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陈霸先凭其进据广陵的地利,大肆招引淮南强徒为其党羽,秦郡豪强吴明彻之流尽为其爪牙耳目,乡里少壮俱献为用。当年此獠趁乱北进、回击侯景之时,已经拥众三万有余,今其势力又跨接大江南北,带甲之卒想必更胜从前,因其养军用巨,所以才掳掠三吴……”
听到徐嗣先这一番指控,王僧辩脸色也变了一变,沉默片刻后口中才冷哼说道:“如今国事艰难,我不忍再于内斗耗,所以对其才一再容忍!此徒仍不知觉,难道真以为凭其所部岭南杂乱之众便可与我沿江争胜?如今国中众多旧府元从、先皇肱骨,岂此吴兴下吏能敌!”
“群众自知今日国中谁为尊长,但骄悍之人却是最欠自知。太尉思谋深沉、以大局为重,但人心诡谲也不得不防啊!这油库吏镇守京口已有数年之久,往年是因与齐国交战激烈,不得不委以重任。如今新君既立,两国也冰释前嫌,若再将之放任重地而不加管制,终究不妥啊!”
徐嗣先见王僧辩如此态度,便又继续开口劝说道:“如今陈霸先趁其地利之便,上收淮南骁士,下掠三吴钱粮,长此以往更加势大难制。广陵、京口两大重镇决不可付于一人之手,陈霸先这种本非旧府至交的外人,也不宜久置外镇,以免做大成为强藩。那山南李伯山前叛故主,遂成大势,阿舅已经有所警惕啊!”
“李伯山是时势造就的英雄,岂是常人能够轻易描拓!不过你所进言也不无道理,广陵兵事既然已经停止,齐人不复围攻,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置太多人马,是应该分去其家更加需要的地方!”
王僧辩自不觉得陈霸先有取代他的资格和威望,不过随着北齐大军撤离淮南,陈霸先凭着广陵城也的确是收聚了许多仍然心向南梁的淮南人心势力,渐渐有不服朝廷管控之势。
他当然也不愿意即刻与陈霸先翻脸、彻底的决裂,但也有必要限制一下其人的势力,所以在沉吟一番后,他便决定以会攻合肥为名义,着员前往京口去,让陈霸先分遣一部人马到建康来听从朝廷调配。
通过这些人马的聚结调度,顺便也给江北的北齐驻军一定的压力,让北齐朝廷更加正视一下他所提出的归还历阳这一诉求。
同时也可以通过这一调令对陈霸先的心思试探一番,如若其人真的是要打定主意割据于京口,凭着势力横跨大江的优势而对朝廷的声令阳奉阴违,那王僧辩就要真的考虑一下给予陈霸先一些实际的制裁,而非只是简单的敲打震慑。
虽然说这样一来势必会对他们南梁本就已经很薄弱的实力再次造成一定的打击与损耗,但国难当头,一切都要以稳定内部、一致对外当先,眼下的南梁已经承受不起长期的山头内斗了!
第890章 先发制人
京口城中,将士们勤修城防甲械,一派武备周全、随时都可投入作战的景象,相较于都下建康都大有胜出。
司徒陈霸先也向来都以治军英明、宽严相济而著称,就在不久前一批成功保卫住广陵城的江北将士撤回京口时,由于京中朝廷对此无作表态,陈霸先索性散尽家财、以钱帛犒奖这些功士们,也因此更得将士拥戴。
城府直堂中,一名亲兵匆匆登堂奏报道:“启禀司徒,那朝使江旰又在请见,恳求司徒能够放之归朝。”
直堂中陈霸先还没来得及答话,下方的侯安都已经先一步皱眉说道:“此徒奉奸命而来,意欲诱我精军入朝加以制裁,如今未加制裁、只是拘押,已经是主公仁慈,换了别者,怕是早就要杀此使徒、誓我义师,难道还要自投死路!”
这番话不只是在回答那名奏事的亲兵,更是在说给陈霸先听,而在这名亲兵入奏之前,陈霸先正自召集麾下几名心腹大将,商讨是否奉从朝廷的召令、派遣人马入朝听使。
听到侯安都这夹枪带棒的话,陈霸先倒也不以为忤,只是指着其人笑语道:“侯郎气盛性躁,偏执己见,不明白兼听则明的道理。你等几位,对此又都是怎样的看法?”
在场几人,除了侯安都之外,还有徐度和杜稜,以及之前驻守广陵、今早刚刚被轻舟召回的周文育。这几人是从陈霸先旧年还在岭南的时候便先后投入其麾下的部将,如今也是陈霸先引为心腹臂膀的亲信,每与相谋军机要务。
说话间,陈霸先又将视线转向了在座的徐度。徐度要比侯安都年长许多,性格也比较为稳重,可谓是智勇兼具,自从投入陈霸先麾下以来便多有建策,陈霸先也将之引为谋主,许多事情都要听取徐度的意见。
徐度迎着陈霸先的视线沉声说道:“之前主公禀于忠义,力谏不可迎立贞阳,与王太尉间隙已深、相疑颇久。况我二镇俱得,势壮于北府,恐怕将会更加的不为王太尉所容。
诚如侯郎所言,朝廷此番遣使来索要人马,只是为的削弱我北府兵力。无论主公应或不应,也都难释王太尉疑心。以人之刁难作我之两难,徒劳心神而已,既然已经不是同道,早作别计才是智者所为!”
一旁的周文育闻言后也点头说道:“某等追从主公激战数年,才定交州岭南诸方之乱,于国不可谓无功。北进以来也一直未暇闲坐,先后与诸方强寇交战,将士热血洒于江海,但却仍然被人目为异己,实在是让人寒心!
国难当头,唯有以武定邦,讲到披甲杀敌,某等又何惧这些江陵旧徒!王僧辩自弃江陵余泽,以梁国大位结欢北虏,天下皆知其叛主媚贼,此天授机宜欲使主公夺符承运。某等岭南旧徒,当然也是乐从主公显达都畿!”
相对于徐度所言,周文育的回答要更加的直白,饶是陈霸先城府深沉,一时间也不免有些尴尬。
他干咳两声后又叹息说道:“孝元皇帝虽非中兴雄主,但能策御群雄平定大乱,为高祖、太宗复仇,于国亦谓有功。王僧辩本其故僚心腹,非但不因孝元皇帝身死国外而伤痛悲悯,反而欺凌少主羸弱,举国媚强。我若同声从之,则江南忠义何在?”
口中这么说着,他视线却望着最后一个还未表态的杜稜。
不同于其他慷慨陈辞几人,杜稜眉头紧皱着说道:“主公欲为大计,末将安敢不从?只不过如今两方势力仍然差距悬殊,王太尉独掌朝政,诸路人马皆奉其军令,带甲十万有余。
反观我方,甲士不满五万,而且广陵诸军久战皆疲,如今所拥不过北府一境而已。一旦与朝廷反目决裂,顿成四面楚歌之势。望似势横大江、允南允北,实则南北俱敌……”
本来还算激昂的任事氛围,随着杜稜开口分析当下局势、讲述己方所面对的困难和劣势,顿时也变得沉闷起来。陈霸先在听完这话后,眉头更是紧紧皱起,口中则不发一言。
“杜公所论谬矣!侯景南来,岂是全盛之师?纵横都下亦无人能敌!今我精兵数万,都畿却是残破废土,尔若不敢举事,自认胆怯则可,何谓不能匹敌!凡所论战,岂有必胜?临战力搏,绝无反顾!”
侯安都本就是在场年纪最小之人,再加上本身性格也正如陈霸先所言,有一些张扬气盛,此时听到杜稜如此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心中顿生不忿,站起身来指着杜稜便怒声说道。
杜稜见侯安都直言自己胆怯,而主公陈霸先则只是坐在席中沉默不语,心中也有些不爽,同样站起身来望着侯安都说道:“所以侯郎是要复做侯景?都畿所在、朝廷所在,藩臣举兵内谏,本就是万难之事。
今诸方掌兵将领,俱是江陵旧僚、王氏亲故,纵然能够速定于内,又何以慑服四边?更何况,朝廷已与齐人论好、订立盟约,一旦国有内乱,齐人又岂会坐视闲观?一旦齐国大军再围广陵,则我又将作何进退之计?
侯郎气壮志雄,又能身当几用?如若轻率举事,所要面对的不是百千散卒,而是巨万之众?侯郎能历几阵,能杀几人?如此大计,难道不应该谋而后动?”
杜稜一番辩驳反问,一时间让侯安都也无从回答,但他却仍不肯认输,手扶着佩刀怒视着眼前的杜稜。
正在这时候,陈霸先缓缓从自己席中站起身来,踱步行至针锋相对的两人面前,隔开他们彼此视线,但旋即他突然抽出一条手巾,闪身绕过杜稜颈项,两手用力的攥住手巾勒绞在一起。
那杜稜陡然受此袭击,一时间也是大为惊慌,但此时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两手想要扒开缠在颈上的巾布,但无论如何用力挣扎,身后陈霸先那绷紧的两臂都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他两腿慌乱的在地上蹬动着,但呼吸和气力都在快速的消弱,动作也越来越疲软轻微。
堂内其他几人见到陈霸先如此,顿时也都纷纷惊立起来,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各自身躯绷紧、收敛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陈霸先保持这一姿势足足过了几十息,直到身前的杜稜已经完全没有了声息动作,他这才松开了勒紧的巾布,用那巾布擦了擦勒出白痕的手掌,然后将之覆盖在了仰躺在地、一动不动的杜稜脸上。
“今日事非是可为不可为,而是不得不为!事或饮鸩止渴,然则困守京口不异于坐以待毙,亦是不待蓍龟!”
陈霸先又环顾在场几人一眼,口中沉声说道:“杜公论事,诚然周全。然则今日事又何须辨疑?”
其他几人一时间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而本就态度踊跃的侯安都听到陈霸先作此表态后,便先拍掌喝彩起来:“主公英明!事已至此,唯先发制人,后发则必治于人!临事不决,死期将至,性命犹且不保,又何必将长远后计来缚我于今!”
徐度与周文育这会儿也都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应是。
统一了内部的意见之后,陈霸先当即开始布置任务。自从王僧辩没有承受住北齐的压力、迎接萧渊明南来,他便清楚彼此间的分歧怕是不好调和,所以也一直在暗作准备,甚至就连奖酬将士的物资都已经开始在暗中筹备。即便没有王僧辩此番遣使招兵,他心中也已经在暗计该要何时发动了。
此番进袭建康可谓是殊死一搏、不成即死,陈霸先自然不会再有所保留。他麾下甲兵虽有数万,但扣除老弱病残与疲弱之旅,精锐将士尚且不足两万,这一次自然是要倾巢而出,其他未称精锐的人马则暂留京口,守住这个老巢。
但如此一来,用于守卫江北广陵的力量则就不免有些不足,而且广陵重镇也必须得有一员心腹大将坐镇才可放心。
“如若僧明仍在,该有多好啊!”
当考虑该当以谁留守广陵的时候,陈霸先又忍不住叹息说道,杜僧明才是他最为倚重的头号大将,结果却在之前奔救江陵的途中因病而亡,使他痛失臂膀,到如今欲行大事的时候,也没有了足够的心腹为用。
在考虑一番后,陈霸先还是决定以徐度留守广陵,并且叮嘱徐度道:“其他诸将,皆不如孝节周全稳妥。此去建康若能从速定势那自然最好,如若不可,仍需孝节领掌后师以慑诸方。至于广陵,当弃则弃,毕竟江东才是根本!”
徐度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而正在这时候,一直横躺于地、寂静无声的杜稜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堂内众人都是一惊,陈霸先也愣了一愣,但旋即便叹息道:“杜公从我多年,一时计议有异,我又安忍杀之啊!且先安置于别堂暗室,待到大军出征之际,我再向其致歉同行。”
第891章 失义天下
京口的人马一直处于战备状态之中,因此调度起来也是非常的快捷,两万人马很快便被召集起来。
当然具体的人马调度情况只有陈霸先与其几名心腹知道,其他的将士们则被告令不得交谈打听军情机要,所以对于具体出动多少人马前往建康听命也并不清楚。
这两万人马又被分为几部分,其中舟师队伍由侯安都统率,沿长江溯游而上、直奔石头城而去。陆路步骑则分由陈霸先和周文育分领,沿长江南岸昼夜兼程,直取建康城。
此番突袭最为凶险的地方,就是在行途之中便暴露行踪和意图,从而被王僧辩调集大军狙击于中途,那可真就是进退失据了。
因此陈霸先率军从深夜时分便出发,尽量缩短大军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的时间,减少被沿途士民窥望军容的情况。
尽管夜中行军诸多不便,但是因为人马新出,再加上各种奖酬激励,体力和士气全都非常的充沛,因此行军的速度也并不慢。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队伍已经行过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从京口到建康算是比较繁忙的交通要道,所以沿途客旅行人以及镇戍士兵也都不在少数,为了不使部伍显得太过急躁而惊扰沿途军民,陈霸先便又下令部伍放慢了速度,沿途宣称奉命入京,倒也并没有引起什么骚乱惊疑。
由于白天放慢了行程,所以到了傍晚将近天黑的时候,陈霸先所部人马仍然没有抵达之前大军出发时所约定的地点。
江中乘船以进的侯安都在预定的地点没有发现陆路大军的踪迹,心中自是大为惊恐,忙不迭靠岸追寻到陈霸先所在,手攀其鞍怒声说道:“末将等共主公并为乱事、以谋富贵,既然踏上这征途,俱是以下犯上之贼,岂容再有彷徨反顾!事若不成,上下俱死,岂有前死而后活之理!”
听到侯安都是误会自己心生疑惧而逡巡不前,陈霸先也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语说道:“安都教我俱是至理,有此勇夫,事必成矣!”
说完这话之后,他便下令全军加速前进,而侯安都见状之后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向陈霸先致歉之后便又火速赶回江边登船继续向石头城挺进。
且不说水陆争进的京口人马,建康城中近日也并无异常,王僧辩心内虽然对陈霸先有所厌嫌,但也仍未将至视作势不两立的生死大敌。
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要等到使者江旰归告此番招兵陈霸先的态度和应对如何,才会考虑针对京口下一步该要采取的举措,而在此之前对于京口方面则就没有什么额外的关注。
毕竟眼下需要王僧辩操劳烦心的事情可不止一桩,而他本身除了精于戎旅治军督战等诸事之外,并没有太过出众的治乱之才,面对这诸方纷乱也是有些一筹莫展,不知该要从何处开始化解。
今天这一天的时间,王僧辩都在处理江州有关的事情。
王琳这个家伙就是一个臭窝子的恶徒,只要是他所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各种的纷争,之前还有梁帝萧绎可以对他加以管束压制,而如今其人则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对于王僧辩的各种命令当做耳边风,在江州肆意妄为,使得本就纷乱焦灼的情况变成一团乱麻。
在审阅过江州当地各方豪强们使人送至朝中的诉苦和告状的书信之后,王僧辩一边强忍着怒火,一边暗骂王琳的胡作非为,但还是要费尽心力的一一给予回复,安抚这些江州豪强们的情绪。
这些所谓的南川豪杰,各自拥兵占据一方,本身便有些桀骜不驯,只是遇上了行事较之他们更加乖张暴戾的王琳。
不过朝廷还需要仰仗这些江州豪强拦截蠢蠢欲动、想要率军北上的岭南萧勃,而王僧辩也需要他们牵制一下王琳,以免这家伙没了掣肘之后继续向下游这里转移,从而使得本就不甚安稳的下游局面变得更加纷乱。
原本王僧辩是想将回复这些江州豪强的任务交付给跟随萧渊明一同归国的徐陵,不过徐陵试写了几封回信措辞都太过典雅深奥,而那些南川豪杰们素无学术、粗鄙不文,恐怕不能领会朝廷对他们的安抚勉励,故而王僧辩才亲自持笔回信。
王琳吸引的仇恨实在太多,王僧辩一直忙碌到入夜都还没有结束,甚至到亲兵入内请示他是否进用晚餐时都被他摆手拒绝了。这事情虽然并不剧要,但若不妥善处理完毕,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当王僧辩还在伏案疾书的时候,突然外间传来了一阵嘈杂骚乱声,王僧辩对此还是颇为敏感,听到这些异响声后心中顿生警惕,忙不迭放下笔并冲出房间来,一边喝问士卒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边着员速将他甲械取来。
石头城北面因为连接着坡岗,所以城墙地势并不险峻。侯安都一行停船登岸之后便迅速披甲整装,然后侯安都便手持长刀、身先士卒的向着石头城方向冲杀而去。
此时的石头城守备本就松懈,骤然遭遇敌袭,一时间也都乱作一团。冲至城下之后,侯安都便着令周遭将士将他托举投入垣墙之上,然后便左右行走、大杀一通,很快便将城防杀穿一个缺口,众将士们由此鱼贯而入,跟随着侯安都一起向军府继续厮杀而去!
与此同时,陈霸先所率领的前锋部伍也从石头城南面杀入进来,直将仓促聚起抵抗的石头城守军们杀得溃不成军。
这时候,军府中的王僧辩也知城池遭遇敌袭,虽然心中也是颇感惊慌,但还是强使自己镇定下来,率领着随侍在此的儿子王頠以及左右百十名帐内亲兵拒战于直堂前。
但是随着涌入进来的敌军越来越多,王僧辩的亲兵们也都被冲杀的溃不成阵,只能拱从着王僧辩父子夺路而逃,希望能够杀出石头城去、逃向建康。
然而陈霸先两路人马在城中会师之后,又怎么会再任由王僧辩逃出此间。因为城中到处都充斥着惊慌奔走的乱卒,再加上夜黑难辨,为了尽快搜查出王僧辩的行踪所在,陈霸先着令将士固守诸方城门,自己则亲率一队人马入城冲杀追击。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僧辩在城中的位置便被锁定起来,其人正率领已经所剩不多的卫兵们在城内一处仓舍中负隅顽抗。陈霸先得讯之后,当即便率众杀向彼处。
此时王僧辩一行也早已经将近油尽灯枯,而此时他也清楚了是谁来袭杀,当见到陈霸先在众将士簇拥下向此而来的时候,他便忍不住羞愤呼喊道:“我未失义于公,陈司徒何以叛我?”
陈霸先听到这一喊话之后,便大声回应道:“前者同志戮力、共奖王室,不亦快哉?公悖弃故主、搅乱朝纲,失义于天下,何谓未有失义!”
说话间,他便挥手着令将士们继续向前进攻。而王僧辩身边将士们早已经死伤殆尽,当见到敌军又蜂拥而进时,他将自己的儿子王頠推到面前来继续喊话道:“前者迎立贞阳,我亦情非得已,齐国大军来攻,如同泰山压卵,公等前不失卒来救,今却引众来攻,难道不是失义?恳请司徒感义活我,我若死,朝野必乱,亲者更痛、仇者愈快。况此儿早已许于公户,公忍屠之?”
之前王僧辩与陈霸先还未反目、配合无间的时候,彼此结成儿女姻亲,便是要以其子王頠迎娶陈霸先的女儿,只不过因为王僧辩丧母而只定婚约、并未成亲。此时王僧辩穷途末路,便想以此恳求陈霸先留自己一条活路。
“义之所趋,某一身亦可置之度外。太尉辜负国恩、罔顾众怨,悖道而行,世所不齿,我若徇私包庇,孝元皇帝英灵在上,岂可恕我!”
陈霸先做出最后一番回应之后,便抽身退回阵伍之中,不再回应王僧辩的呼喊乞饶。
随着身边仅存的卫兵战死,王僧辩父子便也受缚于这仓舍之中。陈霸先连持有异议的心腹大将都舍得亲手绞杀,又怎么会怜惜王氏父子性命,很快便下令将此父子缢杀于此。
没有将王僧辩枭首示众,给其留一全尸,算是陈霸先对这曾经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唯一的仁慈。但此日受戮的不只此间父子二人,接下来当陈霸先部伍进据建康城之后,又对王僧辩亲党大加搜捕,父子七人同日毙命。
第892章 我誓杀汝
一夜杀戮之后,陈霸先终于在将士们拱从之下进入了虽然残破、但仍象征着南朝最高权力所在的建康台城。
不过眼下还远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刻,接下来的考验只会更加严峻。正如王僧辩所言,一旦他死了朝野必乱。
如今的南梁内部早已经是四分五裂,只凭王僧辩一层薄纱似的勉强笼系在一起,如今就连这么微薄的一层联系都失去了,内部的分裂也是必然的。除此之外,外部也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他们也不会坐视南梁发生如此剧变而无动于衷。
总之,接下来的局面仍是危若累卵,如果陈霸先不能顺利妥善的逐一加以解决,那么他就将会是南梁最后的乱臣贼子,永远的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正因如此,陈霸先也要想办法拉拢一切能够拉拢的力量。在确定城中王僧辩的直系亲属们都被杀戮一空之后,他便开始勒令将士们不得再随意杀戮、扰乱城中秩序。
除了针对王僧辩一家赶尽杀绝,陈霸先对于其他人可谓是仁慈有加。除了约束将士不得在城中闹乱劫掠之外,对于一众文武官员也都多有优待。
前青州刺史程灵洗驻兵于张公洲,得知石头城有变之后,当即便统率所部军队渡江来救,与其后到来的周文育在石头城西频有交战。因其仓促来援,军容未整,结果屡战屡败。
正当周文育想要乘胜杀入、将程灵洗一众尽诛于江畔的时候,陈霸先却加以制止,旋即便派遣使者前往程灵洗军中力陈自己此番起兵只为公义、非为私怨,所欲诛除者也只是王僧辩一家而已,对程灵洗进行劝降。
不只是这些掌兵将领,当陈霸先入驻台城之后,内苑的伪帝萧渊明也知晓了城中发生了什么变故,忙不迭战战兢兢的遣子萧章入陈霸先军中请降。
陈霸先虽然一直不赞同迎立萧渊明为帝,但也没有趁机诛杀其人,而是派遣人马先将萧渊明礼请出内苑、暂且安置于台城之中,然后又亲自前往太子宫中,将梁元帝之子、皇太子萧方智恭迎回内苑。
陈霸先这一番克制又有礼的举动,对于骤遭大变、正自惶恐有加的建康士民颇有慰藉之效。而且朝廷内部本身便不乏对萧渊明为君多有微词之人,当知晓陈霸先此番入朝是为拨乱反正之后,心内也都生出了对于陈霸先的拥戴。
之后陈霸先又在台城召见百官,将王僧辩父子尸体公示于众,而后发布檄文,痛斥王僧辩把持朝纲、倒行逆施的各种罪状,并一再向群臣百官表示此番刀兵所指唯有王僧辩父子兄弟,其余亲党故僚一概不加滥罪!
在将城中局面初步稳定之后,陈霸先又让已经搬出内苑的萧渊明自表退位,然后便派遣亲信将之送出台城、返回城中官邸严加看守。旋即陈霸先便率领文武百僚奉表向萧方智劝进,并确定在两天后便举行登基大典。
在将此番自己入朝勤王的大义名分确定之后,陈霸先才又开始分布其他的事务。
首先第一点便是要遣使通告北齐,他此番入朝并非是为了与北齐交恶,只是因为王僧辩有谋篡之心,所以要加以诛除,至于北齐与南梁之间的盟约,南梁方面仍然会遵守奉行,仍然向北齐称臣、自为藩属。
虽然和北齐之间的互动是陈霸先与王僧辩反目决裂的重要原因,但陈霸先自知眼下稳定国中的形势才是最为重要的,决不可因为一时意气而继续激怒北齐,给其国大举来侵的正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