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短时间内更改全社会对军队的鄙视,那是很难的,但先刷新一下军队的面貌并不难。况且再难,只要开始做了,就有做成的可能。一直不开始,那一直没可能。
两人当即提笔写草稿,张巡那点墨水就省省了,文天祥状元相公,写个表章手到擒来。既通俗易懂,又直指关要。表章最后得递给二圣看,二圣一个是七岁的小孩,一个是七十的老太太,不能指望他们去读那信屈整牙的文。
等写就之后,张巡通读一遍,文意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先把士兵刺字的陋习给废除,那招募良民从军的难度,就能下很大一个坎。
有良家子从军,好生操练数年,不愁出不了足堪野外浪战的精兵。
正准备由文天祥重新誉录一遍之后,两人联署呢。外头就有侍女来传话,说大娘子已经烙得了饼,请相公和节帅用饭。
闻言,张巡登时闭起眼来,心中无语,这娘们真是———
倒是文天祥哈哈大笑,将草稿叠起来,收到袖子里,直言先去吃烙饼羊汤吧。
第323章 323.虚言恫吓骇宋使
万万没想到,这么简单,且并不触及什么统治阶级根本利益的小变动,在送进选德殿,交给二圣阅看之后,竟然被直接否决。
连帮著把表章送上去的陆秀夫都有些疑惑,你要说什么触及后宫勋戚,赵氏宗室的利益,动了这些人的蛋糕,那二圣否一否,也可以理解。就免一个刺字而已,让招募来的兵士不再被污为所谓的“贼配军”,怎么还要否?
就因为刺字!
坐在政事堂内的陆秀夫一时间没想明白,倒是在堂内办差的金应,跟著张巡打过几阵,略一沉思,便把七八名在堂内外站班或者服役的军士给叫了进来。
怎么说呢?陆秀夫还挺疑惑地,直到金应让这些士兵把自己的刺字给露出来,好些人才恍然大悟。
毕竟他们都是诗礼缨簪之家出身的进士官僚,从小根本接触不到刺字或者纹身一类的东西,对这玩意儿的印象和认知都是非常浅薄的。也就是随营打过仗的金应,见得多了,才有几分概念。
军士们露出自己的手臂,或者左耳,当然也有刺在手背的,横竖就这附近。一般不会刺在正脸或者胸口,刺正脸的也就是罪犯了。甚至罪犯也大多是刺在两耳的耳侧,或者额头稍侧部位。
等站起身来一观瞧,陆秀夫突然就懂了。
因为这些军士的手臂上,有的刺著“殿前八”,有的刺著“侍卫十”,更有刺著“义勇扶宋”的。
“殿前八”就是殿前司左厢第八指挥的兵,“侍卫十”就是侍卫亲军步军第十指挥的兵,
而“义勇扶宋”的则是先帝赵,当今赵湿,多次下诏各地官军进京勤王,临时招募的各种兵勇。
现在全都一股脑的混编,充实在临安的八万大军之中。
除了最简单的表明身份军籍之外,还客观上表明了一个事实。也即这些军士是带宋的军士,是朝廷,是赵家的兵。
懂吗?不是任何其他人的兵,明明白白的刺著,这是我老赵家的兵。
确实,现在这个年代还刺字,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军事意义了。毕竟那些投效军前,奋勇杀敌作战的军士,都是不刺字的勇敢。可这些勇敢到底是少数,也就占到军队的百分之二十左右。剩下的绝大部分军队,还是要刺字的。
刺了字,就明明白白的显出他们赵家兵的身份!
怎么样?
反正在二圣这一关,是通不过的。
被送到大都的张逞和杜浒在安排的馆舍内先是等候了半个月,他们从淮南出发到抵达大都,前后七个多月,再等几天倒也无所谓。
只是元朝廷派来的人员禁止他们离开馆舍,唯允许在馆舍内活动,令张逞稍微有些失望。如此一来,他的日记就没有可记录的内容了。
一开始他还能够和来送饭菜饮水的仆役聊聊天,后来被监管的元朝官员发现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和他聊天了。
甚至连问一问大都城内的物价情形,粮食蔬菜大宗,牛马养只一类,这种内容元朝官员都是一问三不知。
之所以如此对待,和元朝廷中枢对于张逞使团的到来,尚未做出最终的应对决定有关。
在上都待了一整个冬天的忽必烈,知道开春水涨草茂,草原上经历一冬的战马,都掉完,亟需补食之后,这才回返大都。
由于安童被海都劫去了,阿剌罕战死常州城下,阿合马军略不通心意,原本大伙儿都以为会被追究责任直接杀头的伯颜,居然在牢里关了半年之后,又给放了出来。
当然还是白身,并未官复原职。除他之外,中书省的丞相阿术,御史大夫相威(木华黎国王曾孙),枢密副使孛罗(成吉思汗正妻孛儿帖管家之子,怯薛长),中书左丞燕帖木儿等人,都环列在忽必烈身周。
由于掠取财赋不能令忽必烈满足,原本还极为得宠的阿合马,已经渐渐露出了被疏远之象。只不过眼下是议论同宋息兵的军事,不带他倒也说得过去。
和?
不和?
怎么一个说法呢?忽必烈其实很有几分犹豫。因为海都和乃颜已经有了合流的迹象,只是因为忽必烈手里还有二万余汉儿铁骑,镇守在上都。所以双方的勾结还没办法完全畅通。
黄河两岸地区,又接连的爆发了各种各样的起义和民乱,不仅赋税征收更加困难,连信息传递也不畅通。
内部一团乱麻,而攘外必先安内,其实忽必烈内心是倾向于暂时和睦的。
等把蒙古大汗之位的海都和乃颜给打死,再镇压了河南河北的起义军之后,重启对宋的征服不迟。
为今之计,还是先稳定国内最重要。
可阿术和屯驻在囊阳的阿里海牙也说了,南国出了一个英雄般的人物张巡,魔下有数万精锐之师。明明在常州城下,许多人亲眼瞧见他被察罕一铁棒打死了,转天过来,竟然又带著兵马反攻元军。
仿佛真的有满天的神佛庇佑,以至于江淮之间的百姓都传言,说这人是二郎神君转世,力能开山拨海,勇冠三军。
现在不仅出兵光复了鄂州,还移镇到了淮南,很有兴师北伐的意思。
真说起来,现如今这会儿,已经不是元朝说了算了,得他张二说了才算。他张二要是北伐,元朝廷甚至一时间抽调不出太多的军队来抵挡。
为之奈何?
“唯有惆吓南使,骇其胆魄!”一直没发言的伯颜,瞧见忽必烈望向自己,到底还是开口了。
什么意思呢?就是装出一副我现在还非常牛逼,非常厉害的样子。毕竟当年金国被打成那鸟样,还能兴师几十万南下进攻带宋呢。不考虑张巡先知先觉的情况下,南宋确实很多人都觉得元朝只是损失了部分精兵,家底尚存,仍可南下。
所以现在元朝廷一定得装起来,恐吓南宋的使臣,告诉南宋方面绝不可能议和的。带元还有百万雄师,等稍稍整顿二三年之后,便会立刻兴师南下,攻打宋朝。
第324章 324.节帅权力无限大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打肿了脸充胖子。如果被宋使发现元朝内中虚实,外强中干,那张逞一回去,立刻就会和他弟弟张巡讲。
收拾收拾,咱兄弟俩光复中原的好机会来啦!
先期和张逞、杜浒接触的元朝官吏,都已经知道这就是死守常州的张巡之兄。而且也是有胆有气之辈,死守扬州不肯降的。
对于这种人物,咱们就得直接上强度。用最盛大的场面招待宋使,把那些钦察、阿速、斡罗思、撒儿塔兀勒的扈卫亲军们全都拉起来,能拉几个拉几个。青壮的站前排,老弱的站后排,教宋使知道咱们大元富有四海。
从极西处的钦察大草原,到极东处的苦兀岛,数以百万千万而计算的各民族勇士,都在为忽必烈大汗所效力。
一定要让张逞感觉到大元的军事实力仍旧强盛,不屑同什么狗屁的带宋和谈。
极尽奢华的招待完了宋使团之后,再厚赐礼物彩币,把他们礼送出境即可。到时候张逞等人一定会惊疑不定,进一步怀疑元朝到底有没有伤筋动骨。
只要怀疑,那就好办了。怀疑一年,带元就有一年的恢复时间,怀疑两年三年,那便是海都和乃颜,恐怕也削平扑灭。
等内部整理完毕,哪怕带元没法在短时间内南下征宋,至少可以凝聚起力量,应对南宋可能的北伐进攻。
尤其是南宋多水军和步兵,一旦进入河南河北的大平原,说句实在话,元军一万骑,能溜著四五万宋军应接不暇。
即便最后宋朝发了二十万,三十万,甚至更多一些的大军,分成三路五路来北伐。那元军也可以仰仗数万抽出手来的精骑,配合地方上的军户站户,将宋军轻而易举的击败。
时间!
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争取到南宋不敢北伐的时间,那元朝就稳了。大不了将灭宋的功业,交给真金太子去完成咯。
真金太子在元朝廷的中枢,极得人望。一则其本身亲近北方的汉族大地主集团,二则其又和实际掌握权势的,围绕在忽必烈身边的怯薛集团交好。
像是伯颜,就曾担任过真金的属官。要说真金的能力多强,那或许还有商讨之处。但是真金是蒙古这个政权在草原和汉地之间的最大公约数,有他在,则两边至少皆拥戴一君,可以继续稳定坐下来谈。
所以包括伯颜在内的一众臣僚,都认为即便他们干不成灭宋的大事,以后真金太子继位为了,
也一定会继续推动,并加以实现。
忽必烈六十三岁了,虽然看著还很健康,但谁知道呢。
既然众议一致,讨论的结果也符合自己内心所设想的,忽必烈便决定对宋使张逞和杜浒示之以威,待之以礼,赠之以利,充分展现带元国富兵强的一面。
于是原本一直被控制在馆舍内的张逞一行,终于获准前往大都郊外的大宁宫,前去拜访忽必烈。此时大都正夏,城内人丁糜集,热一些。倒是郊外的离宫,十分宜人。
去城约莫三十里,便赶到了前金时便已开始修建的大宁宫。令张逞和杜浒震惊的是,距离大宁宫还有超过十里的距离,道路两侧夹道的便是面目各异,头发眼睛,面貌人型各不相同的元朝扈卫亲军。
按照引导使的说法,这都是全国各地迁移到大都来为陛下征战的勇士,无虑百万之众。
草草点数,张逞也能确定,这夹道的人马至少有三万骑兵。各个铁盔铁兜,甲仗严整。毕竟金国南逃,将马场和武库都丢给了蒙古,蒙古人直接吃了一波肥。又在襄阳先后吃了宋朝好几次十万人以上的援军,衣甲器械堆积如山啊。
也正是那些铁面铜兜,遮住了盔甲下少年稚嫩的脸庞,掩盖了老者沧桑的白发。
前排万余骑倒也堪称精锐,许多都是跟著阿术从扬州撤回来的。后排的万余骑,那不过是徒具形状。
等进入离宫内外墙,沿途守卫的更是从大都残存的各扈卫亲军中拔尖出来的军人。顶盔攒甲,
气势极盛。
不由得令张逞和杜浒二人,深感虏中到底还有二三分家当,不至于一败便一不振。
想想也是,南宋进援裹阳,还前后组织了至少四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呢。都是大国,家底丰厚。
心下暗暗记录的张逞、杜浒,在引导官的指引下,终于见到了忽必烈,并按照参拜契丹、女真皇帝的礼节,参拜了忽必烈。
“什么!”张巡只感觉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到极点。
都没说要革你们这帮寄生在带宋身上吸血吃肉的垃圾的命,单单是废除一个刺字的旧法,还给我不同意?
偏偏文天祥在巡视了一圈淮盐的盐场之后,已经动身离开扬州,回返临安。毕竟他是右丞相兼枢密使,国家的首,不能离开临安太久。
他这一走,张巡就得文书写信,才能发去临安上达天听。要是文天祥在,很多事情和他一对,
文天祥拍板也就议定了。
“不知是?”来送回文的包圭,瞧见张巡怒意上涌,小心探问。
“都叫什么东西,看来这些家伙,享了福就不知道民间疾苦了!就该给他们尝尝铁拳的滋味!”
张巡几乎是拍著案板大骂,宣扬个狗屁的赵家兵。到外头去望望,那些手背上刺著字的熟券军,是听赵悬的,还是听张巡的?
还觉得自己来点这种不入流的人身依附手段,就能够控制住军队,真叫异想天开。
“这这这—”包圭一时间还不清楚回文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是惊叹。
“包架阁,你说我作为节度使的权力有多大?”张巡眼睛一瞪,直接望向包圭。
“您作为节帅,那权力自然是,自然是—————”其实包圭想说在淮南,那就是无限大的,毕竟整个淮南没人能管张巡,但他毕竟是带宋的臣子。
“我自登上这个位置,就知道我作为节帅的权力是无限大的!”
第325章 325.争先恐后非本意
都什么时候了,还端不正,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张巡在战胜伯颜,做上节度使之后,就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手里的这支军队是很有威力的。例如,如果张巡愿意保扶带宋,带宋就能够生存。但如果想把带宋给干掉,也并非难事。
这权力就是如此巨大!
顶多就是下面还有一批带宋的忠臣不服,起兵来拥带宋的正朔罢了。可他们那点人马,能够和张巡魔下的大军相比吗?
若非忌惮北方还有个忽必烈,此时内订,只会蚌相争,渔翁得利。张巡就该提兵上洛,与二圣官家痛陈利害了。
能把一门心思只图安享富贵、吃喝赌的张巡气成这样,临安的二圣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
真是欺负人欺负到老实人头上来了,连这种小事都不允许,老赵家果非明君明主。真为文天祥、陆秀夫感到悲哀,拼死想保护的是个屑政权。
哼,既然你们临安不批准,那我就在扬州批准了。
你能拿我怎么滴吧,张巡总统大兵在外,水陆二师兼备。恩信素著,将士用命。别说发十二道金牌了,发二十四道金牌来,无有张巡的令,这一镇大军便不会有一个人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