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19节

  这这这……

  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对战争的一切印象都来自于书面的张巡,从脚后跟到脑门星,都在打寒颤。一种莫名的恐惧,短时间内就袭遍全身。尽管意识不断地告诉张巡,要当看不见,要镇定,要自如。可大脑中传来的信息只有一条,那就是好害怕,闭眼闭眼。

第48章 48.缙绅提议大会操

  使劲的咽了好几口唾沫,张巡勉强站住身子。身旁的初九一手捂著嘴,一手搀住张巡的胳膊。张巡瞧他,他还试图向张巡挤出一个笑来。只可惜了,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杀老虎杀鳄鱼,不过是杀一个畜生动物而已,这年头可不像后世,杀鸡都下不去手,杀动物两人都不觉得如何。可眼前四十多个乱七八糟的死人腔子就堆在营寨墙边,那种场景自然是杀个老虎所不能比的。

  不光是满营的兵被骇住了,张巡事实上也被骇住了。

  至于李让,跑外头呕去了,根本就没跟进来。也很正常,他爹经历过四川宋蒙绞肉机的洗礼,他又没有经历过。李株不愿意带他去,恐怕也是觉得自己儿子不是这块料。

  入得营来,张巡分明能看到有人想要向自己呼救。可是呼声还没有叫出来,一根马鞭劈头盖脸就抽了上来,上头一名亲军都官沧浪浪抽出大刀。不论是正准备呼救的,还是想要呼救的,登时都闭上了嘴。

  张巡救不救他们还是两说,马雍却立刻就敢杀人。反正也就这区区两天的时间,已经杀了四十多个。瞧样子,马雍好像还没杀过瘾呢。

  单单是外头来看,这架势,已经面貌焕然。

  “统制。”张巡去向全郡的乡绅们筹款了,进城、等人、开会、募集,两天都算快的。

  “郎君。”马雍拄著刀,大声向张巡问好。

  外头络绎不绝的人马赶到,有背著钱的,有背著绢的,还有背负著粮食的,不一而足。这都是张巡掏一,乡绅就得掏二,最终掏出来的粮饷。

  “点名!”等张巡站定,马雍示意张巡且稍候,现在赏赐已到。

  治军要严,但是重罚之下必须要有重赏。只有重罚的军队是长久不了的,赏罚分明,两者皆备,才是要理。

  台下诸军轰然应诺,点名官持花名簿,在台上点算。应到一人,就赐五百钱、一匹绢,现场就给。

  “将军知兵,果然知兵。”张巡向马雍拱手。

  “全赖郎君信重,供应无虞。”马雍也向张巡拱手。

  他是从襄阳和四川血肉池里面滚出来的好汉,同时又因为赵葵去世,赵淮致仕,坐了几乎十年的冷板凳,晓得人情世故。

  在带宋当兵带兵,没有人支持,是什么都干不成的。张巡如此支持自己,马雍心里面一概清楚。

  “单有这一军在,常州便可保全。”

  “鞑虏猖狂,只这二千,至多一浪。”马雍没有这么乐观。

  他这二千人,要是扔进襄阳的血肉池里。鞑虏甲马迎来一浪,数千骑猛冲而至,左右分张,顶不住一个时辰就会垮下来。这就是战争,二千人在宋蒙之间的交锋中,只配一朵浪花而已。

  “将军还记得家乡何处?”张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立刻岔开,毕竟他心里是另外一番打算。

  “蔡州确山县。”马雍带著点回忆。

  “或有一日,归于故乡。”

  “回什么?也没什么好回的,白毛风刮将起来,风里全是裘成团的死人头发,吃芦苇茎子,喝黄泥浆,死成一把柴火。”

  “哈……”张巡闭口不言,只是叹息一声。

  马雍也不再说话,盯著下头的兵士。被他的目光扫过,一众兵士无不悚然,脚下的步子都不自主的加快了起来。

  说多不多,两千人分成六个指挥,点名签到并不需要多少时间。台下诸军这下都领到了赏赐,原本还有些动摇的人心登时稳住。

  继续练吧,张巡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把这支军队留在常州。让这支军队成为自己投降之后的本钱,不教鞑子欺负到脸上。

  郡内的缙绅们之后也来瞧了两次,发觉马雍好像还真有点本事,而且是老张家亲家派来的家将,是所谓的自己人。

  普通的小民百姓只感觉赋税沉重,军役连绵,尚未有改朝换代的那种念头。这群消息灵通的缙绅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荆湖前线几乎已经崩溃,朝廷到处募兵,却集合不起全力来守住鄂州。

  一旦鄂州丢了,元军必然沿江直驱江东。到时候江东也会陷入一片战火之后,常州虽然不是什么军州大镇,也需要些微的自保之力。

  这也是之前张巡和一众缙绅们开会,大伙儿觉得可以操练起乡兵土团的原因。乡兵大伙儿确实愿意花钱练起来,毕竟乡兵弓手们保卫的是常州家乡。是缙绅们的根基和本钱,该花就得花。

  但为朝廷练兵……

  也不是不行,只要兵留在常州就行了。一帮人还在想,难怪张巡把奴仆们送进军队呢,原来打得是一旦开仗,就把奴仆全部卷包带回家,自己就有了自保的实力的主意。

  早知道就把所有奴仆小厮都送来给马雍练练了,等将来兵荒马乱,手里有点武装力量,还有自己家的仓囤,心中才能安心。

  明里暗里,有人张罗著给马雍在城内寻一处宅院,送两个貌美的姬妾,再添置些衣裳摆设,最好生下个一儿半女啥的。

  一大帮子缙绅都没打过仗,不会练兵,抓住一个会的,肯定要攥紧了的。

  原本对于募兵的消极态度,瞧见马雍将兵马带的颇有几分架势,正逐步转向正面态度。最好的例子就是大伙儿来请张巡去集会,议事。

  议什么事呢?就是等到夏收之后,抽出个十天八天的空档来,把常州本郡各县的,尤其是晋陵县和武进县的乡兵弓手们大会操一次。跟在马雍的官军后头,共同操演一番,也提一提本地人马的训练度。

  也不为什么,至少让本郡的弓手们能够做到集合。

  别小看这个集合,人马过万,无边无沿,单单是集合起来,摆成多少多少个方阵,在古代就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其实现代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能让一万人汇集不乱,至少就是个合格的“庸将”了。要是能够带著一万人前进后退,扎营下马,那就是可堪一用的“良将”。

  再往上,能顺利带著万人出门几百里几千里打仗,基本上各个都上了史书。

第49章 49.如此羸兵竟可用

  伴随著夏收的结束,事实上控制在缙绅们手中的常州地方乡兵保甲弓手们,接到命令,云集到常州城外,进行为期十天的会操。

  仅仅是张巡一家名下,所动员起来的弓手就超过两千人,加上全郡其他的各乡保甲,最后不下七千人。

  好一番盛会。

  诸位缙绅掏出了三百匹彩绢,注意是彩绢,比一千匹白绢贵多了,张列旗帜,划分方位,订立前后,约为阵营。又树白布,写明各乡各甲,所隶行伍,明定员额。

  为了协助马雍组织好会操,溧阳的赵淮又拨了一千官军前来。这一千官军也是“羸兵”,只得立住阵脚,并非什么强健的勇敢效用。

  唯一好运的就是张喜从杭州回来了,张巡交给他的那些钱,不仅完成了买回二百张神臂弓的任务,还饶回来一张八牛弩,以及两万支弩矢。

  另外管仓库的官得知是起居舍人张逞家乡的事,又按例拨给了常州三千顶笠帽和三千付掩心镜。盔甲是没有的,拿个护心镜,自己垫吧垫吧得了。

  说句实在话,就你们那帮“羸兵”,给你三千付扎甲,披挂起来你这兵也打不了仗。还没走几步路就要累死,发了等于白发。

  实际上这也是如今宋军的普遍状况,临时拉起来的壮丁,都是饥民游民,有几个体力充盈的?没几个,真没几个。

  就算是建炎年间,四川和秦凤地方,能够披扎甲,持重斧,当一军之胆的兵也没几个。

  张喜这小子倒是有体力披挂起一身弓手扎甲来,所以他从管仓库的官吏哪里,给自己讹了一身扎甲。至于为什么不帮张巡讹?张巡还需要讹?

  张巡家里左库五架,都是历代祖先的盔甲兵仗旗帜,像是张巡的便宜爸爸张雪溪,当年担任签书枢密院事,自然是有一身好扎甲的。父子两个身量差不多,张巡真要是到了打仗的时候,直接穿自己爹的甲就行。

  反正铁甲嘛,一甲传三代,人死甲还在。

  曾经有个故事,说是辽军南下进攻宋朝澶州,很吐司兵穿的甲,就是他们爷爷和石重贵打仗,把石重贵干翻了,从石重贵军的身上扒拉下来的。回家以后只需要自己添补一些甲叶,就可以当新的来用。

  当然也有人是从高粱河驴车战神手下扒来的,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倒也就不去说他。

  本郡的缙绅都是有官身在的,没有那身上得了台面的官皮,在带宋也当不了缙绅。搁带明,你连个举人都不是,算什么乡绅?

  天底下的田地就这么多,想吃的人排排坐,没点政治身份根本保不住土地和财富的。

  如今缙绅们一个个冠服袍带,又请了本郡的太守赵汝鉴一同前来会操。单看得这上万人同场操练,就已经是蔚为壮观。

  各乡的保甲弓手其实都是由缙绅们的子弟统带,就像张巡发来的两千多弓手,其官校几乎全部姓张,都是老张家四百年来繁衍出来的支脉。平素张巡作为宗支,多有关照,家中的义仓也是为了全宗的人设立。

  单单在这两千多人面前,张巡可称之为一呼百应。在云集到郡城之前,张巡已经在内部同一众张氏子弟通过气了,场上全听马雍吩咐,不会要你们捉对厮杀,或者摆出什么方圆大阵的,就是立个场子,熟悉一下万人配合罢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马雍非常清楚各乡弓手的实际情况,能够在各乡官绅子弟的带领下,张列好旌旗,站定在提前指划好的位置,就完全足够了。

  实际上操演的,还是跟著马雍已经操练了超过两个月的两千羸兵,以及赵淮派来的一千羸兵,这些兵表演一个层列而前,丛丛进,丛丛退,听得号令,晓得金鼓,明得将帅。

  主要内容还是立住阵脚。

  表演叠发叠进,能够使用驻队射击之术,五层累累相加的兵,只有马雍前前后后用高薪招募来的三百多勇敢效用。

  勇敢效用确乎是不同的,披灰麻白甲,胸前合掩心镜,头戴铁盔,两臂系革制披缚,叠发叠进,弩箭如飞,矢急如雨,瞧的满郡的缙绅百姓欢呼鼓掌。

  大约和当年在汴京城内,官绅百姓看带宋的禁军,于金明池内夺标表演时的想法是一样的,主打一个热闹。

  后面作为背景的乡兵弓手,丛列层层,摇旗呐喊。张巡这才明白为什么很多时候,官府会抓大量的百姓充军。平时用来干活,打仗的时候就在后面高呼,不明真相的话,确实挺吓人的。

  前头的兵能战,中间的兵能守,后面的兵能喊。要是交战的三板斧没把前阵的兵打溃,全军掩杀上来,带著的百姓捆人也是一把好手。

  顺风仗,连小日子的农民都会落武者狩。中原的农民当然不会太差,君不见水旱蝗汤里的汤被农民缴械。

  头一天的“表演”是给太守老爷和缙绅们看的,他们看的欢喜,才能筹粮募款。之后十天的会操就是真的会操,张巡反而看的比较仔细。

  对于这些事实上不过是一般农民的保甲弓手,马雍同样不做什么太过严厉的要求。真会使用弓箭的在前,只会扛著枪棒长牌的在后。

  平素谨记跟著大队动,到哪里都要看著旗帜,紧随大队。真要遇敌,前排放箭,乱放,不指望什么齐射漫射,那都是操练过的官军才有的本事。保甲弓手遇敌能放出去三支箭就是胜利,放完就退到长牌手后边。

  能射就射,不能射拉倒。

  摇旗呐喊,壮军胆色。最前排的官军要是败了,他们也一定会败,都是被席卷的存在,徒有人数而已。

  十天的操练,能够熟悉跟著大部队一起行动,树立一个抱团才能够活下去的信念,就算是没有白会操。另外就是认清楚旗鼓,知道哪个是将旗,哪个是指挥旗,上了战场跟著旗走。

  “已属可用之兵。”这是马雍的评价。

  “这就可用了?”这是张巡的疑惑。

第50章 50.募兵选勇无时间

  那你以为呢?

  援襄五年,前后不下五十万大军投入进整场战役之中。五十万大军,你觉得是什么素质?是什么情况?是什么底色?是什么水平?

  招募勇士,选用精干,一二千或三五千悍不畏死的精兵,在十几万大军里面自然是有的。他们能披重甲,持白兵,日夜转斗,连杀二百个对合,这没问题啊。

  之前援救襄阳的张贵、张顺就有三千精选的勇士,能杀透十七万元军的包围圈。这种兵援襄之师二十万里面,就三千人啊。

  剩下的十九万七千呢?

  你觉得他们和咱俩眼前的兵有什么区别?能够识得旌旗,晓得金鼓,丛进丛退,已经是能够上阵的兵啦。

  朝廷先后数次组织大军救援襄阳,一次损失十万八万,你为什么会觉得损失的是十万八万精兵雄将。工业化之后的时间段不提,就说封建时代,翻遍全世界的人类战争史,也不存在能够五年内,连续四次损失十万精兵的国家和朝代。

  没有,百分之一百明确的说,就是没有。

  前头汪立信说招募五十万大军,沿江戍守,带宋哪来五十万大军?不如说就是拉五十万壮丁沿江戍守。

  至于你问蒙古人?难道蒙古人是不死不灭的?第一代在草原与天斗与地斗,吃草根饮冰雪的蒙古兵当然勇猛无匹。可等他杀灭了金国,抢掠了西夏,饮饱了河中,他还有几分搏杀的心。

  况且第一代那样的蒙古人,现在早就死完啦。连第二代长子西征的那一批人,也基本死完啦。现在都传到第三代第四代了。

  在中原花花世界里面生活到第三代的蒙古人,强吗?

  强的。

  因为他们就是小地主,有驱口有奴隶,有田庄有地亩,吃的是牛羊肉,喝的是马奶酒,骑射不如祖先,至少比宋军强。

  加上历次战斗缴获而来的衣甲,人马俱装,冲突而来,一浪就能打死一阵的羸兵。冲上三五合,不济事的宋军就开始垮败。

  唯一的区别,大约就是蒙军的爷爷们可以一轮冲完冲下一轮,前兵射箭,后兵驱马,轮番攻击,穷斗不休,拖都能把你拖死。现在的蒙军,战斗意志没有他们的爷爷强,耐力也没有他们的爷爷久。

  可再不如他们的爷爷,比得过宋军就行了。一轮一轮胜下来,心理优势创建了,战斗经验获取了,部队配合增加了

  而战斗不可能停歇,那为了抵抗,宋朝廷就只能一轮一轮的把还没训练完全的军队往前拉,往前送。

  则元军愈打愈强,宋军愈打愈弱。

  也就是常州这种没被宋朝廷扒拉过得完善州郡,才能拉出这样气势的人马。换到荆湖去,尤其是湖北,整村整庄,恐怕你连个像样的壮丁都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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