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揭天破宋来 第107节

  被这么一打断,张孝忠今天也不能卖了,赶紧收拾起他的家伙事,带著两个亲将一道回后厅,回来又向张巡行礼。

  瞎,用不著,坐下说话。

  不需要问,张巡都知道张孝忠这么办的原因。不就是没有基层征税和管理人员嘛,与其自己亲自下场,不如外包给有实力有活力的地方社会小团体。

  朝廷和地方官府只要钱到位,其他的日渐脱手,这就是现实。南宋官府面向社会各阶层,扑买各种关津渡口的过税,或者某些地方的茶酒税,那是一贯的作风,在如今算是合法合理的政治操作。

  当初在常州,张巡其实就发现了,地方官府征税依赖大户,大户征税依赖乡司和书手。史能之跑来和张巡商量征税,张巡又得和乡司、书手们商量征税。

  埃,基层组织崩盘,王权不下乡,只能这样一层一层商量著来了呗。

  不过有件事张巡得和张孝忠说清楚,汪立信正在安置十几万从岳州解救来的驱口百姓,不要打他们的主意。至少等他们今年种完一季稻子,有了点活下去的希望和本钱之后,你再打他们的主意。

  张巡不要求这些军将都成圣,至少做个人吧。死人的嘴你都要扒拉开,去拿那枚压舌头的钱,真就不叫人啦。

  闻知张巡只是如此告诫,张孝忠倒也爽利,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留后也太小看兄弟了。咱们兄弟刀头舔血,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一口唾沫一颗钉,您说明年才能刮,那就明年来刮,今年保证不剥他们。

  啊这,张巡本来想再驳斥几句,转念一想算了。

  虽然张孝忠这玩意儿多少沾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意思,但至少张巡的话听进去了。这就是古人今人观点的不同之处,张孝忠表达的意思是自己忠诚于张巡,秉张巡的命令是从。

  而张巡的意思是关照百姓,竭泽而渔也要看看时间,把人逼死就没处刮了。

  得善待百姓,爱护百姓。把驴套上拉磨,头前挂个胡萝卜,这胡萝卜挂了一礼拜干了,就得给驴吃,让驴有个念想。

  观念不同,结果相同就得了,计较不了那么许多。

  这会儿金应也脱身回来,将一堆名帖丢在茶几上,先喝了好几口茶汤,这才说没啥重要的人。有两个自称是张巡先父的属吏,等下张巡亲自瞧瞧,如果认识,那就见一面。不认识?不认识就权当不知道。

  我认识个屁的,张巡眼晴一闭,但还是决定之后抽空见见。在鄂州占了这么多公田,得有几个旧吏照管。单靠军中的那些经理人们,久了容易烂,多招两拨人一起来。

  现在有张巡在,大概率是良性竞争。张巡哪天死了?那死了关我什么事?死了那是我儿子的事,我都上天去和臣构打季后赛了。

  多锻炼,争取把臣构打趴下。

  还别说,臣构是个能骑劣马,能开硬弓的。手上有两分本事,据说金人瞧见他这么能打,认为他是军将之子,不肯要,退货给了赵佶,让赵佶换个真儿子来。

  想要上天和他打赢季后赛,得多锻炼,争取活到五十岁。至于像赵构那样活八十一岁?梦都不敢做的这么美。

  瞧著天色也不早了,张孝忠衣裳也穿好,甚至穿上了靴子。才发现这货刚刚卖官太激动,连鞋都没穿,像是个齐天大圣歪在椅上,一脚捶地,一脚踩著凳板。现在穿戴起来,人模狗样的,也是个五品的武官了,张口就说留后在州衙吃吧。

  别的没有,武昌鱼多得很。

  都这年月了,也不是在常州,张巡不挑,有啥吃啥。张孝忠立刻招呼手下的军将去置办,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了两只羊,也一道宰了,给张巡整俩硬菜。

  做饭这当口,先上点低度数的米酒,用果干蜜饯佐之,不为了喝,主要是入席坐下了有点事情干,方便聊天什么的。

  扯了片刻,外头跑进来两个小厮,说是汪立信四处派人找张巡呢。张巡这都坐下来了,也不好意思立刻就走,现在鞑子早跑了,不可能是紧急军情。如果是一般的民政,明天再议得了。

  两个小厮倒也机灵,说打听了一下,可能是朝廷的什么诏令来了。

  朝廷的诏令?那更没必要去鸟呢,来来来,先吃个蜜枣压压惊。张巡现在对朝廷没几毛钱的尊敬,与其说尊敬朝廷,不如说是尊敬文天祥和陆秀夫。他们两个代表了朝廷,张巡才听朝廷说啥。

  抓了一捧枣给两个小厮,让他们回去报给汪立信,就说朝廷的诏令明天再谈。今天和张刺史已经坐下吃席了,走不开。

  枣不错啊,湖南似乎是南方枣树的主要种植区。一问,张孝忠说是下面人孝敬的,要是好吃直接带两篓子走。

  那倒也不必,张巡只是对地方特产感兴趣。老习惯了,前一世这一世都一样,到了一个地方问问特产,纯爱好而已,

  对枣没兴趣?张孝忠也有点本事的,硬是拉出来了一班女乐。这玩意儿在鄂州那可太稀罕了,怎么会有的?

  解救的驱口百姓里面,其实有好多工匠,也包括乐工。重新登记户籍的时候,张孝忠把人抽出来隐没到自己家里,现在拉出来给张巡耍耍。

  真是一位很标准的南宋军将,吃喝赌样样精通,为官经济各个能行,就是打仗·——·

  也算人才吧。

  “留后,留后,大喜啊!”张巡正感叹张孝忠也算是个“人才”呢,外头跑进来好些人,连带著张孝忠的家人也跟著一道跑进来,给张巡叩头。

  “何喜?”张巡的大喜还在杭州呢,就算李庭芝答应了,先帝赵和张母三年的孝期也没过,不能办喜事。

  “朝命为留后建节,升授崇庆军节度使啦!”

  “节帅!”

第261章 261.割据淮南话尚早

  闻言金应和张孝忠都离开坐席,向张巡拜贺,二十三岁的节师啊。除非是出身在老赵家,那一岁封刺史,五岁观察使,八岁节度使,十二岁公爵,才有可能。而生在民家,以二十三岁之龄升授节度使,实在罕闻。

  “同喜同喜,哈哈哈哈哈虽然也就一般高兴吧,毕竟以后大家就不叫我留后,叫我节帅了,到底节帅这个称呼还是有点爽的。张巡立刻起身,所有来叩拜张巡的小厮家人们,都有赏钱。

  另外张巡嘱咐金应,之前不是和汪立信扯,分了五方两银子嘛。既然如此,也不留了,全都铸成“崇庆赏功”银钱,派发给军中的士卒。

  鄂州现在有市场有粮屯,赏赐了士卒,他们也能在城下快活一二日。钱咱们可以再挣,这喜气得大伙儿分分。

  这会儿汪立信也到了,汪立信同样也高兴,为啥呢?因为他活著受封了大国的韩国公,不出意外的话,凭他的功劳,死之后能够追赠宁国郡王。

  朝廷的诏令和敕使一并到来,主要就是升授张巡崇庆军节度使的。其他官更将校,各自升授有差。像是金应,虽然还是元帅幕府的架阁官,但升了四品。张孝忠也成了遥郡团练使,从权知鄂州,变成了知鄂州。

  人人欢喜,各个愉悦,厨后的两只羊也解好烹美,直送上来。汪立信还说自己有口福了呢,正好碰上吃羊。

  之后一二日,朝廷的诏令一一发至诸将手中,或是升迁,或是转秩,或是荫官。钱的话,朝廷暂时没有拨来,但是淮南发来了二万石淮盐,说是赏军用。两浙则发来了五万匹绢,也是赏军用的。

  行,都算一般等价物,土兵们均乐意接受。而且这会儿往鄂州送实物,比送钱还更好一些呢。总之加上张巡的“崇庆赏功”银钱,环绕在鄂州附近数座大营的兵士,山呼万岁。

  呼赵万岁耶?呼张巡万岁耶?

  城上城下的官吏将校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何不妥,唯有汪立信眼睛一闭,怎么朝廷只转升他韩国公,还不批准他乞骸骨的奏表。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一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和他无关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朝廷仍旧不肯,还是要他干平章政事。大约是为了防止再蹦出个什么有分量的老臣,对自己说三道四,陆秀夫选择让汪老督师再卖两年老骨头。

  校场发,按例放假一天。这个例是赵二那时候定下的,据说赵二很喜欢看禁军的士卒早上带著空口袋,然后穿越御街,耗费几个小时,穿越开封城,把所发的粮米、布帛和钞贯背运回家。所以渐渐就形成了发发赏放假的惯例。

  结果这帮兵没出门,就有人要包买他们的食盐和绢布,还有挑著铜钱换银钱的,甚至还有干皮肉生意的,直接在营门口就拉客。

  不行,张巡到底嘱咐了一句,营门口二十丈必须清理出来,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现在不打仗也得守规矩,这二十丈空地平时不用,战时那是要拿来树牌栅,掘壕沟,插木刺,设悬铃的。

  带兵这玩意儿,天天都得上心啊。

  等到李庭芝恢复江陵,回返鄂州,张巡就准备收拾收拾回镇常州了。没有捕拿到阿里海牙,但是捕拿到了高达。按律要送到杭州,去历数他的大罪,然后砍头。所以李庭芝叫张巡把人梢带回去,方便陆秀夫砍人,来稳定朝廷局势和军心。

  多好的一个名字,怎么落在了一个贰臣身上呢。

  除开这件事,暂时没啥太大的麻烦。将鄂州附近的小县先行移交给荆湖兵,

  等张巡所部全撤出鄂州之后,再换潭州兵进驻,

  张巡倒有件事要麻烦李庭芝,大娘舅李株在重庆府任上,送了一万斛小米儿去重庆,始终没有消息回来了。若果有消息,希望李庭芝能够转送到常州。如果有什么困难,也请相机协助。差得钱粮,全算张巡头上。

  以国事为己任的李庭芝自然应下,还表示这事张巡不办,他也会去办的。教张巡好生管带诸军,现在全宋就此一付家当,须得十分心力管教。

  倒是实话,李庭芝魔下也就三万多兵,还是自襄樊溃败之后,收拢的残兵。

  其中的勇敢效用士连十分之三都没有,若非统兵的是李庭芝,早就在湘阴瓦解了。

  扬州的城兵十停饿死了五停,庐州的兵被吕文焕在当涂一波干掉,四川还有不知数的几万兵。全带宋的主力和家当,确实都在张巡手中。

  听了真叫人膨胀啊·—·——

  “好为之,好为之,好为之。”拍了拍张巡的手,李庭芝把张巡送上了船。

  什么意思呢?江上风大,张巡没张口回答。然后船就撑离开了鄂州南湖码头,走湖口进入长江,顺流直下。

  这话表面上说的只是好好干而已,现在张巡也好好干啊。只要钱粮到位,张巡一点儿都不推脱的。至于说先前李庭芝说得,重设三边,当淮南节度使那事,

  这点时间张巡也没想好。

  有一说一,司马懿出来当官的时候,汉朝事实上还没完蛋呢,他哪里能够想到说什么篡位自立的事啊。

  还不是瞧见新君冲幼,权臣昏暗,而恰好他发现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挺牛逼,

  并且自己还有搏一搏自行车变摩托的势力。到那一步,他才会有取而代之的想法还差不多。

  说什么他精心筹划五十年,汉献帝还活蹦乱跳那会儿,就想著要当晋高祖宣皇帝,不可能的。

  换言之,现在张巡的野心还没膨胀到当淮南节度使割据一方的水平,主要是这个提议有点猝不及防。

  不过浙西、两淮和朝廷的官吏,云集在润州西津渡恭迎张巡回镇常州,那种成千上万人恭维讨好的感觉还是非常爽的。要不是清楚的意识到他们是捧自己魔下那好几万甲士,张巡真就飘起来了。

  得清醒一点,看穿一点,淮南节度使可能还有点早。

第262章 262.完啦完啦全完啦

  收到奏报的那一刻,忽必烈突然有一种如坠冰窟的感觉。大都的春天还没有来到,冬天的寒意好像更深了,更深了。

  河北汉儿,河南蒙古,新附军将,死者不下十万。刘整操练的七万蒙古水军一朝沦丧,忽必烈仰为立身之本的甲骑精锐旦夕荡尽。

  整个天都黑啦,好黑啊,暗的忽必烈觉得自己都瞎了。

  率领残兵渡过淮河的阿术,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江南的各种情形都记录了下来,并快马发报给大都。另外伯颜又要拔剑自,大伙儿上次救他,是希望他带领大伙儿逃出生天。

  这一次救他,那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打了这么大的败仗,忽必烈是不会有错的。史天泽、阿剌罕和廉希宪全战死了,董文炳殿后想必也没活路,能担下这么大一口锅的,只有伯颜。

  绝不能让伯颜死了,得把他全须全尾的拉倒大都,交给忽必烈发落。砍了他一个,其他人就不必再承受忽必烈的怒火,或者至少承受的少些。

  诸将白天轮流和伯颜谈心,晚上也几乎要和他同榻而卧,就怕他悄悄没了。

  计点军将,逃回的水军还有两万四千,马步兵不足四万。二十余万大军南下,最后回来的不过十之二三。这还是因为阿术的两万六千人屯驻江北,人马俱全,抛开阿术的人马,征南元军只回来了三万出头。

  尤其是伯颜所统帅的河南河北行军诸万户,探马赤军,大都的侍卫亲军,阿速、斡罗思扈卫亲军等几乎全部赔在了常州城。两河各万户府,大都各卫,得是家家戴孝,户户披麻。

  死这么多人别说讳败为胜了,连讳败都不可能。因为即便他自己装不知道,

  装看不见,说没败,外头东道西道的诸王,也会立刻生出二心。

  大致上,忽必烈这个中原皇帝的位置,还算是有汉世侯支持的,至少有一定的合法基础。草原大汗的位置,哼哼,完全道得上一句得位不正。哪有带著汉儿杀进哈拉和林,打蒙古人的蒙古大汗呢?

  消息是瞒不住的,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海都绝对不会坐视。东道诸王,指不定哪天就会响应海都,甚至直接起兵。

  除了兵力上的直接损失外,元朝在河南、陕西、山东等地的统治也立刻出现了动摇。这种动摇现在大概率还不会形成所谓的起义或者叛乱,但这是一种趋势。

  就和太平军攻破了各地的满城之后,当地的清朝统治力全面趋向于崩溃是一样的。元朝赖以统治中原的铁骑在常州一波送光,换做你是地方上的汉族豪强,

  你会不会支棱起来,在某些方面和元朝廷打擦边,做试探?

  以前阿合马向你们县摊派一千两白银的盐税,你瞧见省城开封里的蒙古军户家家戴孝,死的整条街都没壮汉了,会不会和蒙古县官说今年就交九百两吧。

  推脱的借口千千万,重点是推脱。

  而元朝廷确实没有足够的刀把子来维持对地方的压制,今年或许就会默认九百两的盐税。那明年呢?明年当然就是八百两。

  由此推及,劳役的征发,粮食的筹集,乃至于各万户府正军的缺额清补,都会出现问题。这个过程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会是缓慢的,或许二三十年才会恶化为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如果有外力干预,那可就没法说准啦。

  重点是现在元朝四方都有事啊,东面的王氏高丽需要压制;北面的蒙古草原上蒙古百姓不堪压迫纷纷起兵;西面的海都愈发得势,甚至挟持了安童和那木罕;南面征宋大失败,而云南等地的各民族反元起义渐成大乱。

  忽必烈不仅不能与民修养,还要征丁抓壮,扩充兵马,加增赋税,弥补军资。东南西北都需要镇压,都需要作战,还指望著伯颜带回四万多精锐甲骑呢。

  完啦!

  真的完啦!

  也就是忽必烈本人系心智极为坚定之辈,当年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丢了超过十万匹马,才从大理转道杀进湖南。现在的局面虽然更加恶劣,到底他手里河北汉儿的两万精骑完整,拜降从他爹阿刺罕手里带回来的一万三千骑也完整。

  阿术的残兵拢吧拢吧也有二万骑,至少稳定中枢,保障河北,遥控东道,暂且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依靠大规模迁入蒙古军户而维持的河南、陕西等处,就得徐徐图之了。这个图当然不是波子的那个图,现在还图那忽必烈想再混了。只能命拜降担任河南行省平章,用那一万三千骑压住河南的局面,渐次恢复。

  帖木儿不花带著两万登莱等处水军回山东,稳定山东局面。而阿术带著两万骑回大都,接替安童的职位担任宰相,在中枢替忽必烈做呼应和拥。

  此时忽必烈还有一丝期待,如果阿里海牙的四万人能够完整回来,那至少河南河北就全稳住了。正当他准备派人去襄阳传令,襄阳的奏报就出现在他的书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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