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愿意,骑兵也可以手持刀、剑,乃至戈、矛。”
“弓骑兵有了马镫马鞍,不过是可以在策马疾驰中挽弓。”
“可若是戈骑、矛骑之类,也有了马镫、马鞍稳住身形,可以将双手都用于持握兵器……”
说到这里,天子启面上的最后一丝疑虑、纠结,也终于消失不见。
只缓缓眯起眼角,将虚握成拳的手沉沉一砸。
“必须要藏。”
“就算要练兵,也必须要藏好!”
“——必须要凭马镫、马鞍带来的优势,在匈奴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
“在那之前,马镫、马鞍,绝对不可流入草原……”
“甚至都不能流出少府!”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是些许杀意!
待那坚定双眸移向少府令岑迈,岑迈也只得赶忙一躬身,表示自己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对此事有了决断,天子启又扬了扬最后一张图纸:“这马蹄铁,当真能护住马蹄?”
“就这么用钉子钉入马蹄,当真不会落下伤、残?”
口中发出这一问,还没等天子启抬起头,韩颓当便拖长声线沉吟了一声;
待天子启循声望去,才迟疑的摇摇头。
“马蹄若是长长了,倒是可以削去多出的部分。”
“只是剩下的部分能不能钉入钉子,同时又不让马蹄受伤……”
“至少在草原,臣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听闻此言,天子启自是将目光,投向这马蹄铁的设计师:皇长子刘荣。
“可以。”
刘荣的回答很干脆。
“马蹄,其实就像人的指甲,长了需要剪,剪短了却会伤肉。”
“但稍微留出一点多余,用于钉马掌,倒也不会伤到马蹄。”
“——父皇可以派人试。”
给出理论依据,又拿出‘不怕实操’的底气,天子启才终是将目光收回,重新看向了那马蹄铁的图样。
相比起马鞍、马镫,这马蹄铁——或者说马掌,就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了。
倒也不是说这马掌,匈奴人学去了也没用;
而是匈奴人的金属锻造工艺,很难仿制出这整体为半环状,需要与马蹄大小一致,且还要留钉孔的马掌。
再有便是这马掌,显然是刘荣针对中原地区土壤、道路坚硬,而专门做出来保护马蹄,避免马匹——尤其是战马非战斗减员的东西。
至于匈奴人的马,则基本都在草原活动,柔软的草地,本来就不怎么伤的到马蹄,匈奴人自也就不需要用到马掌。
“这马掌,少府近几日做出来一批。”
“——就按皇长子给的数:三千副来做。”
“太尉大军出征之前,务必交付!”
天子有任务下达,岑迈自是躬身领命,旋即也不做多留,回去忙著赶订单了。
韩颓当则是同天子启简单提了几点马蹄、马鞍的出现,可能对骑兵作战方式带来的改变,便回去闭门思考,继续查漏补缺了。
唯独刘荣;
不出意外的,在拱手告退时,被天子启阴恻恻的目光强留了下来。
而在岑迈、韩颓当二人离去,殿内宫人也都被悉数遣退之后,天子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震的刘荣当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
“公子,就这般想做太子储君?”
“就这般想要称孤道寡,别居太子宫???”
第二更。
呼~
又是将将赶上……
妈蛋,明天一定要早起,不能再自然醒了!
第103章 父皇,不妨拭目以待
想不想做太子?
对于刘荣而言,这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送分性质的判断题。
——要么做太子,要么,就做‘蹊跷而死’的孝景皇帝庶长子。
对于这一点,刘荣心理有很明确的认知,朝野内外也清楚,天子启,恐怕就更是清楚不过。
但过去,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问刘荣:想做太子吗?
就这么想做太子吗?
刘荣也从不曾料想过有一天,皇帝老爹居然会这么直白,又这般突兀的问出这个问题。
——问出这个朝野内外心照不宣,甚至是人尽皆知,却极其不适合说出口、摆上台面的问题。
以至于被天子启这么冷不丁一偷袭,刘荣一时之间,竟也不由有些愣神。
天子启却没在意刘荣的反应,而是自顾自低下头,又在手中的骑兵三件套上看了看。
而后,才故作淡然的抬起头,又莫名咧起嘴角。
“先是锁子软甲,当是想要提高我汉家军队的防御力,让将士们多一条保命手段;”
“发现锁子甲造价过于高昂,便立即又是瓷器这条财路。”
“瓷器刚开始走上正轨,这就又借著吴楚之乱,做出这马镫、马鞍及马掌,来提高骑兵的战斗力、降低骑兵的训练难度……”
“——公子,就这般想要做太子吗?”
“就这么急著想要得到军队、将官们的效忠,从而逼得朕,不得不与立太子吗?”
话说的轻松写意,但天子启此时望向刘荣的目光中,却夹杂著不知多少种复杂的情绪。
与后世,那些极其抗拒储君太子‘有出息’的时代不同:汉家作为华夏封建统一王朝的开端,对于储君太子的态度,其实还是相当宽松的。
就拿当今天子启举例:八岁得立为太子,十五岁搬出未央宫椒房殿,住进与未央宫隔蒿街相望的太子宫;
而在天子启正式搬进太子宫之前,独属于储君的一整套班底,就已经被先帝给配齐了。
——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太子詹事组成的‘储君三公’;
——门大夫、庶子、舍人、洗马等职务组成的‘储君九卿’。
除此之外,还有太子中盾卫执掌的太子卫队,高达两千人的武装力量。
甚至还有在上林苑内,单独给太子划出来的‘思贤苑’,供太子结交天下豪杰,顺带收获自己第一批死忠。
要说当今天子启,最值得信任、最不需要担心的人是谁?
或许有人会说,是郎中令周仁。
但即便是周仁自己也清楚:当今天子启最放心、最信任的死忠,绝对是那些生活在思贤苑,租种著思贤苑的皇田,逢年过节都能得到赏赐的佃农。
为什么?
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了。
你原本是个关中的自耕农,祖辈得太祖高皇帝赐下的百亩薄田,年得粟三百来石。
虽然还要去掉税、赋,以及地方郡县的苛捐杂税,但剩下的部分也有个二百来石,足够你们一家人顿顿吃到七成饱,每年——至少每两年,还能有一件新衣服穿。
后来,你家中发生了重大变故,如亲长离世之类,逼得伱只能将田产尽数变卖,用于这位亲长的治疗和丧葬事宜。
失去了田产,你便从自耕农变成了佃农。
按照村里的惯例,你只能低声下气的去求某位富户,好租种人家的田——不会太多,顶多也就三五十亩。
辛勤劳作一年,能得一百多石粟米,还要从中拿出四成甚至一半给富户,来作为你租种田亩的佃租。
可供你耕作的田,变成了过去的一半,再算上还要拿出近半农获作为佃租,你们家的年收入,瞬间下降到了原来的四分之一。
本就是勉强温饱的程度,如今家里只少了一口人,收入却骤降四分之三,单靠种地,你显然养不活这一家老小。
于是,你的妻子开始替人缝补、浆洗衣服,你的儿子去山上拾柴、捕兔。
可即便是这样,你们家也还是要三不五时向乡邻借米下锅,才能勉强维持生存。
随著时间一年年过去,你们家欠的粮食越来越多,几乎到了秋收之后还完债,就基本剩不下什么的程度。
到了这时候,你不得不开始考虑卖儿卖女,甚至把自己也给卖进某个大人物府中,委身为奴……
这,便是如今汉家的自耕农,一步步成为半自耕农、佃农,乃至最终失去户籍,为人奴仆的大致历程。
而思贤苑那些租种皇田的佃农,却是极为幸运的一批人。
——就在你要卖儿卖女的时候,官府发来消息,说你的申请通过了审核,你可以去租种上林苑的皇田了!
你说你已经没有粮食了,官吏说没关系,先借你一点,秋收后还就行!
于是,你拖家带口去了上林苑,简单搭了个茅草屋,就这么住了下来。
官府借给你种的田不少,足有七八十亩;
佃租也只有两成而已,比民间少了一半不止!
你撸起袖子,努力耕作,到了夏天,官府又发来消息,说你租种的那片田,被划入太子的思贤苑了,你从此成了太子的佃农。
太子来了一趟,给思贤苑的佃农们许下了不少赏赐,还免了三年农税。
就这么过了十来年,你仍旧在佃租八十亩田,一家老小都已经能保证温饱。
回顾过往这十年——别说租税没怎么交过,反而还因为太子隔三差五的赏赐,而存下了足够买下一二十亩田的积蓄!
你的儿子也长成了大丈夫,被太子召为亲卫,俸禄足够养活自己的妻儿不说,还能三不五时给你送来些粮米、肉布。
就在你憧憬著未来,重新跻身自耕农阶级之后的美好生活时,当年和你一起沦为佃农,又将自己卖入了富户家中为奴的邻居,传出被富户活活打死的消息……
这,便是思贤苑的佃农们,对当今天子启的忠心来源。
——如果没有天子启,这些人,基本都难逃委身为奴,断子绝孙的悲惨下场。
而现在,凡是那些个在思贤苑到处晃悠的老翁,又有谁不会鼻孔朝天,跟人显摆一句:俺儿/孙不才,在当今陛下身边伺候?
而这,都是当今天子启在先帝年间,得先帝默认,甚至是鼎力支持之后,所得到的根基、羽翼。
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为太子储君编织羽翼,不单是天子会做,甚至于整个朝堂内外,也同样会乐见其成,甚至是适时搭把手。
对于储君太子,汉室的天子怕的不是‘太出息’,而是‘没出息’。
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汉家不怕太子整活,就怕太子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