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左右哪个能说不是呢。陆秀夫要不是征粮得力,也升迁不了的嘛。甭管升去哪儿了,这升了就是棒。
回到家里,张巡正准备提笔写信给大哥张逞,问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外头的初九就引著一个张逞的亲随进来,说是大哥有信到,要二郎亲自收。
赏了那亲随一匹绢,张巡打开信一瞧,立刻了然。写这封信的时候,显然张喜还没到杭州,张逞是在大内听说了陆秀夫升迁的事,立刻拟信来给张巡,让张巡劝陆秀夫在常州迁延几日。
朝廷这是在干嘛?
找救火队员啊!
要不然你以为呢,朝廷现在能办事的官吏还有几个?就和崇祯十四年的京师朝廷一样,偌大的朝廷还有几个能办差的官吏?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能够真正为朝廷办事的官,可不就是使劲的薅嘛,不把人薅死不会罢休的。
卢象升不就是到处救火,偏偏他还没洪承畴那么圆滑,最后活活给薅死了。当然洪承畴也没得著什么好,紧逼著拉去锦州送了。
这会儿带宋不也这么个意思,逮著一个算一个,你行就得你上。
朝廷在接获陆秀夫呈报,已经“报解”五万斛夏粮的公文之后,甚至都等不及夏粮“实收”,就要给陆秀夫加担子,添差事。
军器所的差事,那现在是人干的吗?襄阳的供应军需现在全都便宜了蒙古人,三番五次进援襄阳失败,又赔进去了几亿的军械。现在到处募兵,到处伸手,工部和军器所根本支应不过来,上任军器所就是跳进了水火坑。
反正朝命是让陆秀夫尽速赴任,现在润州和建康的夏粮还没“实收”归仓,那完全可以拖延一个月的。
合理,因为夏粮本来就还要大约一个月才能够收下来,收下来再归仓才是正经。朝廷这边是不可能让军器所空转一个来月的,这要是空转一个来月,四面八方的表章能够压垮祥曦殿的龙书案。
就算李庭芝、高达的军械不补充,范文虎的要不要补充?夏贵的要不要补充?
贾似道还能够坐在相位上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在相位上,朝廷还能够转。就像大明1566里的严嵩一样,严嵩在,朝廷就能够弄来银子左右支应。要是你连银子都弄不来,嘉靖都不会肯下场保严嵩。
懂了懂了,张巡也立刻回信给张逞,在京中帮陆秀夫活动活动,想办法给他挪个屁股,去管仓库就行。
另外张巡还向张逞打听,朝廷到底是反攻襄阳,还是就地死守鄂州。反攻襄阳,是一个什么章程?死守鄂州,又是个什么章程?
反攻就需要调拨二三十万兵马,死守有个五万八万就够了。马雍刚刚才募的五六百人,张巡还想著攥在手里呢。
把信写就,张巡套袋打火漆,突然又想到,应该再问一问朝廷有没有任命荆湖战区主帅的。虽然任命不认命已经不叫什么大事了,可心里边好奇。
嘱咐那个在厨下和谢拉吃蒸鹅的亲随,除了把信带回去,还得帮我问个话。鹅肉相对韧一些,那亲随应该是刚抱著鹅啃呢,有点塞牙,含糊答应。
张巡又问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人答是跟著一条去建康的官船来的。不安全,张巡的信内容最好还是不见人,正好瞧见在旁边的谢拉。
就问谢拉最近几天观里有没有什么事,没事帮我把我哥的亲随送回杭州。谢拉赶忙放下另外一半鹅,就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保教这小哥全须全尾的回到杭州,绝不少一根毫毛。
好了好了,别吹了,吃饱了睡一夜,明天就出发。
谢拉却嘀咕著明天要上路,那只好今天连夜做准备,先蒸两屉枣花糕是正经。听得张巡眼睛一黑,你小子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幸亏张巡精神状态还可以,很会调节。至少有谢拉怎么一个猛将兄在身边,那亲随决计不可能出什么事。前头李大、马雍他们都想和谢拉过过招的,等看到谢拉挥舞著大门栓和舞苍蝇拍一样,都纷纷避著他走。
马雍天天喊他谢兄弟,基本上就差走一个义结金兰的程序。李大就让小李多吃,吃的足才有机会长得壮,李大这辈子是没机会和谢拉动拳脚了。
两人兼程出发,昨儿在城内开宴席的李让和陆秀夫也回来了,张巡没有把信掏出来,直接出言劝陆秀夫先别去上任,在家等夏粮收完再说。
第46章 46.两头劝说真为难
陆秀夫其实也猜到点朝廷的意思,但他是以天下为己任,慷慨于王事的人。既然朝廷有诏令来,他就预备著要赴任,不怎么乐意在常州拖延一个多月。
这朝廷也算是把陆秀夫给拿捏住咯。
怎么劝?两万斛粮食已经给了陆秀夫,当然不可能拿这个去“威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理不太行。因为道理再大大不过王法,王法现在要陆秀夫去干军器所,陆秀夫肯定会去的。
只能从别处下手,陆秀夫的大恩主是李庭芝,没有李庭芝的话,陆秀夫早就在朝廷的倾轧之下翻车了,哪里还有现在活蹦乱跳到处当救火队员的好事。
现在李庭芝被贬潭州,担任襄樊策应使。前番整合到的三万多溃兵,正且屯且戍。你陆秀夫如果留在润州,继续担任司农寺丞,那么还有几分可能,照顾一下流离在润州的李庭芝家眷。
你要是去了杭州,他们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说起来李庭芝也怪可怜的,他的老家在湖北的随州,后来迁移到了湖北的德安。如果襄阳尚存,那这一块地区只是蒙宋之间的拉锯交战区,尚且还有回老家的可能性。
现在襄阳开城,元军大举南犯,兵锋直抵郢州、鄂州。如此情形之下,李庭芝的一大家子上百口人,根本没法回乡。
无奈之下,李庭芝只能把自己原本在扬州的家眷,托付给一江之隔的润州陆秀夫,希望陆秀夫妥善照顾自己的家小。
上百口人想要安置妥当,并非什么易事。前头陆秀夫还在杭州,因为李庭芝的事,和范文虎等人打口水笔墨官司。就是最近才拔了司农寺丞,到润州来公干,有空去关照李庭芝的家眷。
有一说一,李庭芝待你有山海一般的重恩,你难道就不报了?
一番话把陆秀夫给说沉默了,国事当然重要,可是李庭芝的恩德也不能够忘却,这就是正人君子。他是君子,所以事君以忠,待人以诚。人家把妻子家小交托给陆秀夫,陆秀夫就一定会把李庭芝的儿子当亲儿子养。
你还走吗?张巡按住陆秀夫的手臂,让他好好想想。
就算你想走,你也得把李庭芝一家老小都安置好了。这一安置,没有个把月安置不过来的。上百口子呢,老的老,小的小,还得给他们添置一份产业收入,防止他们饥饿受冻。
陆秀夫这下真没话说了,别的事他都可以推辞,这是真没法推。朝廷的诏令本来就是要他处置完了建康、润州司农仓事务,再去御前军器所上任的,合情合理。
很好,终于把陆秀夫给按住了,张巡转头再问李让。说好的给你小老弟我再拉几个人来的呢,怎么还没个回音?
前头张巡和本郡的乡绅们讨论募兵的事,张巡出钱招了二百,他们就送了三百多人来。估计得张巡出钱招一千,他们才舍得送两千来。没办法,张巡就让李让也出两个人。
聊起这个事,李让点头,表示他已经给无锡家里去了信,家里马上就打发一百人过来。不过也别太难为他,里面保不齐混杂了些奴役小厮。
仆役小厮?
新的大门给张巡突然就打开了。
之前就说过,老张家在常州,从当年杨吴开始发迹,到如今已经繁衍四百多年。家里的小厮仆役不知道繁衍了多少倍人口,前头佃客喝卤水死了,张巡都没把他的儿女拉进府里来当小厮丫鬟。
实在是人多啊,多的根本差使不开。
既然如此,全打发去马雍麾下做个立挨牌的兵得了。反正除了勇敢效用,剩下的都是些饥民游民。马雍说的相当诚实,这些兵就是将帅们拿来立住阵脚的。
主要工作是遮蔽后面的勇敢效用,次要作用是赌蒙古人的马军不敢来撞立住阵脚的步兵方阵。
能成不能成的,都无关乎整个大局。死了不心疼,战几场还能活下来那就是老兵了,可以好好教训,用作正兵。
只是家里这些小厮仆役,搁老张家繁衍了这么多代,关系盘根错节的。自己面冷心黑,不怕他们来求情告饶,张母那边怎么办呢?
要是把这几百人往马雍那里一送,他们的母亲妻子求告到张母那边,张母一心软,把人给提留回来,这事就算是败了,做不成。
得分两头,一头是让马雍立起营寨来,把人全都拘束在军营内,无事不得轻易的外出。另一头,就得说服张母,请她不要心软。
等把这轮拉人进军营的风波给混过去了,再料想其他办法。
心下草草有了计划,张巡就去找张母。张母虽然年纪大了,对待下人也有几分宽纵,但她到底心怀忠义之心,知道国家事大。
重点是老张家的包袱也确实不小,虽然名义上宋朝的奴婢都是所谓的雇佣关系。但实际上一旦父母为奴婢,则大概率子女也会成为奴婢,为主人奔走。
这个奴婢的雇佣关系是大概率继承的,毕竟都卖身为奴了,还有什么田产住屋回去给他们耕种居住呢?没有了生产资料,可不就只能继续被雇佣。
真要是打出府去,命他们自谋生路,才真是要他们去死。
现在发家中多余的小厮仆役去当兵,又不是真上战场。张巡会竭力把马雍的人马留在常州,作为治安部队,顺便也算是王朝末期的一点自保小手段。
像是自己这种大户,真要是被元朝那些有跟脚的原始股东们杀了全家,人家也未必会治什么罪。反倒是咱们自己,死了白死。
把眼下的情况和张母说了说,张母闭起眼来,沉吟了好一阵子,最后才说这事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好啊!
转天张巡就把四百多小厮仆役集中了起来,全都赶进了马雍的兵营。等他们的妻子母亲去找张母告饶的时候,张母就“病”了,病的非常严重,谁都不见。张巡也发出话来,谁要是敢打扰到老太太养病,全家半夜捆了麻袋,打死了事。
第47章 47.孙武已斩吴宫女(莱茵尼斯冠名)
大约是瞧见张巡如此做派,本郡的缙绅们也是纷纷将家中多余的小厮仆役送到了马雍这边。算上张巡家的四五百,李让送来的一百多,本郡乡绅们的七八百。全攒一块儿,居然给马雍攒到了两千人。
就是这个质量嘛……
不堪入目啊,货真价实的不堪入目啊。
之前想的真的挺美的,这会儿张巡才有些后悔。且不提家里又哭又闹的一帮老娘们,专说这军营,就很值得大骂特骂一通。
首先一点,也是最明显的一点,那就是习性不好。在大家族做仆役小厮的,虽然面对自己的主人可能奴颜婢膝,但是在外头,从来都是把自己当人上人的。老张家的佃客瞧了这门里出来的仆役小厮,都得躬著身子同他们说话。
别家的小厮不说,老张家几个小厮甚至觉得自己比马雍高一等,说马雍不过是我家二姐的家将罢了。好听点叫家将,难听点不也是被赵家养在家里的“仆从”嘛。
都是给人端痰盂的货色,充什么大尾巴狼啊。对于马雍的军令,都不是阳奉阴违,直接就是不听。不听也就罢了,还骂人呢。至于半夜想跑路,撺掇著人逃出营门更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等到后头其他家的仆役小厮被送来,这帮人胆气更甚,早操直接不到。
其次一点,那就是惯于偷奸耍滑。这一点不稀奇,他们虽然在高门大户里面当仆役,可是家里仆人那么多,粗笨的活完全可以躲,只要躲得快,最后都会落到那些蒙头苦干的人身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给他们养成了大小姐大少爷的脾性,拈轻怕重,连力气都没有几分。可以说比之前送来的三四百佃客壮丁都不如。
最后一点,同样需要专门点出来的,那就是好吃好喝。农村老百姓,一粒米都不舍得丢,掉在地上还要捡起来吃。高门大户里那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得模样。
他们虽然吃的是主人家的剩饭剩菜,或者厨房做的一般饭菜。可对比外头人间地狱一般的吃食,已经是珍馐美味了。
到了营里面,盐水泡饭,苋菜杆子,萝卜缨子,腐乳,臭咸鱼,哪一样他们都吃不下去。
简直就是又懒,又馋,又坏!
完了完了完了,张巡现在脑子里只剩下后悔,非常后悔,这都不能叫军队,这纯就是一帮流氓泼皮啊。
瞧见张巡的马雍却不如此认为,他只问张巡一句话,这两千来人,是不是完全归他管。不论怎样操练,张巡都不会在意?
那肯定啊,张巡把他们送进军队,并不单单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也是希望自己手里有一支保安队。
在元朝混得好的汉族大地主,要么是北方的汉世侯,要么是南方带头投降,然后还能够帮助蒙古人统治南方,维护地方治安,征集赋税的。
两条都不沾,那就只有被吃的份。
有了张巡的承诺,马雍笑了笑,只禀报张巡,希望张巡能够劝常州的缙绅们,拿出一点粮食银钱来,养活这帮“大少爷”。
这是小事,张巡自然答应。转头就去召集本郡的缙绅,老张家带头出钱。张巡出五百贯,他们就得凑八百贯,这就是带头的作用。只要张巡出了,他们就必须要出。不然以后没法在常州这一亩三分地混。
等张巡出了门,马雍就关闭了营门,然后击鼓聚众,点名操练。
自然的,好些刺头啊,懒狗啊,就都不来。仗著自己是谁谁谁家的奴仆,不屑于为同样是仆从的马雍卖命。
马雍也不恼,非常平静的站在一众军兵面前说。他在老赵家,曾经听到赵淮吟诵一首诗。
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佳人头。
听不懂,下面的仆役哪里听得懂这种文绉绉的诗词。没问题,听不懂不是什么大事。三通鼓击毕,点名不到的,立刻拿来。
反正马雍有二十多个亲兵,二百多个勇敢效用,足以震慑全营。
得到将令的亲兵勇敢们,立刻冲入营房,将三十多个不肯来出操点名的仆役小厮拿到台前。马雍也不废话,等人点齐,立刻开刀。
祭旗!
三十多个人头就这么插到了军营门口的围墙上,至于满是鲜血的腔子,全部被拖到围墙边,不允许收敛,就这么扔在那里,血淋淋的腥臭扑鼻。
剩下点名来到的,一人赏五百钱、一匹绢。
再点名!
不过区区十分钟的差别,整个营内就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数以千计的奴仆们战栗著大声应到,人马整肃,除了点名和应答声,只有闻著血腥味赶来的鸦雀呕哑声。
新一轮的点名非常快,全营二千人分为六个指挥,其中五个都是持挨牌长枪的“羸兵”。剩下马雍的亲兵指挥,则是强弩手。
羸兵的基层军官从之前已经听了一个月号令,有了基本军事知识,被马雍的大棒和马鞭抽的很清醒的佃客壮丁充任。指挥则由马雍的亲兵充任,先行编组。
完全不求如何厉害,如何完善,十个人一排,五十人累成一阵。别的全部不用练,就站住阵脚即可。
什么要求都没有,就是站住阵脚。
暴雨成絮不许动,雷鸣地卷不许动,烈焰晒人不许动,军令就是不许动。只要站定了阵型,无令而动的都是乱军重罪。
第一次棒打二十,第二次铁箭串耳,全军示众,第三次?没有第三次了,还犯就斩。
等张巡拉著粮食和钱回来,看著马雍分发给一众军士时,张巡就觉得有些不对的样子。抬头看营门,四十多个人头骇人至极,间或有两个上面还站著乌鸦,嘴里叼著死人头的某些组织部分,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