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转不绝如缕,忽如高山流水,再闻疾风骤雨。时而悠扬悦耳,时而委婉动听。
案后。
蔡邕持卷抵额,伴着袅袅仙音灌耳,长吁短叹不止,喜忧参半竟不知该哭还是笑。
作为汉末书琴双绝,闻弦知其意,他自是听得出藏在音律之下的浓浓情愫,隐忍、克制且剧烈。
按理说...
女儿不再为卫宁早卒之事介怀,他应该高兴才是。
然而...
“唉!~陈丛,陈子宁,陈无敌...”
出身士族,少年高位,战功赫赫,前途无量...
如此人中龙凤,肯定算是良配...
如果对方未曾婚配的话,他便是舍去老脸不要,上赶着也要成全了这桩姻缘不可。
可现在...
对方不仅娶了正妻,小妾都不知纳多少房了。
堂堂蔡氏女,岂为他人妾?
偏偏,阴差阳错之下那人又成了女儿的救命恩人...
孽缘啊!~
“老爷,少府大人求见。”
蔡邕收回思绪,朝着仆人摆摆手:“罢了,将人请进来吧。”
“喏。”
...
琴音跳动依旧。
陈丛遥望琴音传出的方向一眼。
屏风所隔,只能透过帛布看到一道模糊倩影。
配上旭日当空浮云两三朵,配上虫儿鸣叫繁花似锦,配上池鱼飞鸟。
一派岁月静好使人不觉沉醉其间...
陈丛轻低笑一声,朝着蔡邕抬了抬手上书卷。
“初次登门,略备薄礼,望蔡儒不弃。”
蔡邕打眼一瞟,心里愈发纠结了。
一方面,女儿动了情,他当然希望对方付出同等真心。
另一方面,他当然也想女儿得一份良缘,而非予人为妾,能与陈丛无染就最好无染。
如今却见陈丛只提两卷旧书,不由嘟囔道:“还真是够薄的。”
“嗯?”陈丛狐疑地看向蔡邕。
但凡这老匹夫敢再来一句,他立马转身出门,准备彩礼!
千金起步!保准风风光光迎着蔡琰过门!
蔡邕自知失态,忙起身迎了过去,接过陈丛手里书卷。
笑道:“竟是《大藏经》和《冲虚真经》,子宁这里可是一点不薄,老夫甚是欢喜!”
“蔡儒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呃...
蔡邕尴尬笑笑:“子宁快坐,阿福,给贵客备茶。”
“喏。”
陈丛也不纠结这个话题,脑海中迅速回忆着好大侄平日里的做派。
摊开双袖垂拱于膝前,双膝少分离,腚倚足踵之上,跪坐下去。
此谓‘正襟危坐’,亦谓‘跨鹤而坐’,乃正坐之姿也。
任蔡邕学贯古今,在礼节方面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暗自点头,直道‘不愧大族出身’...
敛了敛心神,斟茶遥请,道:“子宁居于相府,可曾听闻相国何时复任?”
“蔡儒问我,怕是问错了人。小子与国贼不熟,虽处同一屋檐下,寥寥数面屈指可数,亦无言语交流。”
蔡邕:...
“子宁误会董相也,此人非贼。”
“哦?”陈丛端起茶盏呷一口,笑道:“愿闻其详。”
“唉!~凉人桀骜难驯,多作恶事,累计相国之名罢了。”
“是吗?”陈丛余光细细打量着屏风后的倩影,心不在焉道:“我只知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他董卓若行得端坐得正,其部下还能飞扬跋扈不成?”
“这...”蔡邕语重心长劝道:“不论如何,董相亦为子宁岳公,便是稍有行差踏错,也该以劝导为主,何故以仇人视之?”
嗯?
陈丛收回目光,思索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
“蔡儒教训得对。我这人最重亲情,若非实在无可奈何,断然不会与家里人刀剑相向。既然岳公于天下大义无碍,那便是小子错了,回头我便寻岳公认错。”
“哎!哎!子宁身居高位而能听人言,不愧一时人杰也。得空不妨多劝劝董相,汉庭事重,还需相国定论呐。”
“小子可以答应蔡儒帮着劝劝,但我那岳公听不听,可就不是小子能左右的了。”
“如此甚好。”
沉默片刻,蔡邕纠结了又纠结,张口道:“还未谢过子宁前日搭救小女之恩。老夫略备薄...”
不等蔡邕把话说完。
陈丛悍然起身,大声道:“丛视小姐如春风,心中欣喜无所求。蔡儒若谈谢,丛倒是好奇春风何价?”
铛!~
心乱弦断,悠扬琴音戛然止。
蔡琰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伸手想要接起琴弦,却被断弦划破了纤指。
口中喃喃:“春风...何价...”
蔡邕脸上青红变幻不止,几度张口,最终化为一道无奈的叹息。
妾...便妾吧!
总好过为着个死人守节...
董相孙女不也一样为妾?
蔡邕长吁短叹一阵,口中连称‘孽债’,挥了挥衣袖,失魂落魄道:“子宁不弃,便留府中用膳吧,老夫还有一副未完之字,失陪了。”
“蔡儒请便。”
陈丛起身送别蔡邕,转身向着屏风走去。
孤男寡女一室间,蔡邕何意再明显不过,至于蔡琰...
陈丛虽然不通音律,但耳朵还没聋,音中情绪还是分得出来的。
就算后世小学生,也不会把‘爱你孤身走暗巷’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混作一谈。
郎情妾意,家长不反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请将军止步。”蔡琰颤声止住了陈丛的步伐。
“哦?春风知我意,何故不相见?”
唇轻启,声更颤:“蔡琰心绪已乱,未免失礼,不敢相见。”
不敢相见而已,又不是不想相见。这种时候,当然是乘胜追击咯。
陈丛轻声一笑,随手扒开屏风佳人自现。
今日蔡琰一身素衣席地,未盘长发而青丝如瀑披于肩,不施粉黛双颊自红,眸如两汪清泉透彻,芊白的手指上还滴答着点点殷红。
“将军何故...”
陈丛见之一愣。
他倒是不介意直接用口水给佳人的手指消消毒,奈何两人还没亲近到那份上。贸然行事不仅唐突,而且失了风度。
只扯下锦袍一块,捧起蔡琰手指为其包扎一番。
“敢问春风,可愿同丛长相守?”
第74章 进击的陈丛
阳光下,少年将军那般刺眼、夺目。
君有情,妾有意。蔡琰多想一口答应下来。
但她不敢...
精研诗书成就了才女之名的同时,她也被封建礼教死死禁锢着。
置身泥沼,挣扎不脱。
良久...
蔡琰抽回手指,垂眸哀道:“君乃旭日,妾非春风。蒲柳之姿望秋而败,嫠人之身恐坠将军威名,不敢相守。”
“昭姬。”陈丛轻唤。
“嗯...”
“蔡儒前两次请我,皆以答谢名义,今次为何换了论道之说?”
蔡琰芳心轻颤,死死抿着唇,不敢去看陈丛的眼睛。
“父亲之事,琰不知...”
“哦。”陈丛也不纠结,复问:“上次相见,昭姬以玉簪挽发,今见何故散之?”
蔡琰垂目不语。
陈丛负手望天,继续道:“昭姬可曾见过并州的天空?”
蔡琰怔了怔,先是点头旋即摇头。
并州她确实去过。
十三年前她父遭宦官程璜构陷,流放朔方而居五原。后来灵帝怜惜她父之才赦免之,前后历时不过九个月。
那时她还很小,历时又短,有关于并州的记忆非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