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436节

  至于西魏方面的合肥那里,陈霸先也遣使告变,当然不是为的请盟求和,毕竟双方是有着杀君灭国之仇,如果陈霸先刚一上台便要向西魏请降,那他不免也要落入王僧辩那样的道义困境,非但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反而会遭到异己群起攻讦。

  此番告变是以请求归还元帝尸首为由,实际上则是将南梁方面的变故对西魏方面略作通知。一方面陈霸先并非元帝旧僚,而且还与荆州军府有所合谋,上台之后待到局面稳定下来,也并不会有与西魏对抗到底的道义负担,彼此间有着寻求合作以抗齐的空间。

  另一方面则就是希望西魏不要因为南梁如今错综复杂的形势变化而错估南梁内部局势,从而再继续发起进攻,旨在告诉对方,这里变中有序,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对外的态度确定了一个大体的基调之后,便是针对内部了。朝廷中的文武百官自然是要大加笼络,借着废立君王的机会进行官爵封奖,让大家都认可这样一个新局面。

  比朝中人事更加复杂的便是地方上的势力纠葛,尤其是王僧辩的嫡系力量。

  如今王僧辩的弟弟王僧智为吴郡太守,王僧愔为豫章太守,儿子王颁为南谯郡太守,女婿杜龛为吴兴太守,各自也都拥有数量不少的武装力量。也正是因为王僧辩的嫡系武装分布诸方,才使得京畿守备空虚,枝强干弱,从而让陈霸先袭击得手。

  这些都是王僧辩的亲信死忠,没有招抚劝降的可能,那也只能加以诛除。至于其他诸方势力,则就仍以安抚笼络为主。

  像是如今正在江州争斗不休的王琳、侯瑱等,陈霸先便加王琳以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并且都督荆、湘、衡、郢、江五州军事。至于侯瑱原本的江州刺史职位仍然保留,并加巴山、庐陵、南康、临川等诸郡军事。

  如此一来,两人官职势位都有增长,但实际上核心的纷争矛盾仍然在江州,这一状况并未有所改善。

  王琳的官职提升尤为显著,他一直在叫嚣反攻江陵,并以此作为借口屡屡对之前王僧辩的命令抗命不遵,但如今陈霸先直接授其为荆州刺史,反攻江陵就成了他的份内之事,只要打下江陵,他就是江陵新的主人!而都督江州军事又给了他继续留在江州,与侯瑱进行纷争的借口和理由,使他们继续彼此缠斗,无暇进望朝廷。

  至于侯瑱,本职并未剥夺、督职更有进步,体现出朝廷对其不失恩恤的一个态度。他与在王琳的争斗中本就处于弱势地位,想要获得朝廷更多的支持,那自然就要自己进行争取了。

  只要这两方都能接受朝廷所释放出的善意,那么如今身处豫章、夹在这二者之间的王僧愔情势就危险了,并不需要朝廷再派遣人马,估计很快就会受到二者绞杀。

  一江之隔的秦郡还有徐嗣徽部,尽管早前徐嗣徽便对陈霸先多有恶意流露,但是眼下为了稳定内部,陈霸先便也不计旧怨的派人前往劝降徐嗣徽,并且许诺只要徐嗣徽肯于听命于朝廷,那么江北诸方军事一应委之,包括他之前苦守不去的广陵,都可以交给徐嗣徽进行驻守,可谓是诚意满满。

  毕竟广陵对于陈霸先也只是一个筹码而已,他之前几番力争与固守都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权势。如今的他已经入主建康朝廷,取代了王僧辩原本的位置,最为核心的利益当然也是稳定住三吴基本盘,如若继续在广陵留备重兵,无疑会削弱对于江南的掌控力。

  在发兵京口之前,陈霸先便已经先秘密派遣侄子陈蒨返回吴兴乡里招募义勇以潜图吴兴太守杜龛。有了陈蒨这一个钉子存在,接下来针对吴兴的攻略自然也就方便得多。

  陈霸先的一系列安排不可谓不周全,然而要达成理想的效果,却是需要时局中所涉的每一个人都按照他所设想的情况来加以反馈。而按照距离的远近,各方反馈也在陆续传递回建康城中。

  首先是秦郡的徐嗣徽,尽管陈霸先提出了诚意满满的招降条件,但徐嗣徽却直接闭城自守,连陈霸先所派遣的使者都给扣留下来,根本就不与陈霸先进行什么有效交流。

  接下来便是驻守义兴的韦载、吴郡的王僧智、吴兴的杜龛纷纷举兵反叛。秘密回到长城陈氏乡里的陈蒨虽然暂时抵抗住了杜龛的攻势,但情况也是岌岌可危。

  但是吴郡的王僧智却直接引兵奔袭陈霸先的京口老巢,如今京口留守乃是陈霸先的侄子陈昙朗率领的几千疲弱之众,战斗力并不算强。

  陈霸先自然不想夺了建康却丢了京口,当即便使人快艇东去通知驻守广陵的徐度,速速引部南来驻守京口以抗王僧智。

  至于义兴方面,陈霸先则以周文育率领人马前往进攻,自己则仍需留镇朝廷一段时间来稳定朝情局面,以免顾此失彼、内外皆乱。

  正当陈霸先急于调度人马、诸方灭火的时候,驻守东关的王僧辩之子王颁也知晓了京中父亲遇害的消息,一时间自是悲痛欲绝,指东怒吼道:“陈氏狗贼,我誓杀汝!”

  他当即便要起兵东去、为父报仇,然而追随于此的王氏家将却流涕力谏道:“主公等尽皆遇害,足见陈贼贼势顽强。阿郎所部只有数千徒卒,纵然尽去怕是一战俱没。今者家破国乱,合肥近在咫尺,不如往投求告阿郎故主太原王,借兵戡乱报仇!”

第893章 泣血为战

  合肥城中,权景宣对于王颁的到来也并不感到意外,同时对于建康所发生的事情也已经知道了,因为陈霸先的使者也已经来到了合肥,并被权景宣安排继续前往襄阳。

  当听到下属奏报王颁来投,权景宣没有多想便着令将人引入州府中来。

  不多时,一身墨缞重孝的王颁便被引入了堂中,他向着权景宣俯身下拜,未及开口已经忍不住悲哭出声,好一会儿才将情绪稍作收敛,口中哽咽着说道:“王氏劫余孤孽拜见总管,向者因江为防、不从王治,果遭劫难,满门尽为凶贼屠戮,唯此一身得免,势穷来投,恳请总管收容包庇……”

  “王郎快快免礼,之前双方虽是敌对,但王太尉于江左之功业亦深为世人所钦。如今遭此劫难,实在令人扼腕。王郎既然投此,我自不容江左纷乱扰我合肥军民!”

  权景宣瞧着王颁悲痛欲绝的模样,便也闻声安慰道。

  之前王颁驻守于东关,虽然双方也处于敌对的状态,但是王颁一直感怀当年从事太原王麾下的情义,一直都在谨慎约束下属,与合肥方面未有什么兵戎相见的武装冲突,甚至还协同清剿巢湖周边的江匪陆盗,帮助维护合肥南面的治安。

  虽然说眼下合肥这里还没有得到台府有关此事的什么明确指示,但今王颁势穷来投,权景宣便也仗义接纳下来。

  王颁听到权景宣这一番话后,又是不免感怀涕零,但接着便又说道:“总管仗义庇护,卑职本该心满意足、恭待处置。然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逆贼陈氏新入建康,梁国情势板荡不安,家父旧属必然不会从其号令,卑职恳请总管能够赐给一旅精军壮我声势,卑职自为前驱杀向建康,诛杀恶贼,克定建康,三吴土地俱献于大王,梁国旧人亦可尽仰大王仁治!”

  权景宣听到这话后便皱眉沉吟起来,片刻后才又望着王颁说道:“王郎新遭劫难,想必心神耗极,行途疲惫,不妨暂且于府休息片刻。此事我亦需共府员商讨一番,无论最终的决议如何,都一定会尽快告知王郎!”

  王颁也自知之前的军府行事决策流程,哪怕是权景宣这样的一方大员也不能在大事上独断专行。尤其因为江陵之战的缘故,如今的台府同南梁残余势力并不和睦,权景宣也难凭其一人请命便直接入场。于是他便也只能点头应是,然后便在府员引领之下暂退出去,没有再于此继续纠缠,以免延误总管府商讨决策。

  待到王颁被引出之后,权景宣便又召来独孤屯、鲁广达以及李真等总管府属员们,继续就此事进行商讨起来。

  之前当陈霸先的使者来到合肥的时候,总管府便针对此事商讨过一番,当时的决定是在襄阳台府对此有明确指示之前,他们合肥这里还是稳妥为上,谨慎的自处于纷乱之外。

  但是现在情况又有不同,因为王颁来投,并且愿意担任领路先锋,让他们合肥人马有机会深刻介入到建康的纷乱之中。而且王颁所言也的确是不无道理,如今南梁必然是已经乱作一团,有了王颁这个王僧辩儿子的带路,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以小谋大的机会。

  因此像独孤屯、李真等几人全都赞同答应王颁借兵的要求,趁着南梁局势纷乱再加上一把火,获取一些人事利益的同时,也能给陈霸先添添乱,不让其人过于顺利的便控制住纷乱局面。

  但权景宣作为合州总管,所考虑的问题要更加全面,他皱眉沉吟道:“如今南梁生此剧变,不止我等蠢蠢欲动,东贼必然也会贪性大生。之前其国便大军南来,胁迫王僧辩迎立萧渊明,如今其国废立扶植的伪朝被陈霸先所颠覆,齐人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此国尽虎狼之众,一旦大军南来,所欲择噬者恐怕不止江南人地,如若知我合肥虚弱,必然也会转战来攻!”

  本来正自踊跃请战的几人听到这话后,也都不免沉默下来。他们合肥驻军虽有万余,但是因为地处淮南腹心,距离山南道本土也路程遥远,因此防守压力向来不小,如果真的太多人马介入南梁内乱而不能及时撤回,被北齐军队趁虚而入的话,那可真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南梁人事了解更深的鲁广达也开口说道:“陈霸先想要平复群情确是不易,尤其在上游江州还有王琳这样一个贪乱之徒。一旦王琳沿江东下,我江中师旅亦必腹背受敌、进退不得。大军齐出,恐非良计啊!”

  “但今南梁局势又有崩乱,势必会有群众惊逃诸方。合肥本有邻近的地利,如果不能有所表现,人以我为怯懦,恐怕不会再投奔依附,白白错过这一次机会啊!”

  尽管权景宣和鲁广达所提出的困难和危险都是实际存在的,可是一想到他们驻守在合肥、距离动乱这么近,结果却只是龟缩城中无有所得,也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爽。

  这会儿李真便也开口说道:“王郎家遭巨祸,悲极来投,其意想必至诚无私。然则想要凭此便制胜陈霸先,仍是乏甚可能。王僧辩经营江东多时,必也不乏忠义之士,不如派遣一旅偏师,沿江直进,逡巡水道之中,若王郎能够招引大军来附,登岸进取未尝不可。如若情势散乱难聚,收取一些散乱势力退回东关,亦不失为自壮之计!”

  这样一个折中的方案提出来之后,也获得了在场众人的认可,权景宣在想了想之后,便着令李真率领一千精卒与王颁汇集之后乘舟船前往建康,独孤屯则率领两千人马进据东关水道,同时鲁广达速速返回晋熙等地召集人马以准备随时援助合肥。在台府未作指示之前,这样的安排也算是攻守兼备。

  当这一方案告诉王颁之后,王颁的心情也是喜忧参半,一千援军对他来说只是聊胜于无,即便是加上他本部人马也不过只有六千余众,凭此便想击破陈霸先几乎没有可能。

  但他也明白合肥方面同样也有防守压力,而且肯在第一时间派出军队来支持他,已经算是一种态度表达了。有了山南道台府站在他的背后,也让他心中底气大增。

  于是在拜辞权景宣之后,王颁便带领着李真这一千援军返回东关,然后便整顿舟师,沿濡须口进入长江之中,而后便一路杀向了建康。

  当舟师冲出横江而抵达张公洲的时候,这座江洲据点上还有数百军卒留守,在得知王颁率军杀回之后,这些守卒们也都心怀大定,忙不迭将王颁的队伍迎入江洲上。

  顺利登上张公洲,倒是让王颁的复仇之旅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端,但是接下来的情况便没有这么顺利了。

  此时距离陈霸先杀回建康已经过去了旬日光景,建康城局面已经初步稳定下来,当王颁率部想要登岸杀向石头城的时候,便遭到了此间守将侯安都的顽强抵抗,几番激战登岸不得,反而是伤损了足足两千将士。

  王颁兵力本就不多,一番亡命进攻下来又损伤惨重,即便将士们也都忠心耿耿想要为主公报仇,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也让人不得不重视,如若再这样拼杀下去,只怕全军覆灭都难以杀入石头城中。

  于是王颁便也只能暂且退回张公洲,然后又派遣使者前往秦郡,希望秦郡的徐嗣徽能够派遣舟师与他一同进攻建康,然而却被告知,徐嗣徽业已向北齐投降,并且反过头来邀请王颁前往秦郡,与他一起投靠北齐,等待北齐大军南来之后再做计议。

  此时的王颁满心都被怒火所充斥着,任何能够为父报仇的机会都不愿错过,当听到徐嗣徽使人所告北齐大军不日便要南来的时候,心中便也暗生别计。

  他将李真请入军帐中来,长作一揖后才将自己想要转投北齐以反攻建康的想法说出,请李真自引所部离开,东关水道便算是他反复无常、补偿给山南道台府的赔礼。

  “王郎何愚!旧从大王麾下,难道学的尽是这种鼠目寸光的邪计!旧者投奔东贼者不乏,郭元建等今时安在?东贼招引尔等只为作南掠之爪牙,岂会任以心腹?”

  李真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指着王颁怒斥道,旋即便又叹息道:“王门余嗣不多,王郎难道真要让你家嗣传断绝?你若信我,我亲赴建康为你讨还至亲尸骸,至于胜负生死,来日再作决断,胜过你将此一身置于齐人虎狼之计之中!”

  王颁听到这话后,已是不由得哭绝于地,抽出佩刀直刺于臂,口中悲呼道:“王颁不能为父报仇,实在枉为人子!前以性命相托,又生反复之计,更加枉生为人!余生往后,除了为父报仇,便是誓报李侯大恩!”

  李真自知他情绪激荡之下才思虑不清,入前夺下他手中佩刀不让他再作自残,口中则说道:“你也不必苦思报恩报仇,大王志吞天下,你只要追从麾下、忠勤建事,总有一日能够恩仇俱了!”

第894章 明彻来投

  王颁损兵折将未能登岸,但对李真而言却是很简单的事情。当然彼此之间意义不同,也没有什么类比性。

  他先派遣使者泅渡登岸表达自己这一诉求,在获得准许后便带着十几名随从乘坐轻舟靠近岸边,梁军守将侯安都亲自于此等候,并一路将李真送往石头城。

  之前陈霸先与荆州军府合作的时候,李真便曾跟随助战夺取广陵,所以他同陈霸先的部将们也都还算熟悉。如今太原王势力更加雄壮,这些南梁将领对他也越发有礼,并没有因为他与王颁同来便有所失礼。

  不过当李真随口问起如今建康以及三吴之地的形势时,侯安都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不愿与他聊这些事情,在将其送至石头城内便又转身返回了城外江防前线。

  陈霸先如今取代了王僧辩,暂时以石头城为其霸府办公所在,连日来也是日理万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暇接见李真。

  因为近日情势变化多数不如预期,以至于陈霸先的心情也很差,所以当见到李真后,也没有做什么礼貌寒暄,而是直接说道:“李都督今与王氏子同来,如果是为其张目,欲翻转我国即定情势,那你便要失望了!王僧辩挟权自重、包藏祸心,意欲违背群情、逆转国事,所以伏诛,此事乃是朝野定论,谁若与同谋,同样也是我国仇敌!”

  “贵国权斗是非,在下区区一介外人,不敢妄作置喙。然则王郎乃是我家大王故僚,今以家变势穷来求,怜悯之心,人皆有之,是故某等旧日同僚亦欲相助一二。父兄俱亡,人之大悲,尸骸难觅,不免让人更加悲怆。

  陈司徒今既临朝执政,想必也秉持公正宽大之心,旧者王太尉无论如何罪恶滔天,已经以身并诸子谢罪于天下。恳请陈司徒能够感怀人伦,归还王太尉并诸子尸骸,使此孝子贤兄能够略尽人力。”

  见陈霸先语气生硬,李真便也不再多作废话,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他绝口不提对南梁这一番权斗纠纷的是非评价,只是从人情角度讨要王僧辩父子尸首。

  陈霸先听到这话后,便也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沉声说道:“贵府太原王未知可有什么指令下达?”

  李真闻言后便摇了摇头,表示此番随同王颁同来只是感怀彼此交情,以私人的立场来帮助王颁讨还亲人尸骸。

  “我与太原王虽为敌国深仇,但也非常钦佩他前定江陵并播仁治。前者太原王勇拒上司乱命,遂成专制江汉之势。今我欲救亡图兴,有的事情也是不得不为。事分两类,用心如一,谁若自以雄大而阻我用功,唯刀唯矢,绝无怯声!”

  陈霸先想了想之后便又沉声说道:“王氏父子尸骸,我可以归还。但也请归告太原王,前者因乱北去之人思乡情切,希望太原王能够感怀亲属痛别的悲切心情,能够早日将诸逆旅游人送还乡里,勿以摧残人情为乐。”

  虽然说陈霸先也并不将王颁和李真这几千联军放在眼中,但他当下所面对的疾困也并非只有这一桩。吴兴的杜龛声势越来越壮,而前往进攻义兴郡韦载的周文育战事进行的也并不顺利,陈霸先近日已经在盘算着要亲自率军东征扫荡三吴,所以建康这里也希望局面能够尽快稳定下来。

  王颁这一支队伍势力虽然不大,也难以对建康防务造成实质性的撼动,但其频战不去,总是让建康局面不能稳定下来,也让陈霸先不能全力解决诸方扰困。如若不能赶在其他更加强大的势力出手之前解决内部的扰患,那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凶险恶劣。

  王僧辩父子的尸首,他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而且李真以人情为理由,也让他不好拒绝。尤其他的血亲子侄和众多南梁时流都还在西魏手中,虽然眼下陈霸先还不宜公开与山南道台府交涉议和,但也不希望将彼此关系搞得太过恶劣,那样他家子侄恐怕更无归期。

  因此除了王僧辩父子的尸首之外,就连刚刚在京口南面被擒获的王僧辩之弟王僧智、还有一些王氏家将部曲们,陈霸先也都大度的让李真引走。

  他不是不清楚斩草除根的道理,要故意给自己留下巨仇隐患,只是因为实在兼顾不得。而且就连王僧辩在时都被他给解决掉了,只要他能顺利解决掉眼下的扰患并且一直保持强大,也不担心这些王氏余孽能够对他造成多大的危害。

  当然,陈霸先这么做最主要的还是给山南道台府一个面子,让李泰感受到彼此大有可以商讨合作的空间,并不一定就要对抗到底,从而给后续的交涉留下余地,毕竟他也有根抓在对方手里啊!

  当李真带着王僧辩父子的尸首以及王僧智等人返回张公洲的时候,王颁并其麾下将士们也都忍不住泪如滂沱,全军缟素为王僧辩父子发丧。

  等到王颁情绪稍有平复,李真便又提出暂且先护送王僧辩父子棺椁返回合肥,继续再逗留于此也意义不大。而且徐嗣徽这一旧将向北齐投降并招引齐人南来,北齐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抵达江北,届时他们这支队伍只怕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王颁虽然心中恨极,但也明白李真的提议才最实际。更何况若非李真出面,他连父亲和兄弟的尸骨都见不到,更加谈不上报仇了。

  于是他们便也只能暂停对建康的攻势,全军掉头向上游而去。王颁也换下墨缞,换上正常的丧服,跪在父亲的灵柩前长哭不止,诸船上那些迎风烈烈的麻幡更增悲凉。

  就在他们一行西归途中,南岸也不断的有南梁军民冲到江边来嚎哭恳求能够携之俱去,无论是出于对王僧辩的怀缅还是对南梁未来的不乐观,他们也都宁肯背井离乡,不愿再留在江东。

  当李真一行抵达东关的时候,随之同归的南梁军民也足有上万之众。合肥本就不乏招抚和安置流民的经验,赶在寒冬暴雪到来之前,妥善的将这些军民安置境内。

  与此同时,来自襄阳台府的指令也抵达了合肥,着令合州总管府上下固守合肥,不要轻易出兵干涉南梁内乱。

  而就在这指令到来不久,北齐的前路人马也抵达了钟离,并且有一支游骑斥候抵达合肥城下,在针对合肥周边进行一系列的窥探之下才又离开。很显然,如果北齐斥候查探到合肥防务空虚的话,那下一步就会有大军到来。

  北齐段韶统率先锋人马南来,其军在钟离短驻两日,将淮南眼下的情势了解大概之后,段韶并没有选择直接前往秦郡在降将徐嗣徽的配合下渡江作战,而是从钟离直向广陵而去。

  之前广陵在段韶眼皮底下被陈霸先攻夺,这一直都让段韶引以为耻。如今哪怕不以个人荣辱为计,在合肥方面的西魏诸军持保守态度固守城池的情况下,夺回广陵这个江北重镇,对于下一步继续干涉南梁局面也是意义重大的。

  此时的广陵城虽然城防依旧,但守军却已经变得非常薄弱,之前留守大将徐度因为京口遭受袭扰而奉命率领广陵人马南下增援京口,使得守城力量十去七八,只有吴明彻等本就家在江北、同时又无预陈霸先前往建康夺权一事的豪强们各统部曲驻守城中。

  随着北齐大军的到来,城中军民也都惶恐不已,吴明彻等接连向京口告急,但却始终不见援军的踪迹。当见到齐军越来越逼近城池的时候,吴明彻也是不免悲愤不已:“陈司徒言必忠义仁节,原来也不过只是一介权欲熏心之徒,将我江北儿郎目作牲畜,合用则饲,不用则弃!”

  之前北齐进攻秦郡的时候,吴明彻便苦求希望能够自率所部救援乡里,结果却遭到了陈霸先的拒绝。

  此事他一直挤压心里,虽然不敢明确流露不满,但心内也多多少少觉得王僧辩之所以受迫北齐迎立萧渊明,多多少少也与陈霸先坐山观虎斗的态度有关。

  如今陈霸先以此为借口逆讨王僧辩,随着执掌建康权柄,顿时便对之前珍视无比的广陵城弃若敝屣,也让吴明彻等江北众人心生一股被抛弃的悲愤感。

  因知城中虚弱有加,吴明彻便将心一横,亲率本部人马出城交战,虽然初战告捷、稍稍将敌军逼退,但是随着段韶亲率精锐人马围攻上来,吴明彻顿时便也力战不支,只能且战且退,无奈向西面溃逃而去。

  当吴明彻败逃到秦郡乡里之时,还未及入城,便见到城头上已经悬挂着北齐的旗帜,他更是不由得悲愤交加。

  万般无奈、走投无路之下,吴明彻望着身边这仅剩数百的乡徒子弟们,只能叹声道:“去合肥,去投魏国太原王门下!合肥久有义名,对我淮南乡亲多有存恤。往投求庇,尚有生归之期!”

第895章 王琳再投

  “王僧辩名不符实、虚有其表,竟如此轻易为小人所夺,使天下笑我旧府无人,可恨,当真可恨!”

  江州湓城中,当王琳在得知王僧辩被陈霸先袭击之事也是惊愕许久,待到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对王僧辩破口大骂。

  他向来心高气傲,对于王僧辩也不怎么放在眼中,至于陈霸先那就更不用说了,但从江陵军府渊源而言,王僧辩终究也算是他的上司,如今王僧辩身死,建康大权竟然落入陈霸先这个非潜邸旧员手中掌握,顿时便让王琳激愤不已。

  羞恼之余,对于陈霸先派来传达朝廷封授诏令的使者,王琳也没有太过客气。

  他可没有什么不斩来使的讲究,直接命人将这使者头颅斩落下来,而后向其随员怒吼道:“我本孝元皇帝旧府心腹、托孤之臣,何必受陈霸先这乱臣奸命!归告建康群徒,尔等若仍奉我梁家法统、尊世祖之庙,宜速诛除逆臣、肃清朝纲,一待我勤王定乱师旅杀入都畿,无论首恶还是从乱之贼,一概严惩不饶!”

  在将剩余朝使们逐出湓城之后,王琳便召集麾下诸将,开始商讨接下来该要怎么办。

  要他乖乖对陈霸先所控制下的建康朝廷俯首听命,王琳自然不会甘心。但若说即刻举兵勤王定乱,他也实在是力有未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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