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来维持秩序的锦衣卫官校看着林泰来离去,也没有动手阻拦。
其他围观众人目送林大官人远去,只能感慨,这是什么举世皆敌的考生?考场里外到处是敌人,还敢来考试?
在回去的路上,董其昌好奇的问道:“情况真的像是你说的那样?那位礼部主事想做局陷害你?”
林大官人答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局,但如果是我在他那个位置,我大概会做局,然后我就按照我的假想进行预防。”
董其昌无语,这是什么抽象回答?你自己假想出阴谋,然后自己防守自己?
林大官人再次答道:“我也不知道考试中有没有阴谋,但我会按照每个环节都一定有阴谋的情况来对待!”
王禹声又问道:“先前你和沈尚书不是谈判过了吗?沈尚书应该答应过你一些条件,你还焦虑什么?”
林泰来说:“沈尚书答应的是,不会对我成绩发出异议,但如果我没有成绩呢?
试卷进了内帘考官的案上后,那当然问题不大。
但如果试卷在进入内帘之前,在其他环节就出了问题呢?
在名利场中,永远不要把成功概率建立在对方的承诺上面。”
会试这种大型考试,参与的官员人数极多,并不只有一般人所熟悉的主考官、同考官。
大体上可以分为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只负责判卷,就是一般人熟悉的考官。
而外帘官负责考务和其他环节,数量更多。
在考试流程中,考生交卷后,经过受卷、弥封、誊录、对读四个环节,然后才会被送到考官案上。
在每个环节都会设置若干官员来负责,这部分属于外帘官。
林大官人到目前确定搞定的部分,其实是内帘官部分,试卷送到考官手里之后肯定没问题。
但以礼部为主导的外帘官情况如何,林大官人不敢掉以轻心。
到了考试当天,凌晨四更天时,贡院龙门处就开始点名和入场了。
按照惯例,会试由礼部尚书担任总提调兼知贡举官,总领所有考务。
在入场的时候,这位总提调还要亲自坐镇龙门,负责点名和入场工作。
不用担心天色没亮从而看不清人,此时会有数百差役手持火把,将现场照得通明。
礼部尚书沈鲤高居公座上,看着一位顶盔披甲的考生,脸皮直抽抽。
林大官人淡定的禀报说:“听说会试入场由大宗伯点名,又由锦衣卫负责搜检。
而在下与大宗伯你,以及锦衣卫官校素来有旧怨,所以不得不防。
故而穿上御赐甲胄,尽量减少搜检环节出现意外的可能性。”
沈尚书斥道:“你实乃多虑!这里没有人想害你!”
林大官人求知若渴的问道:“这里没有?那么哪里有?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害我?
在号舍里面?还是受卷?亦或是弥封、誊录环节?”
林大官人的语气始终是一本正经的,仿佛正在进行严肃的学术探讨。
在后面排队的考生连气也不敢喘,前面这位姓林的哥们实在太勇了。
“滚进考场去!”沈尚书按捺住了将林泰来驱逐的冲动。
如果把林泰来驱逐,他还有举人功名,仍然可以去吏部选官,海瑞就是从举人当到了正二品都御史!
更别说林泰来还有个武状元功名,仍然可以继续去当武官。
站在沈尚书左右的礼部郎中于孔兼开口道:“大宗伯不必”
沈尚书打断了于孔兼,“你们痛恨林泰来,我能理解,但你们要做什么,我也不想知道!”
第420章 见人就打
于孔兼对沈尚书说:“大宗伯但请放心,林泰来所依仗的那些东西,在考场这个特殊环境下,都会短暂失去效力。
任何一个环节出点小差错,都能够导致一位考生考试失败。
而朝廷又不能为了一个人的事故,而影响到其他数千考生。”
举个最极端的例子,如果某人的试卷在送到考官手里之前就丢失了,或者毁损了几页,朝廷难道还能为了某個人,再重新组织一次会试?
沈尚书早就知道礼部下属想搞事,本来内心是倾向于反对的,毕竟先前和林泰来达成过“默契”。
但今天林泰来的嘲讽脸成功激怒了沈尚书,于是沈尚书就对礼部下属的小动作默认了。
反正自己当初答应的是“对会试结果无异议”,如果林泰来有本事中了进士,不会对此再追究。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林泰来不争气落了榜,那么他同样没有异议。
林泰来已经走进了东区星字排的甬道里,一边是前排号舍的后墙,一边是星字排号舍。
四九号舍果然在这排最后面,紧挨着厕所,这还能忍。
在号舍的前方还站着一排军士,在考试时会全程盯着考生。但此时军士都手持火把,暂时充当照明作用。
号舍宽一米左右,深一米几,面积并不大,感觉比林大官人上辈子印象里的岗亭还小。
里放着两块木板,可以横着插在墙缝里架起来。一块比较高的作为“书桌”,而另一块比较低的则作为“座椅”。
林大官人放下装着物品的考篮,先在自己的号舍里搜索了一番,确定没有人私藏东西陷害自己。
随后林大官人也不着急进入号舍并插上木板,就站在外面,不知在等待什么。
作为来自“直隶”的考生,点名次序比较靠前,所以林大官人算是进来比较早的,此时同一排考生还没有几个到的。
等了没多久,隔壁号舍的考生出现了。
这是一个年纪很老的考生,望去怎么也有五六十岁了,其实在会试考场上很少见到年纪这么大的考生。
一般到了这种岁数,很多都是屡试不中,已经没有多少心气继续了。
而且身体衰老,千里迢迢上京赶考的风险很大,一不小心就会客死他乡。
再说就算不考进士,也能以举人乡绅身份在家养老,有退路自然就少了拼劲。
所以这种五六十岁的老年考生,在会试考场上算是相当少见的,成功的引起了林大官人的注意。
那老年考生却没在意隔壁,面朝号舍,拿着木板,正在对准墙缝比划着。
但还没等他把木板插进墙缝,忽然一股巨力击中了后背,导致他站立不住,一头栽进了号舍里面。
毫无防备的老年考生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惊愕的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戴盔甲的巨汉严严实实的堵在了号舍外面。
在最近处站岗值守的军士看到这一幕,不得不感慨一声,这林姓考生真乃禽兽也,竟然连初次见面、毫无恩怨的老人都打。
然后这位善良的军士不忍心看下去,于是就闭上了眼睛。
林大官人冷酷的一脚踩住了老年考生,没让他爬起来,口中锐利的问道:
“似乎你叫傅三近?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在考试中耍小动作,假装连带我共同舞弊?比如说,故意向隔壁的我扔一个纸团?
反正你都已经这把年纪,很难在功名之路上再有所成就了,干脆自弃前途,用来换取其他利益也好。”
哪能这么巧,难得一见的老年考生,偏偏就安排在了自己隔壁。
如果这巧合是随机的,这差不多就是千分之一的概率。反正林大官人不太相信,真能遇上千分之一概率的巧合。
这位叫傅三近的老年考生气得脸上皱纹颤抖着,愤怒的叫道:“当真胡扯!凭空辱人!还敢动手,我要向提调官投诉!”
由于高低差太大,林大官人感觉站着低头说话太费劲,就蹲了下来,但仍然是居高临下。
然后说:“我林泰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只要是个正常人,前两天看到号舍图后,都会向朋友打听一下隔壁考生的情况。
再说林大官人近两个月来,每个省士子都请过了,少则一二十人,多则二三十人。
所以在考生里知名度很高,没有打听不到的道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首辅都是我的门主,大司徒是我妻兄,而且在苏州,肯为我效死的人有上千!
无论你是哪里人,无论你在老家有什么势力,若我不惜代价,就一定能灭你满门!
所以想拿我林泰来换取什么利益,是没那么好换的!
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存在侥幸心理,趁早坦白交代实情!”
傅三近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林大官人按住了。
他悲愤的答道:“我只是来考试而已,与伱何干!你有何证据,安能对我妄加猜测和污蔑!”
林大官人心里不由得犯嘀咕,难道自己真的猜疑错了?这老头被安排在隔壁号舍是确实是偶然?
还是说,这老头演技确实太好,自己看不出破绽?
如果时间充裕,林大官人有信心能慢慢审问出来,但现在哪有工夫?
算了算了,先不管这老头到底有没有坏心,还是以我为主!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又盘算了几下后,林大官人突然松手,拍了拍傅三近身上的尘土,貌似苦口婆心的说:
“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何苦趟浑水?就算你考中了进士又能享受几年?
再说考中了进士后,也未必能有什么享受。
我和吏部杨天官还是能说上话的,如果你被分到云贵啊甘肃啊广西啊当知县,这把老骨头可如何是好?”
傅三近:“.”
你林泰来这意思,就是踏马的不给人活路了?回老家被灭门,混官场被发配?
“活路还是有的。”林大官人尽可能温和的说,“你反过来想,就算你因为什么事情丢掉了举人功名,我也能弥补很多啊,而且给的比别人更多。”
就在这时候,负责本片区巡绰的锦衣卫官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连赶了过来。
“林泰来!竟敢在考场作乱!”那锦衣卫百户官有点兴奋的叫道。
林泰来扭头看着锦衣卫百户官,皱眉道:“这排号舍最里面的动静,与外面干道隔着将近五十间号舍,二十丈的距离。
这都能被你如此迅速的注意到,所以你在刻意关注我?
看你这情绪,你似乎还很高兴?感觉你也有问题?”
毕竟和锦衣卫官校打过好几次大规模群架了,锦衣卫内部裙带关系很多,说不定谁和谁就有点关系。
几个呼吸后,这锦衣卫百户官被林泰来抓着,狠狠向墙上砸去,直接昏了过去。
号舍里的傅三近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惊肉跳,这凶人真的是来考试的?
林泰来对近处站岗值守的军士说:“这锦衣卫官故意挑衅考生,恶意干扰考生考试,你要为我作证。”
老军士轻轻叹口气,站完这班岗就回辽东去!小李都督安排的差事太凶险了!
进了考场后还见人就打,这什么神经病考生啊!
感觉再这样偏袒下去,连自己都要危险了,指不定会被别人当成同犯,报复成什么样。
贡院龙门处,点名和搜检程序进入了尾声,此时只剩下数百考生等待入场了。
总提调兼知贡举官、礼部尚书沈鲤稍感轻松,从三更起床熬到现在,确实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