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91节

  五十多年前,郦寄就已经能跟父亲郦商一起上战场,甚至能跻身于‘开国元勋’的行列,如今自是已经年过七十;

  丞相申屠嘉也差不多:别看此刻身著甲胄,却也早已经挥舞不动刀剑、拉不开弓弩。

  李广、程不识两个新生代倒是年轻——都是二十多,将近三十的年纪;

  但年轻,自然就意味著资历不深,经验不足。

  遍观在场众将,有真材实料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年轻;

  正值壮年的,又都是卫尉直不疑、御史大夫陶青——要么是凭忠心得掌兵权,要么直接就是功侯二代,蒙了父荫。

  唯独那道身影;

  年轻,稳重,虽也同样是功侯二代,却是在场众人中,军事素养最过硬、军方背景最坚挺,同时又资历极深的一个……

  “先帝弥留之际,曾告诉朕:国有轻重缓急,可用周亚夫为将。”

  漫长的沉默中,天子启悠悠道出一语,将众将的目光,尽数引到了那道稍显孤寂的身影之上。

  便见天子启含笑上前两步,再道:“此番,宗庙、社稷陷入危难,应当是要以绛侯,来作为平叛主将了。”

  “对于平叛之事,绛侯,难道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听闻此言,在场众将无不再度看向周亚夫,目光中颇带著些嫉恨。

  虽然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作为将军——尤其还是汉家最顶尖的一批高级将官,谁又肯放过这等立功良机?

  倒是周亚夫自己,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的情绪。

  只沉著脸,默默盯著地上的沙盘,愣是连天子启的询问,都没有急于给出答复。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子启面上都有些挂不住笑了,周亚夫才缓缓抬起头。

  看了眼老丞相申屠嘉,又撇了眼郦寄;

  终,才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梁王,至少能抵御叛军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睢阳会堪危,但叛军也同样会精疲力竭,处于崩溃的边缘。”

  “届时,若臣手中有十万兵马,且驻扎于距离梁国百里以内的位置,便可一举击溃睢阳城下的叛军。”

  ···

  “如果陛下要以臣为将,便需要许臣便宜行事的特权。”

  “三个月内,臣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做事,三个月后,陛下必定会收到叛军溃散的消息。”

  “——在这期间,无论臣做了什么,陛下都不可以横加干预。”

  “至于齐地、赵地、淮南地,便需要陛下另做筹谋了。”

  闻言,天子启的第一反应,是扭头望向申屠嘉。

  待申屠嘉思虑片刻,再朝自己沉沉点下头,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再度凝望向面前,浑身散发著淡定、从容的周亚夫。

  “诏令!”

  “拜中尉绛侯周亚夫,为太尉!”

  “节制天下兵马,主平乱事!”

  “假天子节,许便宜行事!!!”

  再扭过头,望向申屠嘉:“丞相府即刻布榜,广发关中民男适龄、始傅,且曾为卒者,又民夫倍之!”

  “再拜:太子詹事窦婴为大将军,率兵二十万,驻荥阳-敖仓一线,监齐、赵之兵,并为睢阳之后应!”

  “将军栾布、曲周侯郦寄,皇五子刘非,奉诏巡边,兵围邯郸!”

  至此,天子启针对吴楚之乱的应对措施,便已经有了大致雏形。

  ——以窦婴为外戚大将军,驻守江山社稷的命脉:荥阳敖仓!

  顺带在睢阳以西百里的位置,作为梁王刘武身后的后应,以及汉家在函谷关外的最后一道防线。

  栾布、郦寄两个老将,外加皇子刘非,去将赵王刘遂堵在王都邯郸,稳住北方。

  至于吴楚联军、齐系诸王,以及立场存疑的淮南系,则都与睢阳城合在一起,尽数交给太尉周亚夫……

  “中尉绛侯臣周亚夫,谨奉诏!”

  “丞相故安侯臣申屠嘉,谨奉诏!”

  “曲周侯臣郦寄/臣栾布,谨奉诏!”

  “臣等,谨奉诏!!!”

  虽然在场众人中,得到任命的只有周亚夫、郦寄、栾布三人,但这也并不意味著其余众将,便都错失了出征平叛的机会。

  ——李广、程不识两个晚辈,以及韩颓当这个‘降将’,大概率是要跟在太尉周亚夫身边;

  御史大夫陶青、卫尉直不疑、中郎将郅都,虽是要由于职责特殊性留守长安,却也得在长安一带组织起兵马,预防那最不能发生的万一。

  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个场合,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内史:晁错……

  一手推动《削藩策》,从而引发这场叛乱,且要以内史的身份,统筹关中大小事务的当朝内史——晁错……

  ·

  ·

  ·

  “少府别这么小气嘛~”

  “不就是几件札甲?”

  “再怎么珍贵,也不过卖出三五件瓷器,便都能赚回来的嘛……”

  未央宫,少府作室。

  从宣室走出,回到同样位于未央宫内的少府作室,岑迈自然没花多少时间。

  ——原本倒也不用这么急著回来。

  如果不是少府的官佐,来提醒自己‘公子荣来抢甲胄’的话……

  “这哪是几件札甲?!”

  “——这是臣的好几条命啊!!!”

  “便这么被公子拿了去,就臣这条小命,反复死三五回都未必够!”

  满是惊骇的说著,岑迈的手更是紧了紧,费力的将一件札甲死死抱在怀里,目光更不断催促众官佐:千万不要松手!

  岑迈很清楚:刘荣这不是来拿札甲,而是来拿岑迈,乃至整个少府上下,成千上万少府官吏的性命……

  “哎呀~”

  “我又不是自己要用?”

  “——是老五要领兵出征~”

  “少府总不能让父皇的子嗣,就那么身著单袍去关外,同刘濞的叛军厮杀吧?”

  信誓旦旦的一语,却只让岑迈迟疑了那么一瞬,便又坚定的猛摇头。

  “不行!”

  “臣不知道,不清楚,没收到诏令!”

  “公子要甲胄,自去寻陛下讨,臣这里压根儿就没有甲具!!!”

  面不改色的说出这句‘少府没甲具’,岑迈又如临大敌的紧盯著刘荣,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去,将怀里抱著的那具札甲交给了身后的官佐。

  腾出手来,这才慢慢走上前,一把抓在刘荣那揪著甲带不放的手。

  “公子别逼臣!”

  “真逼急了,臣可就要咬人了!!”

  说著,岑迈不忘张开血盆大口,做出一副真要下嘴咬的架势。

  真不怪岑迈小气;

  在这个时代,别说是一整件甲胄,便是甲具上的一片甲片——两指宽、三指长的一片甲片,身份信息都要比寻常百姓还更完整!

  弄丢了?

  还是在少府丢的?

  嘿!

  ——你就活吧!

  谁能活的过你啊???

  见岑迈这幅作态,刘荣自也知道就这么硬要,根本要不走岑迈的小命……

  啊不,根本就要不走这几件札甲;

  于是,刘荣便做出了一个让少府上下,都本能眼冒金光的动作。

  ——把手塞入怀中,然后缓缓掏出一叠写有图案、文字的绢布。

  很显然:刘荣的这个动作,无疑是比那句‘老五要出征’,更能打动少府令岑迈。

  却也只是踮起脚尖,远远看了一眼,便再度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公子不要再想了。”

  “这札甲上的每一片甲片,都比父母双亲更值得我珍视!”

  “若是为了皇五子,公子大可去求陛下啊?”

  “又何必为难臣这个可怜人?”

  好嘛;

  为汉少府,位列九卿,手底下万千官佐、几十万官奴力役,手里的算酬以‘千万’为单位的岑迈,居然还成了可怜人……

  看岑迈都快急哭了,刘荣也终是放过了这个自诩为‘可怜人’的汉少府。

  只不无不可的点点头,嘀咕一句‘要不是父皇忙著国事,我才不来这破地方呢’,便将手中绢布递上前去。

  “马鞍,马镫,马蹄铁。”

  “生铁浇筑,三千套,五天之内要。”

  本还打算看看绢布上的内容,闻刘荣开口就又是生铁,又是三千套、五天之内要,岑迈只赶忙将绢布递回去,再一阵猛摇头。

  “公子今日,莫不是来消遣我的?”

  “这分明也是军械?!!”

  却见刘荣闻言,只将面上笑意陡然一敛;

  深深凝望向岑迈目光深处,只惹得岑迈心中警铃大震!

  正要有所动作,却终究还是没赶上阻止刘荣,又飞扑到了一件札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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