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廷推时,那些中立人物应该不会反对他,确实可能出任左都御史。
但是从他的个人特色来看,即便当上左都御史,情况也应该不会那么坏。”
林泰来冷哼道:“你这是右倾妥协主义思想!個人特色如何,在大局之前不值一提!
我就只问一句话,如果没有清流势力的支持,孙丕扬能进位左都御史吗?
如果孙丕扬在清流势力的支持下当上左都御史,那么即便他个人再想中立,又能拒绝清流势力的政见吗?”
王象蒙又道:“再怎样说,总不会比陆光祖时代更坏了吧?孙丕扬总比陆光祖要温和。”
林泰来立刻训斥说:“我再三强调过,要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始终保持小心谨慎的作风!
你们只看到眼前这一小块,难道就没有发现,明年万历二十一年就是京察之年么?
那个时候,我大概不在京师,你们只能自求多福。
但你们现在如此麻痹大意,几乎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让我非常担忧,如何能安心前往朝鲜国?”
听到“京察”两个字,众人终于知道问题严重性在哪里了。
所谓京察就是一项很重要的考核制度,每隔六年,对在京师的朝廷官员进行一次很彻底的摸底考核。
并且以“贪、酷、不谨、疲软无为、浮躁、才力不及、年老、有疾”这八项标准对照,裁汰不合格人员。
懂点历史的都知道,万历朝尤其是中期以后,京察几乎就成了党争工具。
每次京察都是一次党争高潮,必定会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最关键的是,京察由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联合主持。
所以林泰来要提醒众人的就是,新左都御史人选会关系到明年京察的形势。
即便硬实力不够阻止不了孙丕扬上位,思想上也不能麻痹和放松警惕。
要知道,京察的性质就是“人人过关”,如果疏忽大意真会倒霉的。
又有人说:“我们这边还有天官弇州公,明年京察当不至于失控。”
就算左都御史又是对家的人,但己方这边还有吏部尚书呢。
林泰来再次忍无可忍的喝道:“我方才反复说过,要居安思危!这四个字一定要牢牢刻在脑中!
我亲历今日文坛大会,才不过半日就见王天官已有疲惫困乏之相。
完全不复当年连续三日文坛大会仍然神采奕奕,甚至能让美人叫春整夜的风采!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坦诚一句——王天官还能支撑多久,真不好说。”
只有林泰来知道,原本历史上的王世贞早在两年前就该老病去世了。
本时空被自己用吏部尚书打了鸡血,已经多撑了两年,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到头?
更新社众人听到这里,忽然不约而同的看了眼首辅赵志皋。
这里还有个比王天官年纪更大的首辅,你就咋不担心老赵?
赵老头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脑子都是林泰来说过好几次的话——为大明健康工作十年。
林泰来又继续说:“如果王天官身体出了问题,需要推举新的吏部尚书,我们更没有优势了。
吏部尚书通常有两种来源,一种是资历最深的其他尚书,另一种就是资历极深的侍郎。
如果让孙鑨晋升为刑部尚书,等到吏部尚书出了空缺,那么孙鑨就是资历最深的其他尚书,吏部尚书的第一优先候选人。
一旦在万历二十一年出现这种情况,那么主持京察的孙丕扬和孙鑨就全是对家的人,你们又将何以自处?
而远在朝鲜前线的我,又怎么能安心的指挥战争?
难道我们要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王天官明年身体不会出问题吗?”
反正林泰来不想赌,明年他主要在朝鲜,后方必须要保持基本稳定。
不过林泰来的“危言耸听”,直接把更新社众人都说懵了。
本来都觉得,有首辅、吏部尚书、兵部尚书这铁三角,当前的林党江山万分稳固。
怎么听林泰来说完,林党形势成了危如累卵,整个体系都不稳当了似的?
赵志皋看了看众人,开口补充发言说:“对于京察这样的外朝事务,内阁只能等待奏报然后根据奏报处置,很难直接干涉过程,更无法直接下令如何去做。
所以在部院做事的诸君,务必要打起精神,深刻领会林九元的意图,继续保持小心谨慎的作风,时刻不忘更新社的初心。”
然后赵首辅又对林泰来说:“我们面临的还是一个老问题,能顶上来的老同志太少了。
对家清流势力加山陕联盟那边,嘉靖年间进士不只是孙丕扬、孙鑨。
还有户部右侍郎杨俊民、南京左都御史蔡国珍、江西巡抚陈有年,以及在野可起复的沈鲤、李世达、辛自修。
虽然很多人都被伱打压下去了,但只要出现机会,随时还可以冲上来争夺。
而我们这边党派成型时日太短,唯有叶大司马是嘉靖朝老资历进士,但他又不能离开兵部。
如果连个老资历朝臣都推不出来,怎么与对方争夺位置?
还有更要命的问题,林九元你出任了朝鲜方向的经略大臣,为避内外勾结嫌疑就不方便参加廷推了。”
林泰来不停的唉声叹气,“去年时候,我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也着手开始拉拢一批老资历朝臣,邀请了石星、衷贞吉等侍郎参加文坛大会。
但这帮废物不明天时,瞎几把反复横跳,自绝于更新社,我也很无奈啊!”
这真不能怪他林泰来,如果他入朝三十年慢慢积累,这都不是问题。
但偏偏他入朝只有三年,又能发掘多少政治上可靠的老同志?
听到未来形势可能悲观,众人心情有点低沉,做好过一两年苦日子的准备。
如果林泰来不在京师这段时间出现党争高潮的话,他们还真不一定应付得了。
赵首辅安慰众人说:“林九元同志还说过,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也是曲折的,不必因为一时不顺而气馁。”
感觉警示教育进行的差不多了,林泰来才说:“如果无法在人的因素方面占据上风,那就只能通过提前修改制度来未雨绸缪了。”
随即对考功司主事陈允坚说:“趁着我还没有去辽东,而王天官还健在的情况下,赶紧把能做的事情先做了。”
陈允坚疑惑的问道:“做什么?”
林泰来吩咐说:“首先升你为考功司员外郎,毕竟你已经当了三年主事,有资格升官了。
等我去朝鲜后,考功司工作就由你来主持。
然后趁着左都御史缺员时,请王天官和副都御史詹仰庇联手推动改制,以后让考功司承担京察重任。
本来京察内容就与考功司职责重合,用考功司来办事就行了。
这叫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还能集中精力提高效率,避免高层庇护官员,或者高层互相扯皮。
如果改制能成功,明年京察就不怕出意外了。”
交待了考功司的事情,林泰来又对王象蒙说:“想办法让现在的文选司郎中滚蛋,你坐上去!
万一王天官出现不测,有文选司郎中这个最核心郎官是自己人,也能稍稍安心。”
而后对赵首辅说:“等我前往朝鲜期间,你看看能否以首辅面子,拉拢一些南京部院大臣。
京师这些老资历大臣没什么可靠人选了,南京部院那边或许还能找出些老资历的大臣。”
众人纷纷将最新部署记下,但大部分部署也只有林泰来本人能推得动了。
可能这也算是更新社一个“弱点”,太过于依赖领袖的个人能力。
最后林泰来定了个时间节点:“在我出发之前,最好全部办成,应该说办成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对家那些人一是想让我早点离开京师;二是他们重心肯定放在两个正卿的争夺上,在其他方面就会退缩和让步。”
坐在角落里,今晚一直没发言的周应秋突然开口说:“其实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别人还都挺奇怪的,怎么周应秋今天直到这时候才发言?
林泰来鼓励说:“你有想法就讲!更新社就要靠大家一起出力!”
周应秋回答说:“兵法中有一个策略叫攻其必救,管他们力推孙丕扬还是孙鑨。
我们只要揪住一个他们必须要救的别人,往死里打,他们就不得不退让。
比如过新科状元韩爌,这可是张四维女婿,户部右侍郎杨俊民的亲戚,整个山陕势力的未来希望。
只要上了弄废韩爌的手段,清流势力和山陕联盟就不能投鼠忌器,最起码可以分散他们的力量。”
更新社众人无语,这周应秋真是越来越毒了,那韩爌又是何辜?
林泰来考虑了一会儿后说:“那就一起试试看吧,你来负责。”
如果把上面这些安排都落实,即将远赴朝鲜的林泰来心里就稍稍安稳了。
第679章 临走前的示威
及到次日,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到了吏部内院,就直奔正堂而去。
王天官看到王象蒙,立刻就明白了,“说吧,林九元有什么最新指示?”
昨天自己对林九元表达了对形势的担忧,今天林九元肯定要有所部署的。
王象蒙也不客套,开口说:“林九元交待,我们吏部要办的就是三件事。
第一,以后京察由吏部尚书左都御史联合主持改为考功司主持,以避免出现高层庇护不合格官员和互相扯皮现象。
第二,升主事陈允坚为考功司员外郎,林九元不在京时主持考功司事务。
第三,升我王象蒙为文选司郎中。”
王天官听完后,第一项事务只是制度变更还好,但这第二项和第三项人事变动,却让王天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从万历十二年到万历十八年这六年,清流势力就是通过牢牢掌控文选司、考功司两个核心业务部门,与当时的吏部天官杨巍对抗。
现在林泰来的做法,似乎与当初的清流势力一模一样。
但是当初清流势力这么做,是为了对抗吏部天官!而现在自己又没什么异心,林泰来为何也这样布局?
想到这里,王天官很直白的对王象蒙说:“莫非林九元对我不信任了?”
王象蒙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当面说林九元担心你随时会噶了吧?
只能急中生智道:“林九元怕老冢宰你在明年京察成为焦点,遭受围攻影响身心健康,故而未雨绸缪,预先布局。”
王天官也知道林泰来时间不多了,当天就召开部议,讨论这三项工作。
吏部左侍郎刘虞夔质疑说:“京察制度有必要改变么?”
王天官眼皮也不抬的回答说:“这是为了让某人安心,不然难道你希望某人将注意力放在左都御史的推选上?”
如果你们不让林泰来获得安全感,那林泰来可就要全力去阻击孙丕扬当左都御史了啊。
刘虞夔转而又开始质疑文选司、考功司的人事调整。
“原考功司员外郎顾宪成三年前丁忧,如今守制结束,要起复了。
吏部文选考功二司郎官若要用人,正该用顾宪成。”
从道理和官场规则上来说,刘左侍郎这话没任何毛病。
丁忧结束后,官员理论上应该官复原职,若不能官复原职也必须是档次近似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