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正色道:“今日京师收到两淮急奏,两淮数万盐户盐丁群起而往扬州城,更是喊出要打杀鄢懋卿的话。
“古往今来,百姓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而今两淮数万盐户声势浩大,不惧官兵,悍然而往,可见此乃鄢懋卿身负皇命,却倒行逆施,方才铸成今日两淮乱局。
“实乃鄢懋卿祸乱社稷,戕害逼迫百姓,官逼民反,而小民为保自身,不得不反他鄢懋卿。
臣请陛下降旨,派出有司并厂卫,缉拿鄢懋卿,安抚两淮盐户。”
随着高拱挑头,提出要烟尘鄢懋卿之后。
诸多五寺、九卿官员上场,出口要将鄢懋卿绳之以法。
这时。
又有一人手抱笏板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刑部尚书潘恩,字子仁,南直隶松江府人。
潘恩脸色阴沉,沉声开口:“陛下,我朝盐政尤以两淮三分司三十盐场为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此次奉旨南下两淮巡盐,乃是为了清查盐务正课税额,弥补朝廷亏空。
“本意乃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而鄢懋卿自领皇差以来,与两淮地界却日日所行不法,戕害百姓,压迫商贾,强抢民女,劫掠财货,横行跋扈,无视皇差,无视王法。
“方才激起今次两淮大乱,数万百姓不得已而往扬州声讨大奸鄢懋卿。
“我大明律法昭昭,国法森严,鄢懋卿罪责难逃。
“然朝廷定下巡盐两淮,以滋添补国库亏空,圣前初议之时,内阁议定钦差人选,本无大奸鄢懋卿,高阁老当初更是言及鄢懋卿过往巡盐所行之恶。
“但那日却有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圣前大力推举鄢懋卿巡盐两淮。
“如今两淮因鄢懋卿而乱,激起民变。民变,若不制止,或可成民乱。民乱,可引发民反。
“两淮一旦发生民变,导致民反,我朝漕运必将受阻。如今京师已因鄢懋卿祸乱两淮,而致物价横飞高涨,若是两淮民反,漕运中断,恐京师再无南货运至,九边更是一应军需粮草短缺,横遭外地侵扰。
“严绍庭所荐非人,致使国朝危在旦夕,地方民心大乱,首犯鄢懋卿罪不可恕,严绍庭举荐,亦有大过,与国朝亦有大罪。
臣领刑部,执掌律法,请陛下定鄢懋卿大逆斩首,严绍庭同罪而治!”
万寿宫大殿内。
欧阳必进只是提及两淮动乱,需要彻查。
而到了高拱,就变成了要治罪鄢懋卿。
等潘恩开口,就是无论激起两淮民变的鄢懋卿,还是当初举荐鄢懋卿的严绍庭,都需问罪斩首。
上一回群起弹劾严绍庭的科道言官们,当即附和,奏请斩了鄢懋卿和严绍庭二人。
有鉴于上一次郑茂所弹劾的严绍庭六大罪,样样都被反驳了。
这一次科道言官们,可是憋足了劲。
如今两淮民变,可是实实在在已经发生了的事情,祸首是鄢懋卿,无论如何都罪责难逃。
那推举他的严绍庭,自然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严绍庭。
因为按照规矩,这个时候的严绍庭该是跪下请罪自辩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万寿宫里一声冷喝响起。
众人目光搜寻,只见工部侍郎,大明朝的小阁老严世蕃,竟然是满脸愤懑的转过身,看向开口便是喊杀的刑部尚书潘恩。
“敢问潘尚书!”
“我大明朝何时竟然也兴起攀附撕咬之风了啊!”
一句话说完。
严世蕃冲着满脸疑惑的严绍庭使了一个眼色。
随后不等潘恩开口反驳。
严世蕃便已经是继续保持那副刚正不阿,大义凌然的模样,慨然转身看向潘恩,重重一挥衣袍。
此刻的严世蕃,看着那是比之科道言官,还要科道言官。
“敢问潘尚书,若是依你所言,我er……翰林院侍读严绍庭,因推举鄢懋卿,便要问斩。”
“那你潘尚书身为我大明刑部尚书,执掌国朝律法,此前开口便是鄢懋卿于两淮种种恶行,可见早已知晓,为何却迟迟不报?”
“为何潘尚书又要等到今日,两淮急报京师,才会出班弹劾?”
“潘尚书又是否有知而不报之罪?”
“潘尚书嘴里鄢懋卿种种不法,潘尚书明知却不报,以致如今两淮大乱,本官又是否可以认定,是潘尚书坐视两淮大乱?”
“若是如此。”
“潘尚书嘴里,鄢懋卿该死,严绍庭该死。”
“潘尚书,你又是否该当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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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皇上也有罪?(求订阅)
万寿宫里。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意外不已的看着大声反驳潘恩的严世蕃。
他们对严世蕃出面反驳潘恩,为严绍庭开拓罪责,并不感到意外。
真正让他们意外的是。
严世蕃怎么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位爷,往日里若是遇到这种事情,那可是开口就骂,甚至于是上至十八代女性。
今天这一字一句的,虽然声音大了点,却是半个脏字都没有啊。
甚至于都没有再胡搅蛮缠,而是逻辑合理。
你刑部尚书潘恩既然要给严绍庭扣上一个举荐有误,致使两淮生乱的罪责。
那你潘恩事先分明知晓鄢懋卿不干人事,为何不报啊?
你潘恩身为刑部尚书,那就是知法犯法,是在坐视两淮大乱。
那伱潘恩也有罪!
“你你你……你你……”
“你胡搅蛮缠!”
“你胡言乱语!”
“你才是胡乱攀咬,搅乱今日圣前奏议!”
潘恩快要被严世蕃给气死了,挥手怒指严世蕃。
“本官人在京中,也不过是风闻两淮之事,未曾确凿,本官身为刑部尚书,安能胡乱弹劾朝堂官员?”
“而今鄢懋卿激起两淮民变,乃是证据确凿,严绍庭推举鄢懋卿,有举荐不明之罪。”
“严侍郎,本官知晓严绍庭乃是你家长子,遇事袒护附和人父纲常伦理。”
“但国法在前,还望严侍郎三思慎言!”
潘恩目光幽幽,大有一副,你严世蕃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就将你也一并弹劾了。
严世蕃却是冷笑一声,随后声音更大的喊道:“潘尚书!你失言了!”
潘恩挥袍一震:“本官如何失言了?”
严世蕃面上冷笑连连,朝着帷幔后的皇帝拱手礼拜,而后昂首挺胸,正气凌然。
“陛下面前,朝堂之上无有父子,皆为人臣!”
“有陛下在,本官与严绍庭便无父子之论,唯有同朝同僚之名。”
万寿宫里。
一片哑然。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今天是撞了邪了。
不对。
是他严世蕃撞邪了!
然而严世蕃却不曾罢歇,而是继续面朝潘恩开炮:“潘尚书,在这万寿宫大殿之内,本官是工部侍郎,严绍庭是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我与严绍庭皆为陛下臣子。
“潘尚书出口便是以父子而论,不知圣前皆为人臣,意图挑破本官与严绍庭侍奉君前之忠孝。
潘尚书,你坏规矩了!”
失言。
坏规矩。
两个骂名扣上。
潘恩已经是火冒三丈:“严世蕃!你休要扯东扯西了!如今两淮民乱在即,鄢懋卿如论如何也难逃其罪!严绍庭举荐非人,亦同罪!”
到最后,潘恩已经完全放弃了和严世蕃胡搅蛮缠,只拿两淮民乱在即说事。
本来准备自己冲锋反驳自辩的严绍庭,在这短暂的功夫里,已经是瞪大双眼,满心诧异。
小严子……
啊,不对!
是小阁老!
这老小子竟然竟然这么勇的?
还勇的让人挑不出言辞上的错漏。
倒是个可造之材了!
严绍庭心中感叹,看着严世蕃的目光,已经带着几分期待。
想要等这老小子接下来,又会如何应对。
严世蕃也果然是不负严绍庭期望。
却是目光一转,看向高拱。
“高阁老,欧阳左都御史,二位也认为鄢懋卿有罪,严绍庭有罪乎?”
眼看着严世蕃还在开口拿捏此事,却是转向高拱和欧阳必进过去的,潘恩不由的心中松了一口气。
欧阳必进看了高拱一眼,而后才沉着脸道:“严侍郎,我都察院历来讲究案情罪证确凿,方可论罪,此时朝廷尚无查证核实,只有两淮急奏,本官尚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