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121节

  算了算了,这年头,指望这些军汉爱民如子几乎是不可能的。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在官府的簿册上,那你还算是个民。你不在官府的簿册上,真就是“野人”,杀了也没人当回事。

  何况张巡魔下这些军汉,许多人出身就不是良家子,根本不图什么沙场建功,封侯拜相。当兵吃粮,卖命而已。

  但约束还是要约束的,张巡重申了一下命令,捆了也就捆了,不允许杀人。

  强行推动盐政改革,必然是要死人的,但是死的人不应该是亭户。

  除开亭户,这条在线的所有人都该死,也都可以死。

  跟著来给张巡的军队做“行军司马”的包圭,拿著簿册上来给张巡汇报招募出来的人口,主要是盐丁的数量,妇女小孩啥的,有个统计而已。

  大冬天了,淮南的湖荡上都开始结冰,深水区根本呆不住人。许多逃亡的亭户都退到了湖荡的边缘,这才便于招募。

  要是等到春夏之际,万物萌发。湖上野菜可摘,还有鸟雀禽蛋可捕,鱼虾也是现成的。能吃上一口,避入湖荡的亭户就不出来了。

  一场冬寒把人逼出来,怎么形容呢。

  张巡的政策是好的,军将们执行的坏了,但是实际看亭户的结果,又是好的。至少回到盐场,会发放盐本,不至于在野外饥寒而死。

  “节帅,下官瞧著—————”包圭合上簿册,欲言又止。

  “说!”张巡正在用小刀削羊脊背上的肉。

  不是没有羊腿,是羊腿拿去赏给摔跤摔赢的老女真了。羊腿美嘛,平时瞧见摩下的军汉,除了赏钱,给个腿啥的,也属于施恩的一种。

  “下官发觉两淮运司,在盐河上的钞关极多。”

  “不稀奇,盐务这道口子,谁不分润?”张巡一听是这个事,只是点头而已顺道端了一碗羊汤给包圭,教他边喝边说。这羊汤得趁热,凉了的羊汤,那滋味便大减了。

  “下官同瞿管勾谈过,这些钞关应当全部撤去。”包圭喝了大半碗汤,不知道是靠汤壮胆气还是咋了。

  “然后在扬州总设运司钞关,一同抽分,既避免上下其手,又总揽其财于我一人是吧。”张巡能猜到包圭的下一句是什么。

  可以理解,他们现在都算张巡的“私人”,政治前途和张巡完全捆绑在一起。所以考虑事情就不完全奔著利国去了,而是在利张巡的前提下利国。

  再说钞关这个事,还是和此前提及的,地方官府强征亭户服役,以及向他们收取免役钱同类。即没有权限收取盐务税费的地方,私自增设钞关,取盐利。

  论理,应该是盐包进入某城销售,在城门口征收合法的过税。如此地方就在盐利上分润了一部分,足以养活厢军,甚至有所盈余,并配合打击私盐。

  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但凡是靠近淮东各盐场的军州,无不私设钞关,掠取钱财。官运的盐巴没法收取过税,但是商运的盐巴,那可能没这个说法了。

  所以为什么到了理宗朝,淮南明明是官运和商运并行的盐区,最后却只剩下官运盐。实在是商运盐还不如给长官干私盐呢。

  盐巴还没运到扬州这个集散点,或许每斤就加上了几十文钱的过税。普通的商人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但凡出点事立刻赔本。

  私设的钞关因为盐商的减少,刮起钱来,愈发的疯狂。竭泽而渔嘛,这种事古已有之,要不也不会诞生这样的成语,

  反正总有不怕死的往这一行跳,抓到一只羊,或许就能弄上几十贯。别因为张巡在临安“卖国”,来去都是几百万上千万的数目,就看不起几十贯。实际上到地方州县,哪怕一个月能够稳定进来几百贯一千贯的收入,对地方财政就不无小补啦。

  总而言之,这不单单是地方事权错杂的问题,还是地方财权和中枢财权的较量。

  想要盘活淮南盐政,除了让盐场恢复活力,还得引入商运,倒逼官运盐。此前的官运盐巴以次充好,大加沙土,老百姓都不爱买官盐。但商运盐都给排挤死了,那只能冒险买私盐咯。

  宋朝各盐区又不统属,张巡能强迫江西的官府只认购官运盐吗?或许用刀逼著可以。但是张巡暂时不太可能率兵离镇,出到外路。

  那江西肯定是只要交足过税的盐,都一律放进来。而放进来的商运盐能够正常发卖,质量差的官运盐卖不出去,就会倒逼官运盐提升质量。

  毕竟官运盐销售不达标,张巡就真的可以杀头的。

  张巡凭手里的刀把子可以让江西强行认官运盐,你一个外路的盐官,拿什么逼迫其他盐区的老百姓只允许买官运盐呢?盐卖不出去,那就等著杀头咯。

  让这帮心都黑了烂货,在往官运盐里加沙土的时候,好好掂量掂量是自己的天灵盖硬,还是张巡的狼牙棒硬。

  想要让商运活起来,那就得撤除全部非法私设的钞关,只在扬州统一抽分每斤二十五钱的食盐过税。

  如此,确实可以避免盐务上的大量腐败之处,又加强了张巡本人对淮南盐利的掌握。

  “这事且等一等—————”张巡倒不是不办,而是在等朝廷的诏令。

  先前和老黄头在临安议论时,所说的停止抽发亭户劳役,以及免征助役钱一事。张巡是支持的,有了张巡的武力支持,老黄头正在临安走程序。

  等程序走完,这条诏令就会明发全宋。到时候张巡就可以合理合法的禁止地方官府在盐务上的“伸手行径”。

  在有宋朝廷的合法政令大义之下,张巡还是愿意等一等诏令的。全凭手里的刀把子说话,那毕竟不美。

第296章 296.四川情形已糜烂

  淮南运司的衙门大堂内,站满了军将。都是熟人,一个个行礼拱手,互道安好。有的叫著扬州的天寒,有的叫著厅前的风大。

  扬州城在上次阿术的围城过程中,爆发了瘟疫,最后两个月又断粮,十停人丁死了五停多。城内虽然是空出来了很多住屋,但也没办法供养团聚在张巡周围的,总数超过十万人的大军。

  即便是杭州这样的纯消费型城市,还背靠杭嘉湖平原的产粮地,其所能够供养军队的极限,约莫也就是十二万人的样子。前头谢太后和陆秀夫说,要恢复殿司和侍卫亲军的十二万员额,大概不是不想招更多,而是养活不了更多。

  大军此前屯驻在常州,事实上是一种畸形的军事部署,而且相当大部分的兵力,先跟著张巡去打鄂州,后又去发送先帝大安。

  现在张巡正任扬州了,但十余万大军不可能全部屯驻在扬州。所以咯,诸位军将都汇聚在淮南运司的大堂,预备用最公平的方法来决定各自的驻地。

  抓间!

  抽到了泰州就泰州,抽到了寿州就寿州,反正都是凭自己的手气抽到的,到手之后不充许反悔,也没有再抽的机会。

  按照张巡的吩附,只有忠诚军一万五千(另有五千人在常州),以及侍卫亲军马军的八千五百人驻在扬州,其他部队平时都要分散驻扎。真要是打仗了,到时再云集于张巡的魔下,一道兴师作战。

  合情合理,大伙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现在张巡巡视盐场去了,主持抽签抓阉的就成了姚嵩。姚嵩也是老相识,诸位军将就看著他坐在堂前,用一般大小的纸条书写地名。

  淮南两路各州各军写明上来抽签,除开扬州本镇,以及安庆府、庐州、蕲州和黄州外,其余军州都在条上。安庆府是刘源在守,蕲州和黄州则安置了傅高等人。至于庐州,黄万石所部在当涂·历阳大战中报销,可后来大兴庐州马政,反倒令庐州镇巢军一带人马云集。

  马有二十多万,养马的熟券军三四千人,监押和管场的生券军亦有千余。都是诸将委派过去看马养马的,庐州有这五千人,守城绰绰有余,不需要再派。

  抽签开始,最离谱的就是张世杰,他居然又抽回了高邮军,左右众人哈哈大笑,这手气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苏刘义还同他说以后多照应,因为苏刘义抽了宝应军,算是隔壁邻居,以后可不就是得多照应嘛。

  等抽完签,军州地方肯定是有肥瘠之分的,但如此决定方式,大伙儿一时间也说不出个错字。与此同时,年节的赏赐也按例发了下来。

  说白了就是堵嘴嘛,十几万大军,三百多万的搞赏岁赐钱往下一发,人人欢喜。重点是两个月前先帝奉安,也发了三四百万。

  陆秀夫和文天祥为什么死扣著国库左右藏那三千多万,还不就是因为怕事有缓急,而军队的赏赐供应不上。

  埋个先帝也就百十万,赏赐全国军队就得五六百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即便是谢太后也知道要竭尽全力的稳定住军队啊。

  没了这些尚且可以作战的军队,鞑虏再来怎么办?

  和议尚未达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还早。即便是宋蒙真的和议成功了,那也得维持大军在临安和三边,这钱少不了的。

  领钱吧,除了钱之外,还有绢和盐。绢是两浙的秋税征收上来的,盐是淮南的积盐,反正得发满三百万。

  在政事堂的时候,张巡还夸下海口,不就是一千三百万盐本嘛。那时候觉得自己手里有先帝的遗泽,还有战场的缴获,完全可以支应军队数年的开支。结果先帝奉安三百万,年节例赐又是三百万。

  日搞月赏,加上四时供应,十几万大军一年真得二千数百万朝上。这还是往好了算,要是真打起来,就没法说咯。

  “四川有报!”众人正美呢,外头跑进来一名荆湖的递铺兵,其人高声通传报名入内。

  “嗯?”原本还松快的厅内立刻一凛,如果四川出了事,朝廷必然要让张巡这一镇出战的。

  抽签可以互相开玩笑,过年领赏可以打打算盘,吆喝两声。但真要打起仗来,张巡魔下诸将还算是靠谱的。

  “节帅正在巡边,本官同王统制权署安抚司。”姚嵩立刻亮明身份,张巡离开前让他护理衙署,军兵则交王安节监押。

  确认了印信,荆湖的递铺兵取出四川的急递。姚嵩是文官,王安节示意姚嵩开拆,打开一瞧,左右皆惊。

  元·四川宣抚使、骠骑卫上将军杨文安,已从宋军手中接连夺取了洋、开、

  达三州。兵锋一度抵达夔州白帝城,连施州(今湖北恩施)都大为震动,虽经宋军拼死抵抗,夔州未失,但是川东的防线已经是漏洞百出,几乎没有一处腹里和转圜的余地了。

  之所以上半年张巡派人运载一万斛小米去重庆,始终没有消息,就是因为杨文安围攻夔州白帝城,四川和荆湖之间的道路断绝,无法联络。

  现在杨文安虽然退却,可四川宋军已然军衰力疲,恳请朝廷和节帅立刻援兵援粮,输送军器入川。

  须知那杨文安之父杨大渊,乃带宋川东兵马副总管,苦守运山城、大获城多年,兵败降元,深知四川地理情要。杨文安更是忽必烈的东川征宋元帅,号为名将。

  今年虽然元军解去,不过是兵马疲惫,且四川处处白地,野无所掠,无法维持罢了。明年得了粮草,必定复来。

  到时若是夔州白帝城失陷,则川东将彻底失去和宋朝廷的联络通道。别说什么恢复全川了,自保都将成为难题。

  “速速去寻节帅回镇!”姚嵩当即指了一名小校,令他出衙往各处盐场派人虽然张巡时刻保持著和扬州的联系,但毕竟在外巡视,处于运动之中,发生如此大事,拖延片刻都有可能影响到四川的战局。

第297章 297.重整须得四万兵

  被人从湖荡里面紧急召唤回来的张巡,瞧见四川来的急报,自然也是吃惊的。怎么元军都打到白帝城了,约等于是控厄四川和荆湖的咽喉啊。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白帝和江陵,那在唐代就是川蜀对外沟通的要道。白帝若失,四川局势就无可挽回了。

  以前只记得宋亡时,钓鱼城都未失守。还以为四川局势尚属可以挽救,现在再看,张巡立刻洞悉了元军在四川作战的策略。

  既然打不下合州钓鱼城,也打不下重庆城,那就先不打这两座城。把重庆下游的忠州、万州和夔州白帝城都打下来。如此川东宋军不仅得不到任何外援,连保存实力,带领军民逃亡荆湖都难以做到。

  元军征宋,既是为了统一中原,也是为了掠夺南方的土地和人口。有土地再有人口,才有财富,才能够供养元朝的军事贵族集团和蒙元上层统治者。

  所以堵截川东仅存的八十万军民,最终将其全部迫降,或许才是四川元军的真实意图和目的。

  这个杨文安有点手段的啊,忽必烈也算得人识人,把四川的军务交给这么一个降将,还让降将做元帅。这在南宋就挺难实现的,南宋这边排挤起人来,真恶心。

  方今之际,该当如何?

  最急的不是张巡,是李让。得知四川的消息,李让昼夜兼程从庐州赶到扬州来,就是想知道张巡对四川战局的看法。

  毕竟张巡的亲娘舅,也既李让的爹李株,现在正任知重庆府。关山千万重,生难知,死亦难知救,肯定要救的。

  但是怎么救,是一个问题。

  运送十万斛二十万斛粮食去四川可以,运送军器马匹去四川也可以,但是四川不单单是缺乏军器和粮饷的问题。

  宋蒙在四川绞肉四十年,四川人口凋,可以说为了抗元,四川已经打掉了两代人。真的已经打到了山穷水尽,后继无力的地步。

  点算四川在南宋治下的壮丁,满打满算不超过二十万。既要屯田成守,又要守望战斗,这点民力事实上已经支持不了南宋的抵抗事业了。

  所以大致上,能够给南宋的选择就两个,一个是从仅存的半壁各地,招募熟券军,拖家带口迁移进入四川军屯。临安、扬州和鄂州,源源不断的向重庆运输各种军需,并派遣有战斗力的机动野战军团入川,阻碍入宋境如入无人之境的杨文安。

  另一个,那就是完全放弃四川,迁移八十万川民去江陵。在江陵堵截可能会顺流而下的元军,

  创建新的防御阵地。

  第二条大概率是不会通过的,因为朝中主战派当政,绝不可能做出放弃尚在坚守的川东十余州,而将其拱手让与鞑虏的事。

  那话题回到第一条,援救四川。

  至少得招募五六万守城的厢军,配套上二十万以上的家属,才有可能充实川东各州的守城力量。并且解放出一支能够四处野战的川军,阻击杨文安。

  杨文安这么嚣张,放过重庆和合州不打,直突夔州,不就是仗著宋军没有野战军,无力出城大规模浪战嘛。

  历史上杨大渊和杨文安父子为什么投降?因为蒙哥汗在嘉陵江水系上已经掌握了主动权,攻打大获城时,直接督造了大船二百艘。

  不仅用二百艘大船拉著四万大军进抵城下,还趁著冬季水枯,直接在大船上装满泥土,之后凿沉船只。只用了二三日时间,竟然将阆水填出了一条坦途。

  原本三面环水,雄踞天险的大获城顿时失去防御,元军猛攻,外城门都被打破。见此情形,杨大渊父子当即选择了投降。

  四川八柱山城防御体系,除了将城池修筑在各处山形险要之地外。更重要的是利用嘉陵江和长江等大江大河,使得诸多山城能够紧密的联系到一起,互通有无,前后呼应。

  元军攻打某座山城,顺著大河,上下游的宋军机动出战,前后包夹。令元军顾此失彼,八面有警,无法全力攻城。

  加之四川残破,一州往往仅存一县,一县往往仅存一乡,野无所掠的元军,便只能退却。

  想要救四川,得让四川的山城防御体系重新运转起来,拥有和元水军争衡的水上力量,还得同时拥有一支陆上的机动野战力量。

  水军是方便投送步兵快速支援出战的,同时也是勾连川中八柱防御体系的血管。没有水军,川中各城,也就都失去了泵血的能力。

  步兵则遮蔽水军,阻敌门外,和水军是相互依存,并且相互成就。只要有几千正经的生券军在夔州城外险要之地立寨,你看杨文安敢不敢攻城。

  伯颜打常州,还知道先打横林的文天祥呢。

首节 上一节 121/157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