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五原郡的风沙很大,屋舍低矮破旧,时闻胡人纵马却从未亲眼见过。
陈丛笑道:“并州的天啊,苍凉破败之中却又蕴藏着勃勃生机。置身其下,终日与刀剑杀戮为伍,活下去便要耗尽所有力气。
你若与人说什么‘蒲柳之姿望秋而败,嫠人之身恐坠将军威名,不敢相守。’,别人不会觉得你知礼守节,只会感慨‘谁家的妮儿,吃得太饱’。”
蔡琰嗤笑一声,自觉失礼慌忙掩口。
再抬眸,见陈丛眨眼望她,顿时羞红了脸。
“昭姬。”
“嗯...”
“想去看看并州的天吗?本将军去‘马踏连营,重整山河’,你便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算琴瑟和谐神仙眷侣一对。”
蔡琰细细品味着言语中的万丈豪情,面露神往之色。
犹豫道:“父亲年岁大了,身边...”
“无碍,一道绑走。”
“将军!”
蔡琰的嗔怪实在没什么威慑力,眉目传情间反而引得陈丛哈哈大笑。
“董家的小破官有啥好做的,指不定哪天让人砍了都没地哭去。去并州,我拜蔡儒为漠北都护,指不定还能万世流芳呢。”
蔡琰迟疑道:“父亲他...能愿意吗?”
陈丛重新牵起蔡琰柔荑,直视美目咧嘴笑道:“昭姬有令,末将必叫蔡儒自愿!”
“啊?”
“稍待,我去给蔡儒准备些东西。”
言罢,陈丛撒开蔡琰拔腿便跑,生怕谁反悔般。
出了蔡府,一路纵马再回相府。
事定下来了,那两卷破经书就太廉价了,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陈无敌给不起似的。
...
书房小院。
董卓下了值,换下衣甲,正捧起雕木。
院门‘哐当’一声就开了。
正要破口大骂,就见陈丛院中纵马,惊得三魂飞了七魄。
惊呼道:“混账东西!莫踏,莫要踏坏了咱家的木人儿!!!”
陈丛回敬以白眼,翻下马背钻进书房。
盏茶工夫过后,扛着个比常人棺椁都大的木箱夺门而出。
箱盖没合严,透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书卷,破烂般的堆了个满当。
董卓瞧得太阳穴直突突,忙丢了七星刀,快走几步拽住陈丛。
疾呼道:“莫拿书!嗣儿还要看!”
“嗣儿还在他娘大腿里转经呢,能看懂个屁!先借给他姨娘看看。对了,您老人家回头记得把蔡邕给罢免了,发配晋阳去。我先走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等会儿!”董卓都听糊涂了:“什么姨娘?不是!好好的,咱家为啥罢免蔡伯喈?再说咱家现在就一城门小吏,如何罢免得当朝治书侍御史?”
“您这是城门吏当久了,糊涂了吧?我不跟您说了,忙着呢。”
陈丛说罢,一溜烟翻上马背飞驰而出,留下一地土灰呛得董魔王直咳嗽。
“混账!混账!!!”
董卓顺手抄起木人儿要摔。顿了顿,没舍得...
气哼哼地进到书房,想靠躺椅上摇一会,躺椅也没了踪迹...
再见一地狼藉,恨不能把那倒霉孙婿吊起来!抽十天十夜!
“爷爷?”董白适时探个小脑瓜子进门。
董卓吓得赶紧变脸,拧作一团的眉宇立马舒展,和煦笑道:“哎!哎!阿白来了,你稍待一会,爷爷去给你找椅子。”
“不用了爷爷。”董白挥挥手上书卷:“这本游记孙儿看得腻了,换一本。”
“哎!你换,你换。”
董白进到书房,见一地狼藉先是一愣,旋即娇嗔道:“爷爷!书为传家之物,不能轻弃!便是您不看,以后嗣儿也要研看,下次不许这样了。”
董卓死死咬着后槽牙,脸上的笑容维持的有点艰难,脸皮一个劲地颤。
“哎!阿白教训的是,爷爷下次不敢了。”
董白这才舒缓了眉间,展颜一笑:“好了,孙儿哪敢教训爷爷...爷爷,您脸怎么了?”
魔王赶紧捂脸。
讪讪道:“牙疼,爷爷就是牙疼,不碍事...”
...
与董魔王出奇地一致,身为陈丛准岳父的蔡邕也牙疼。
他总算是近距离感受到了什么叫前据而后恭...
上一秒的翩翩少年郎,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知礼节而有高志。
这一秒。
满满的市侩之气几乎将他淹没。
“蔡儒?别愣着啊,您再来看看这本《列子·汤问》喜不喜欢?瞅瞅这旧的,指不定是原版孤本呢!”
“呵,呵呵,子宁有心了...”蔡邕笑得有点僵硬。
“还有这本《春秋》,好好拜读一番,指不定能参悟出绝世刀法呢。”
“呵,呵呵,子宁有心了...”蔡邕笑不动了,只能勉强维持着嘴角的上扬。
书...他确实很喜欢。
他不喜欢的是得到的方式。
搞得好像他出卖女儿才能换来满箱古卷似的。
另一旁...
蔡琰掩着嘴轻笑着,弯弯的眉儿好似天上的月儿。
陈丛一边在那炫耀着,她便帮着将一卷卷古籍收好。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如果我喜欢你,你生吃炮仗我都觉得你豪迈。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倒背经四书五经我只觉得你聒噪。
看着那一副郎情妾意,夫唱妇...妾随模样。
蔡邕更心塞了。
好好的,卫仲道那不争气的咋就死了呢?
第75章 别长安
书信既通,三地商路走上正轨。
七月末,第一批盐百车,由汝南始,途径司隶洛阳,过函谷关、潼关运往长安。
八月初,西凉铁骑出动两千,自晋阳赶回马匹四千,其中良驹四百,战马千二,驽马两千四。
第一批流民两千余人,自长安出发,满载希望向着晋阳而去。
第一批旧甲四百具,亦由凉骑捎带手运往晋阳。
如此。
也就意味着陈丛的悠闲时光告吹。
因为人口并不是运往晋阳就算了事,他以土地抵奴资,自然要有相应的土地兑现给流民。
太原、上党两郡,可无富裕土地安置流民。
厉兵秣马这么久了,也该动动了。再不动弹,虎豹骑也该生锈了。
更何况。
百骑破美稷的红利吃得久了,并州世家门阀们也该起小心思了。
八月初三。
长乐宫门外,天子、朝臣亲相送。
陈丛还是那身重甲,还是甲胄全身不便行礼。
刘协非但不见怪,拉着陈丛颇为不舍。
“陈卿非走不可吗?长安繁华,不若再居一阵?”
不怪刘协不舍,盖因为太巧了。
陈丛入关中献俘的同时,董魔王辞去了相国位,他的日子舒坦了不少。
陈丛要走的档口,朝臣们无不逼着他去请董魔王复职。
这很难不让刘协想入非非,理所当然地将陈丛当作大汉最后的脊梁...
“陛下啊!”陈丛反手握住刘协,亦是不舍的情真意切。
长安多舒坦呐!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没有闲事惹人愁,亦无兵戈使人厌。
长舒口气,陈丛叹道:“臣做梦都想守在陛下身侧戍佑安危,然并州边塞重镇,若有失,胡人一队骑兵便可长驱直入劫掠关中,不得已而告退。
微臣不在,陛下千万保重。闲来多与太傅亲近,先前陈丛为防有失诓了陛下。此人曾与臣谋,不避生死,应当是个忠诚的。但万事亦需陛下留个心眼,莫要信人太过反倒伤己。”
“朕...知晓了,只是那件事...”
陈丛自然清楚哪件事。
受命于天嘛,这不已经变现了?
“陛下放心,已有眉目了。”
“如此甚好。”
陈丛怀中摸索一阵,掏出奏表塞到刘协手里。
小声道:“臣闻陛下意欲加赏施恩以昭天威,多为群臣所阻。此为讨伐上党逆臣之有功者,旦凭陛下树立帝王威仪,群臣若有所阻者,可斩!”
刘协闻言大喜,不动声色将奏表揣在袖间,随后重重拍了拍陈丛手背。
“并州事,便辛苦爱卿了。”
“为陛下尽忠,臣不辛苦。陛下旦有所令,使一小宦去往晋阳,半月之内,臣之铁骑便可踏破潼关,为陛下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