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512节

  聂知县又对林泰来说:“不如阁下先回去,另等通知就是。”

  林泰来不满的说:“县尊你这样做,违反了原则,有徇私之嫌!

  就算程序上一时不好判决,也该先把我这被告凶手拘押在牢啊!”

  聂知县看着林泰来,十分不可思议,难道你林九元目的就是为了坐牢来的?

  如果你想坐牢,应该去诏狱啊!那里才是你这样人的应许之地啊!一个破县狱有什么值得你感兴趣的?

  林泰来威胁道:“如果县尊企图徇私放纵人犯,那我就上告!反正府衙距离也不远,去府衙坐牢也一样!”

  聂知县知道,只要林泰来上告,自己必定就挨处分!自从做官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蛋疼的事情。

  最后聂知县万般无奈的对刑房书吏说,“你去吩咐县狱,将狱中前厅收拾一间出来,给九元暂住!”

  林大官人连忙插话说:“一间不够,我想多带几十个随从,以便护卫自己。

  万一我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故,只怕要连累到县尊。”

  几十个随从?书吏为难的看向聂知县,但聂知县面无表情的说:“照办!”

  冯时可一直没有走,就坐在刑房里等结果。

  他听说了林九元坐牢的事情后,立刻离开了县衙,直奔城南徐太师府。

  此时也只能请徐家家主徐璠出面,看看事情能否转圜了。

  “林九元到底想做什么?”人生经验极度丰富的徐璠听了冯时可的情况通报后,心里万分疑惑不解。

  可以说,徐璠老太公一生阅历远超于别人,天下没几个能比的。

  他幼年母丧,而父亲徐阶被发配外地做官,只能孤苦伶仃的长大。

  成年后徐璠到京师投奔父亲,然后就帮着父亲徐阶与严嵩父子斗智斗勇,还要给嘉靖皇帝修宫殿,被嘉靖皇帝亲手升为太常寺少卿。

  老年后徐璠回乡大肆兼并土地,结果又被海瑞收拾了,因为政治因素判罪流放,然后又被赦免。

  总而言之,一辈子侍弄过嘉靖、严嵩、亲爹徐阶这样的顶级人精,又被高拱报复过,又被张居正捞回来,还挨了海青天几大棒子。

  可以说,徐璠老太公这辈子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但此时他也也陷入了迷茫,完全不能理解林泰来的行为。

  “你更熟悉各方面状况,你又是怎么看的?”徐璠对冯时可问道。

  冯时可答道:“我只能想象出,如果林九元在华亭县坐牢的事情传回苏州,必将引发巨大震动!”

  徐璠叹口气说:“这次或许是林太仆贪心了,我先去素园探望!”

  素园就是林家的园子,也是目前林景旸的居所。

  徐璠和林景旸约为婚姻,是儿女亲家,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

  等徐璠和冯时可赶到素园的时候,却见林景旸仰躺在内室榻上,嘴上已经没了“把门”的,疼的说不出话来。

  人倒是还清醒,没有被打出精神问题。

  而十二岁的独子林有麟正站在旁边,抹着眼泪,这也是徐璠幼女的未婚夫。

  林太公子嗣艰难,年近半百才老来得子,所以现在也不过十二岁,还无法顶门立户。

  林景旸不想说话,只是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亲家徐璠。

  徐璠没奈何,答道:“我尽力而为,帮伱找回赔偿。

  但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那二十万金不是朝廷的银子,而是林泰来的银子。”

  探望过亲家后,徐璠就又来到华亭县县衙,进县狱去探视林九元。

  走过了戒备森严的县狱大门,又穿过一道阴森狭隘的甬道,这才进入了县狱内部。

  便见狱中前厅外站着数十条大汉,其他书吏、狱卒都被赶了出来,只能蹲在墙角办公。

  三间前厅的窗户都打开着,透过窗户还能听到里面的男女混合浪笑声音。

  久经世故、阅历丰富的徐璠老太公对此无动于衷,仿佛坐牢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朝着窗户里叫道:“林九元!老夫来探视你了!”

  林泰来搂着个美人,现身在窗户里,答话说:“怎敢劳动太常公!”

  徐璠曾经官至太常寺,所以可以尊称一声太常公。

  徐璠苦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林景旸被打惨了,九元君出些赔偿如何?”

  林大官人冷笑几声说:“我堂堂翰苑清华、九元真仙、文坛第一副盟主在你们松江府华亭县,都被坑到坐牢了!认罪伏法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徐璠顿时被噎住了,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忽然感觉到,林泰来坐牢这事,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有点以退为进的味道。

  虽说表演成分比较大,但从名义上来看,以林泰来这身份坐牢确实是受了天大委屈。

  可还是不能理解,你林泰来表演出受了天大委屈又能干什么?又能获得什么好处?

第531章 真出大事了!(求月票!)

  徐璠知道今天肯定谈不出什么了,就往县狱外面走。

  聂知县就在外面等着,看到徐璠出来,连忙迎上去问道:“请太常公指点,应该如何处置?”

  徐璠答道:“只能先放置几天,冷处理了,然后再看看有无变化。”

  两头为难的聂知县顿时大失所望,这徐太常公的处事水平似乎也不比自己高啊。

  此后三四天,似乎风平浪静,天下太平,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冯时可对徐璠、顾正心等人说,一定会有大事,但他也说不出更具体的。

  别人半信半疑的,考虑冯时可是不是有受迫害妄想。

  如今农忙已过,林家聚集了数百佃户,天天在县衙门外鼓噪,向着各方施加“强大”压力。

  这日冯时可带着几个换班美人,以及一大堆酒食,来到县狱探监。

  进去后,冯时可对林泰来吐槽道:“你也真能熬得住啊。”

  林泰来一边审视着来换班的美人,一边答道:“此间乐,不思蜀。”

  冯时可又旁敲侧击的问:“你一个年轻人,一直关在这里不出去,真不感到憋屈吗?”

  林大官人答道:“外面有什么好的?应付不完的应酬,数不清的算计,打不完的欠揍人。

  而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把烦恼隔绝在外,只有单纯的快乐啊。”

  可能林大官人前一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所以躲清静的吸引力才会如此大。

  冯时可无言以对,就不打扰林大官人的清静了,告辞走人。

  当冯时可到县狱大门,准备出去时,突然感觉到了不寻常!

  因为县狱大门原本应该由狱卒把守,但现在的似乎换人守门了!

  这些人明显不是狱卒,形象气质上更像是林府的精锐家丁,其中还有让冯时可眼熟的人!

  怎么林泰来坐了几天牢,还把县狱占领了?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绝对有事情发生了!

  冯时可立刻转身,重新回到县狱前厅,把林大官人从美人身上拽了下来。

  并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注意到,县狱大门都换成了你的人!”

  林大官人懒洋洋的答道:“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是府衙派了一大批人过来,暂时接管了县狱而已。”

  冯时可追问说:“但是为什么忽然会有这种变动?

  以我对你的了解,一定有大事发生了,所以你才会再次加强防御!”

  林泰来闪动着无辜的小眼神:“相信我,真没有大事。”

  这时候,守县狱大门的门丁过来禀报道:“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冯老爷的管事,说有火急大事找冯老爷。”

  林泰来说:“既然有急事,那我就不留客了,冯兄请去吧!”

  冯时可疑心满腹,紧紧盯着林泰来,对门丁说:“劳烦把人叫进来,在这里说。”

  不多时,那冯家的管事被带了过来,焦急的说:“我们的货船外运,沿航道抵达松江、苏州两府交界处时,却被拦住了,不能前行!”

  冯老爷诧异的说:“什么缘故?”

  冯家管事详细禀报说:“所有松江府通往苏州府的航道,全都被人为截断了!

  苏州府那边的堂口伙计、巡检司弓手发了疯一样的全面拦截船只!

  现在交通彻底断绝,松江府这边的船出不去,另一边的船也过不来!”

  卧槽!冯时可虎躯巨震,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冯家管事说:“听说是九元老爷在松江府坐牢的消息传回了苏州,激起了滔天义愤!

  苏州那边群情愤激、同仇敌忾,发誓要报复我们松江府!”

  冯时可:“.”

  这事可就大了,大的不能再大了!

  第一,松江府挨着苏州府,苏州府也挨着松江府,但最大的问题是,松江府在陆地上只挨着苏州府。

  也就是说,在没有海运的背景下,松江府所有对外运输通道,全部要经过苏州府。

  九成以上跨府运输是靠水运,只要苏州府那边截断航道,松江府就等于是彻底被困住了。

  第二,现在这个时间段很要命!

  众所周知,松江府是天下最大的棉布生产区,棉布外销数量能占到江南地区的五分之四左右。

  在当今,松江府每年外销棉布大约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万匹左右,价值二百万两左右,这是松江府最主力的外销产品。

  而且棉布贸易有個季节性特点,每年基本上都是在秋冬季,各地客商会携款到松江府收购今年的棉布,然后外运。

  也就是说,现在就是松江府棉布开始外销的季节,如果水路航道被掐断,那么这棉布贸易就废了,这可是关系到二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想到这里,冯时可情急的对林泰来说:“你还说没有大事?难怪你突然加强了这里的防卫!”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确实不是大事啊,不就是关系到今年的区区二百万两银子收入吗!

  你们松江府的人如此能耐,一次二十万,再从朝廷国库申请十次就有了!”

  冯时可忍无可忍的叫道:“连我的船都出不去了!”

  林大官人大度的说:“不要慌,我写个手令!单独放行伱的船!”

  冯时可:“.”

  那可不敢,如果真只有他冯时可的船能自由出入,他会被全体父老乡亲的妒忌杀死的!

  林大官人劝道:“冯兄啊,我认为你现在必须要考虑清楚,你的利益点究竟在哪里。”

  冯时可离开后,徐家的家主徐璠又急匆匆的走了县狱,远远的就叫道:“九元君!何至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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