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你父皇睡觉都要笑醒了?”
“爷爷何出此言?”
“天山都打下来了,你父皇难道不高兴?”
李承乾吃完了碗中的黍米粥,将碗筷搁下,道:“孙儿倒是没见到父皇有多么高兴,可能眼下还有更担忧的事吧。”
李渊用筷子夹起一块腌萝卜,在嘴里嚼着,隐有思量。
太监快步来报,躬身道:“太子殿下,中书省打起来了。”
李承乾神色淡定地饮下一口茶水,道:“嗯,现在还打着吗?”
“被拦住了。”
“今天还在中书省批复文书的有几人?”
“八人。”
李承乾喝着茶水,目光看着前方,没有再问。
见太子稍有蹙眉的神色,太监低声道:“是郑公与赵国公起了争执,双方先是吵着,中书省的官吏就动手了。”
“没事,现在打完了,让他们继续做该做的事。”
“喏。”太监点着头去又去吩咐。
李渊又狐疑地看向镇定的孙子。
李承乾解释道:“郑公一直要求各县将能劳作的人都安排到作坊里,因现在是农闲,正是大力生产的好时候。”
李渊道:“好事呀。”
“但舅舅不这么认为。”李承乾放下茶碗,在冷空气中呼出一口气,又道;“舅舅觉得郑公在竭泽而渔,可郑公认为不让人们劳动起来,太过安逸了,对国家是有害的。”
李渊思量道:“朕也当过几年皇帝,当初二郎登基之后就说过要休养生息,轻徭薄赋。”
“这话其实没错,对一个皇帝来说作出这样的许诺,可以给臣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那你觉得是郑公不对了?”
“也不见得是郑公不对。”
李渊抚须还有思量。
李承乾道:“爷爷今天与孙儿一起去钓鱼如何?”
李渊摆手道:“不去了,朕去钓鱼就想睡。”
东宫内,今天的文章题目是梦想,每个人都要写一篇文章来称述个人的理想。
见小兕子也端坐着,李丽质道:“明达,你就不用写了,你连字都写不好。”
小兕子点着头还端坐着。
李治挠了挠头,他费劲地看着眼前这张空白的纸张,也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如果眼睛可以冒火,多半这张纸就在他手中洞穿了。
再看一旁,李治发现慎弟正在奋笔疾书,他咳了咳嗓子。
李慎转头看向正在注视的皇兄。
李治也抛去眼神。
随后李慎又低着头,这又不是答题。
午时,李承乾坐在太液池边钓鱼,丽质就将今天考试的文章送来了。
她搁下一卷考卷,双手放在炉子边取暖,又十分宠溺地抱着小鹿伸过来的脑袋。
李承乾拿过一张纸,看着文章。
东阳想要做一个能治病救人医者,高阳想要成为一个女将军,临川要成为丽质皇姐这样的人,汝南说要学琴。
再看到明达的文章,就写了两个字道士。
平日里对弟弟妹妹就很了解,只有李治的文章写着好好活着,更好地活着,活得更好等等反复的几句话。
李承乾将考卷放在一旁,一手拿着鱼竿,一手拿着吕氏春秋又看了起来。
人的特长通常与环境有关。
就譬如说李慎说他要成为大匠,或许将来他成不了泥瓦匠,也可能会成为一个设计师?
弟弟妹妹的梦想平凡且又有些不平凡。
让李承乾不满的是,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以当皇帝为梦想。
当皇帝难道不该是个梦想吗?
呵呵……
李丽质放开了小鹿的脑袋,它就卧在公主的膝盖上,也不想挪开了。
母后在太液池边种了一些梅花树,现在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坐在水榭中,李丽质看着太液池平静的湖面低声道:“皇兄,郑公是竭泽而渔了吗?”
“你也听说了?”
“中书省门前郑公与舅舅吵成那样,如今朝野都知道了,妹妹今天早晨去看望母后,父皇就说起了要给雍州免除一年的租赋,还给了魏王府赏赐。”
李丽质说罢,有些苦恼。
现在的雍州与汉时的雍州不同,当年爷爷登基之时重新划定了州府,北魏时期雍州泛指关陇各县。
而爷爷登基之后,雍州包括了京兆府下辖的十二个县。
今年天山一战导致关中生产力几近停滞,众多的民壮府兵随军出征,来年确实要减轻租赋了,这是一个皇帝对民生扶持的必要行为之一,依旧秉持着轻徭薄赋的理念。
李丽质又道:“父皇是不是站在舅舅一边。”
李承乾道:“无关父皇站在谁的一边,来年的租赋重心不在关中,而在洛阳,你是不是觉得父皇有点拆东墙,补西墙的意思?”
“嗯,考虑过。”
李承乾从湖中钓起一条鱼,笑道:“来年该生产还是要生产的,田地的租赋该免除就免除,让关中乡民好好休养一年半载。”
兄妹在太液池边说着话,天空又下起了大雪,贞观十三年就在一片静谧中过去了。
贞观十四年,正月,长安各处坊间有官吏正在念诵着旨意。
因苏婉正是怀孕最关键的两月,皇后在正月初一这天就来到了东宫。
从去年夏天六月发现身孕,到如今的新年正月,东宫的第一位新生儿的出生就在这一两月间。
东阳向母后道:“快则这月,最迟多半是二月。”
长孙皇后道:“你父皇还打算去骊山游猎,母后就不去了,陪着孩子生下来。”
苏婉颔首道:“让母后牵挂了。”
长孙皇后扶着儿媳笑道:“这孩子一看就是急性子,多半是着急要出生的。”
苏婉笑着点头,道:“在肚子里也挺闹的。”
东宫一片安宁,玄武门北面的一处营地,这里是父皇新建立的百骑营,李承乾与父皇正在这里比试着箭术。
李承乾骑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瞄准二十步之外吊着的一枚金块,将弓弦拉满,一箭而出,箭矢擦过金块,用细绳吊着的金块不停晃动着。
“殿下好箭术!”李孝恭拍着手掌,在一旁大喊道。
尉迟恭神色凝重道:“陛下已很久没有骑射。”
长孙无忌也点头。
郑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秦琼与李绩倒是笑着不语。
李世民拿着手中的弓,看着儿子的马匹停下,心说承乾的好胜心还挺强。
心中思量片刻,李世民策马而起,在马背上拉弓而起,也瞄准了金块。
箭矢放出,也是精准地击中了金块。
“彩!”众人纷纷高呼,比太子殿下先前的呼声更高了。
吊着金块的木架又被后移了十步的距离,这一次是三十步远。
李孝恭伸腿,用脚尖轻轻碰了碰正坐在火堆旁烤肉的程咬金的手臂。
“做甚!”
“可为你家小子找到婆娘了?”
“在找。”程咬金没好脸地回道。
马蹄声又起,在众人的目光下,太子殿下放出的箭矢再一次精准地击中。
而后,陛下的箭矢也同样命中。
到底是谁提议的这一次比试,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
李孝恭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长孙无忌与郑公。
太子殿下是站在郑公这一边的,而陛下则是站在长孙无忌一侧的。
为了不让两方的争执成了皇帝与太子间的口角,李孝恭就提出了这一次的比试。
如果太子与皇帝之间不吵架,还是挺好的。
李孝恭觉得自己又一次拯救了大唐的社稷,由衷地。
几轮比试,金块已被移至五十步外,别说一箭命中了,就是现在放眼看去,那金块只有黄豆大小。
“怕了?”
听到父皇的话语,李承乾道:“有点难呀。”
李世民笑着道:“哪怕你的箭矢出去时稍稍吹来一点风,就会偏。”
要不算了?
父皇的意思多半是这样的。
李承乾从箭筒中拿出一支较细的箭矢,试了试弓弦,道:“无妨,一时胜负罢了,儿臣就算是输了也不会在意。”
“好。”须发花白的李渊笑道:“这才是我李家的儿郎。”
言罢,李承乾策马在校场上跑起来,拉弓而起,箭矢在弓弦上很稳。
提着弓的手缓缓放松,深吸一口气,直到箭头与远处只有黄豆大小的金块重合,放箭而去。
那细长的箭矢发出更为凄厉的破空声。
“叮!”
金属的箭头触及金块发出脆响。
校场上又传来一阵欢呼声。
李世民的目光还看着远处正在因撞击而摆动的金块,沉默不语,也从箭筒中拿出一支箭矢,它与寻常箭矢相比,更轻更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