刻出发去追大队。
至于张巡怎么处置那条大船,随便吧。
你也不是不懂变通嘛,哼哼,张巡摆摆手,示意知道了。教他自己赶紧行文去追刘师勇吧,换小船的事简单,张巡有几百条船呢。
不过刘师勇他们这都快到建康了,也不知道前方的情势如何。
打发个人去建康瞧瞧吧,当年南宋定都建康多好。要是定都建康,伯颜把城一围,举国投降,赵家的诏令发来,旨到遵行,就没这么多事了。
掉头到书房,张巡并没有发现自己前两天写的那张“忠义清单”消失了。投降的大事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做狗了,心情忐忑。
毕竟前一世做狗都没资格,只能做牛马。牛马的经验还是有点,狗的经验没有啊。
另外还得写一封信去杭州,去问问陆秀夫朝廷的情况。赵禥去年就出现呕血的情形,今年恐怕没几天日子好过了。
嘿,和张巡预估的并不完全相同,赵禥虽然饭后呕血,时常腹痛,而且卧床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他还是勉力起来,维持朝廷的运转。
比如科举。
咸淳十年的礼部省试照旧举行,学生们因为已经把贾似道给发送了出去,所以暂时平息了公议,纷纷应付起考试来。
其实贾似道完全可以再扛两天,继续装死。真等举行礼部省试,他可能就蒙混过关啦。不过刘整的死,算是激励了他,令他产生了一丝的勇气,觉得带宋的气数未尽。要不怎么就天谴刘整,令其暴毙了呢。
嗐,不提这事。
尽管陆秀夫在御前军器所忙的脚不沾地,但是他还是非常关心李让的考试情况。不仅专门空出时间来,安排李让的食宿,还提前带著李让熟悉赶考的道路。
虽然在杭州,五品官不值钱,一块砖头砸下来,也能砸到好几个五品官。但是在中枢任事,且有差遣的五品官就值钱了。毕竟带宋四品官当宰相的比比皆是,只不过当上副相,就会授予三品衔罢了。
有陆秀夫的协助,李让许多事情都行得方便,李株在朝廷内也有几个同科年好的故交。提供什么太大的协助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考科举这种事上,都挺热情。
考吧。
中了。
省试定去留,殿试分高低。
只要礼部省试中式,那么之后殿试只分名次的高低,不会再允黜落。李让通过了省试,那就可以说是进士了,只不过最后再走一道程序罢了。
除非李让吃了熊心豹子胆,在考卷上公然书写“臣构”等字样,这就是自寻死路,那百分百会黜落。如果只是犯一般的杂讳,那皇帝大概率会不咎,以视宽大。
“构”你不能写,但你可以写“狗”啊。
礼部放榜那天,贾似道正好过建康。陆秀夫立刻就拟了一封书信,交给李大父子,命他们回无锡老家宣扬李让中式的大喜,同时递信给张巡和张母。
所以等张巡提笔给陆秀夫写信的时候,陆秀夫的信已经由小李连夜快船送到了张巡的面前。小李这会儿十六岁了,英姿勃发,身高挺拔,不用问也是个神箭手的好苗子。
让小李赶紧把张母也请来,一道分享这快乐,张巡放下了手中的笔。
须臾之后,张母就在家人们的搀扶下,赶到了前厅,一同拆开陆秀夫的书信。张母直念祖宗有德,官家有恩,老李家又出了一名进士,可以继续保持门楣三十年不堕。
信中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李让通过了省试,马上赵禥就要召开殿试。按陆秀夫的说法,李让的文章原本是一般般的,在可过与不可过之间。
恰逢如今朝廷多事,问策于天下,李让的策略平易非常,直言宋室有鼎三百年,民心尚在,选募精勇,必有可期。
即便实际的策略,李让没说,但是想法是好的,朝廷现在就需要还愿意给老赵家扛枪打仗的。李让在这时候大表忠心,愿意为国分忧,你是考官,你也会选他。
据说试卷送到赵禥的面前,左右有官吏就说这是陇西忠定公李纲的五世孙,代代忠臣,其父现正在四川重庆,父子都是国家的良才。
赵禥闻言拍案赞叹,甚至当场就要召见李让。还是左右劝他,马上殿试就可以见到真人,不必立刻召见。如果立刻召见了,再点他好名次,外头会有非议的。
听了这话,赵禥才作罢。但他仍旧将李让的名字写在自己的屏风上,以作备案。
第70章 70.同科再添一进士
张巡的叫好,和张母的叫好完全不是一回事。
假如李让名次高,那他就会被留在杭州,担任文学美官。假如李让名次一般,就有可能被派出去担任县尉或者地方制置司、宣抚司的僚属。
横竖不会回到无锡,更别提常州了。那么他就没机会在无锡一呼百应,号召无锡的百姓起兵抗元。
好好好!
大家都在拍手叫好,只是叫好的原因不同罢了。
是不是得送点什么去无锡啊?再者这一科常州肯定还能再中几个,要是平日有往来的老亲,那也就罢了,只要送礼即可。要是中的是个寒门士人,是不是也得设法结交一番呢?
送人送地,送铺面送塌房,要是年纪轻,还没有成婚的话。得在老张家的一门郎党亲眷里面,挑一个模样可人的女孩子,设法结亲啊。
都是正经事,这事张母也点头,谁家不是这么干得呢?有一个进士,可以维持门楣二三十年不堕。想要代代显荣,那就得多投资,多下注,多培养子弟。
张母一边点头,一边嘱咐老李家的事她负责就好了,张巡负责进城去问常州今年中了几个,有没有穷人家,或者普通中人之家的子弟。
五万贯的嫁妆打底,不信不低头。
懂得懂得,张巡还问张母,有没有什么事要嘱咐陆秀夫的,正好可以写信让李大父子带回杭州。有李大父子两个神射手送信,这信保准儿能够送到。
没事,屁事没有,张母乐得鱼尾纹都展开了。只是询问张巡,有没有办法给身在重庆的李株也送一封信去。
现在鄂州失守,大江被蒙古人截断了。但是湖南还在宋朝廷的手中,可以走陆路,辗转三五个月,把消息送去四川的吧。
行,没问题,把李让中式的消息传给李株。李株得知家门有后,自然会更加的安心。
张巡这便回头写信,分别发给陆秀夫和李让,陆秀夫那头是询问朝堂局势,李让那头是恭喜咱们大表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信写好,张巡没让小李立刻出发,反正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在家歇一天,好酒好肉管够,养足了精神在往杭州赶。
另外就是让初九进城去打听,今年常州中了几个。
简单一问,中了九个。常州在杭州是有进奏院的,不认识?那就是驻京办。按理说一般都是路一级机构才会在杭州设置进奏院,但实际上天下诸州在杭州,基本都有进奏院。
地方上的长官有时候甚至自掏腰包,来维持进奏院的运转,当然因此也多用私人。主要目的就是了解杭州中枢朝廷的动向,同时为地方长官在京活动提供方便。
向常州传递朝廷的政令消息,反而是在其次了。但是这一科常州中了九个,说明赵汝鉴治下文教兴盛,也是功绩,自然快船报回。
都是哪些人?高门大户的就不要说了,本来就和老张家代代有联姻或者关系的。甚至七拐八绕祖上是一家的都不少。
只说小门小户的,越穷的越好,穷的叮当响那种最完美。
没有特别穷的,有个宜兴的,叫做蒋捷(宋末四大家之一),家里就是普通的二等户,有几分薄田,且耕且织。父亲无职,祖父无官,祖上说是云阳侯蒋默,真假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