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却是挥动衣袍,朝着张居正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
而后,他上前将放在张居正面前的那三十二份奏本,重新取回抱在怀中。
海瑞目光清澈明亮的注视着脸色阴沉的张居正。
“张阁老,先前您问下官,为何明明是都察院监察御史,却不自己将这三十二份奏本上奏朝堂。
下官现在便回答您。
下官此前,是因苏松两府,如今皆在张阁老执掌治下,下官乃是大明官员,从不敢忘了尊卑,逾越张阁老而独自奏报朝廷。”
张居正心中不由一动。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海瑞竟然还会顾忌自己的体面。
但是现在……
海瑞呵呵冷笑一声:“只是现在……张阁老休怪下官不顾阁老之体面。下官今日,便将以都察院监察御史之名,将这三十二份奏本,一并奏送京师,呈奏圣前。”
张居正终于急了。
他双手猛然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双眼死死的盯着海瑞。
“海瑞!”
“你不能这样做!”
“万事……”
“你且相信本官一回,本官绝不会让这三十二份奏本,尘封而致无人问津!”
海瑞却是目光愈发清明善良。
他回望了张居正一眼。
海瑞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容。
“张阁老,下官相信您心如猛虎。”
“但……百姓等不了,大明等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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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刺向徐阁老的剑(求订阅)
京师。
已是盛夏酷暑。
天气越发燥热,以至于京中贩卖冰食的店家摊主每日忙碌不已。
路上热浪滚滚,行人和马车走过,便会推动着那层层热浪袭向四周。
蝉鸣声,一日高过一日,搅的闲人愈发烦躁。
但诏狱却很是凉快。
终年昏暗阴沉冰冷的诏狱里,这些天里日夜不歇的,发出阵阵哀嚎声。
凡进诏狱,无有全须全影而出者。
这是惯例。
也是规矩。
凡是进了诏狱的,左右不过是身上皮肉少几两的事情罢了。
唰。
唰唰唰。
衙役提着装满水的木桶,重重的冲在黑漆漆泛着暗红色的地砖上,立马便有人手握着鬃毛刷子,用力的刷着沾满血肉的地面。
血水混杂在一起,被冲刷到两侧的暗沟里,最后通过暗渠,流出诏狱。
在诏狱深处,不设牢房的区域。
周围摆布着无数各式刑讯工具。
几名官吏,被绑在老虎凳上,胸前布满了鞭痕与烙印。
空气中,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
若不是一旁的空洞,不断的有新鲜的空气被灌输进来,只怕这里是不能待人的。
嗖嗖。
一张紫檀桌案后,严绍庭毫无顾忌诏狱里的腐臭,甚至于是斜靠在同为紫檀打造的椅子上,手中捧着一份也不知叫什么的冰食。
一勺一勺的挖着,送入嘴中。
然后。
便能看到一团白烟,从他的嘴里冒出。
在浙江砍了郑泌昌、何茂才、李玄等人脑袋,办好了差事的朱七,就站在严绍庭身边,目光冷冽的从老虎凳上的犯官脸上扫过。
而在朱七的身边,则是一张新面孔。
身形与朱七一样。
虎背蜂腰螳螂腿,身上筋肉扎实,双臂粗而长,双腿结实的稳如钉子,是个好手。
“打!”
“扎实的打!”
“打完了,再核对一遍此前说的,可否有出入。”
诏狱里专门负责刑讯的旗官,冷声开口,指挥着手下再打一遍这些犯官,再核对一遍此前已经坦白的供词。
所为的就是查验,前后是否有出入错漏。
“锦衣卫办事,果然严谨。”
严绍庭吃光了不知名的冰食,不由的赞许了一句。
目光却是从朱七和他身边那人脸上掠过。
朱七只是笑笑:“进了诏狱的人,大多都心存幻想,难免做假供词,须得多番核查,方能确凿。”
而被朱七从浙江道带到京师,此刻就站在他身边的齐大柱,却是眉头微皱。
这一切,似乎与自己所想的,并不一样。
但眼前这些人又都是贪墨军需的贪官污吏,是大大的奸臣。
面对锦衣卫的屡次严刑逼供。
齐大柱保持了沉默。
严绍庭却是盯上了沉默着的齐大柱,向朱七问道:“这就是七爷从浙江带回来的那个通倭之人?”
朱七赶忙躬身,又拉了呆滞的齐大柱一把。
两人躬身拱手。
朱七说道:“不敢当侍读称呼七爷,他就是那个被郑泌昌等人诬陷为通倭的浙江百姓,齐大柱。”
严绍庭嗯了一声,点点头:“瞧这身形,倒是个好手,也难怪你要把他带回来了。”
朱七笑着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说着话,朱七又推了一把齐大柱。
齐大柱木楞的抬头:“小的见过严侍读。”
严绍庭却是摇摇头:“都站直了吧,自太祖洪武年间便有锦衣卫,纠察内外,该是威风些,挺直了腰板。”
这个严家的人,倒是瞧着不错。
齐大柱心中默默的想着,看到身边的朱七挺直了腰板,他这才直起身来。
严绍庭又瞥了齐大柱一眼,随后才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户部乙字库大使。
而朱七,也敏锐的察觉到,刚刚严绍庭多瞥向齐大柱的那一眼。
心中有所动。
严绍庭则已经开口道:“户部乙字库,主掌存储棉军服及奏本用纸,今查库存与账目之数,想去九成,仅存一成。本官问尔,余下九成去往何处?”
已经被打的浑身皮开肉绽的户部乙字库大使,艰难的抬起头,血水从他的嘴角流出。
乙字库大使双眼肿胀,模糊的看着眼前并不能看清的严绍庭。
他却听得出严绍庭的声音。
乙字库大使凄惨一笑,却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咧嘴龇牙的哀嚎着。
而后许久,他才冷笑着说道:“严侍读当真是明知故问,罪臣已经说过了,乙字库十去其九,非是罪臣所为。”
朱七却是冷喝一声:“叫你明白了回话,安敢言及其他,老实回话,少些挨打!”
乙字库大使发出一连串的凄惨冷笑声。
血水,从他的嘴里不断的涌出。
“乙字库为何十去其九?”
“严侍读明白,乙字库存储棉军服及奏本用纸,国朝棉布,皆是来自东南,尤以苏松两府最多。”
“严侍读问罪臣,为何乙字库所存十不足一,岂不是明知故问。”
“罪臣就算是说明白了,严侍读又当真敢将此事奏于圣前,问罪一应人等?”
严绍庭却是冷笑一声。
他自然明白,这乙字库大使所说的,乙字库为何所存十不足一。
他侧目看向一旁的文书:“将他的话记录在案。”
文书点头。
朱七则是喝声道:“叫你明白回话!为何乙字库所存十不足一,又该问罪何人?”
乙字库大使满嘴血水,随着出气,一团团的血沫子吐出。
他越来越大声的惨笑着。
肿胀的双眼,也因为太过用力,而终于是睁开了一些。
“所有人!”
“所有人都有罪!”
“罪臣有罪!户部有罪!”
“文渊阁里,有大罪!”
“都不是好人……都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