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63节

  ——汉家的赵王,天然具备对戍边三王:燕、代、赵的战时指挥权。

  在匈奴人来犯时,这个特权,保证了戍边三王可以迅速做出应对,而不是先把消息送到长安,然后苦苦等待朝堂的指令。

  但若是赵王居心叵测,那这个特权,便将是这人世间最猛烈不过的催命符。

  后世人常说:汉家的赵王有毒,赵地风水不好;

  赵王封一个死一个,封两个死一双。

  但想想也能知道:如果真有这么玄乎,老刘家的宗亲皇子们,也就不会前仆后继,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争著抢著要封去赵国了。

  ——赵国的歌舞姬、温柔乡,以及适宜的气候、国力,确实是吸引诸刘宗亲前仆后继,对赵王之位垂涎三尺的原因。

  而汉家的赵王‘多不得善终’,则是因为战时自主调用戍边三王的权力,实在很难让长安城的汉天子,对这个远在关外的远房亲戚放心。

  手握重权,就意味著立场一定要坚定,一定要和长安——尤其是和天子一条心!

  一旦产生些许立场动摇,那当即万劫不复,也就是可以遇见的事了。

  “赵王存有异心,则燕、代必乱。”

  “齐系、淮南系各有一家没反——与其说这是国有忠臣,倒不如说是齐系、淮南系,知道不能冒亡国灭种的风险,这才各自留了一家藩王作为火种。”

  “至于南方的长沙国——四世长沙王吴著于去年薨故,无有后嗣,依律除国。”

  “换而言之:我汉家的十七家宗亲诸侯,朕能指望得上的,便只剩梁王一人……”

  天子启似是平淡的语调,却是引得周仁深吸了一口气,那常年不见表情变化的面庞之上,也已是写满了凝重之色。

  却见天子启冷不丁嘿笑一声:“卿知道现在,朕在想什么吗?”

  讥诮一问,待周仁茫然摇摇头,便见天子启稍昂起头,遥望向与未央宫隔章台街相望的长乐宫。

  “朕在想:我汉家的梁国,当真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吴楚十一家叛王的联军吗?”

  “如果不能,那我汉家,岂不就要颠覆沉沦?”

  “若能,那梁国,又如何不是我汉家——我长安朝堂又一心腹大患呢……”

  ···

  “——吴王刘濞纵然兵多将广,国富民强,尚且要纠集十一家诸侯,甚至还要叫上塞外的匈奴人,才敢跟我长安朝堂叫板。”

  “可若是梁国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抵御吴王刘濞的联军,那朕,又该如何解决梁国的问题呢……”

  一番极尽讥讽,又满带著自嘲的话语,只引得周仁本能的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表达。

  ——梁国的强大,是长安朝堂一手造成的。

  是长安朝堂在先帝,以及当今天子启的授意上,一点一点支撑著梁国,强大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如何处理梁国,关键不在难度。

  而在于:除了天子启之外,任何人,都不敢生出这个心思……

  “丞相得知这些事了吗?”

  “对此,丞相是什么看法?”

  正低头俯身,忙著感慨脚下的地板真是太地板了的时候,天子启淡漠的话语声再度传入耳中。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直到天子启将话题从‘如何处理梁国’一事上转移开来,郎中令周仁,才总算是暗下长松了一口气……

  3月4日第一更,等一下有第二更

第83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丞相还没有收到消息,却也早已有所预料。”

  “对这些事,丞相也确实有建议,想要请陛下斟酌。”

  平复下心情,小心打量一下天子启的面容,又待天子启淡然点下头,周仁这才放下心来。

  也不忘沉吟措辞片刻,才将申屠嘉委托自己转告给天子启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来。

  “丞相认为,北方的匈奴人,不会成为陛下需要担心的问题。”

  “因为在丞相看来,匈奴人也才刚经历单于大位的交替,且匈奴单于军臣,还没有真正肃清单于庭的敌对势力。”

  “——尤其是右贤王一脉,军臣,应当还要花几年时间,才能彻底铲除。”

  “在此期间,匈奴人纵是会一如往常那般,以小股游骑散勇侵扰边墙,也绝不会有千数以上的骑兵集群南下。”

  “至于赵王,匈奴人大概率会假装答应下来,而后静观其变。”

  “若是有横插一脚,仅凭很小的代价便能重创我汉家,乃至覆灭我汉家的机会,匈奴人当也会出手。”

  “但若不是这样,那匈奴人,大概率还是会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闻言,天子启只微微一点头,淡然到有些令人心悸的面容之上,也终于涌上一抹淡淡笑意。

  “长安侯那边,也传回消息了。”

  “——长安侯说:吴楚若反,则匈奴人必犯汉边!”

  说著,天子启只戏谑的侧过头,再次望向周仁:“若是平日里,长安侯送回来的消息,倒是可以听七分、信三分。”

  “可眼下这等关头,这位长安侯嘴里的话,那就要反著听了……”

  对此,周仁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长安侯卢氏一门,几乎可以说是明牌的双面间谍。

  汉匈双方都清楚地知道:长安侯/东胡王卢氏,不单是自己的情报渠道,同时也会给对方传递,或者说是‘售卖’情报。

  所以在汉匈双方之间,基于卢氏为双向情报桥梁的战术迷惑、战略忽悠,也从不曾停止过。

  十几二十年的交情,对于卢氏送来的‘情报’,汉匈双方,更早已各自掌握了成熟的甄别、提炼方式。

  长安侯说,只要吴楚起兵,匈奴人就必定会南下——这明显是匈奴人,借长安侯卢氏的口,送到汉家的消息。

  原创作者浮出水面,其目的,自也就显而易见了。

  ——添乱。

  匈奴人,只是在给汉家添乱而已。

  至于真的南下?

  谁家山贼会在山下立块告示牌,告诉每一个来人:山上有山贼,请注意安全?

  “还有呢?”

  “对于齐系、淮南系,还有吴楚,丞相有何谋算?”

  明显听出天子启心情好了些,周仁说起话,也就愈发顺畅起来。

  “丞相说:赵王不稳,即便匈奴人不履行和赵王之间的约定,仅凭赵王,也足以使得边墙糜烂。”

  “所以,为了避免燕、代被赵王所波及,朝堂应该早做安排。”

  “——或可拜一外戚大将军,以巡视之名,率兵‘经过’邯郸。”

  “抵达邯郸之后,奉诏检阅赵国军队——若赵王从,则收拢赵国兵马,斩断赵王作乱的手。”

  “若不从,则直接兵围邯郸,围而不攻。”

  “如此,赵国的动乱,便可以被控制在邯郸城内,非但不会波及燕、代,甚至都不会蔓延到赵国全境。”

  “失去了赵国,吴王刘濞也等同于失去了匈奴人这一指望,便也会军心不稳……”

  听到这里,天子启的面庞之上,才总算是绽放出了直达眼底的由衷笑意。

  但周仁的汇报,却仍旧没有结束。

  “此外戚大将军,除了如此节制赵国兵马之外,也同样可以召集齐系诸王,于齐-赵之交接受检阅。”

  “从,则可夺其兵权,逆,则可知其反心。”

  “如此说来,吴楚举兵,可供刘濞拉拢的,便会只剩齐系数王、淮南系一二王。”

  “剩下的事,就都可以交给梁王去解决了。”

  说起申屠嘉对这些事的建议,或者说是安排,周仁面上严峻之色也已是去了大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这句话,但周仁此番,却是切实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作为开国元勋,尤其还是跟著太祖高皇帝,从楚地打进关中,又入汉中,之后再还定三秦,东出函谷;

  之后更南征北战,平定各路异姓诸侯。

  到了如今这一大把年纪,指望申屠嘉领兵出征,或许已经不现实。

  但让申屠嘉推演一场战役,就好比让后世的一位老战士,讲述一下鸭绿江该怎么过。

  且不说申屠嘉这一系列安排,足以将吴王刘濞反叛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尽可能的削弱吴王刘濞所能依仗的力量;

  哪怕申屠嘉说的狗屁不通,压根儿没有可行性,单就是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敢一二三四说出个道道来——这就已然是一份了不得的担当。

  “先帝,还是怜爱朕的~”

  “若不然,何以给朕留下故安侯这般,可堪半壁江山之重的柱国老臣?”

  天子启得意一语,也引得周仁一阵点头,且丝毫不觉得自己如此明确的表达个人看法,有悖于往日的生存准则。

  只稍一思虑,周仁便也半带迟疑,半带忐忑道:“对梁王,丞相,似乎也有些看法。”

  “——哦?”

  本就因申屠嘉的一系列建议而感到欣喜,又闻周仁这一语,天子启当即便有些好奇了起来。

  而在周仁道出这最后一句话之后,天子启却是当即一愣,久久都没能从感怀唏嘘中回过神。

  “丞相说,吴楚平灭,仅仅只是削藩的开始,甚至是只为削藩营造先决条件。”

  “平灭吴楚之后,朝堂真正开始削藩时,首当其冲者,便是梁国!”

  “丞相认为,吴王刘濞率领的叛军必定会急于求成,于举兵之后直扑梁都睢阳,以图‘一战定乾坤’。”

  “届时,长安朝堂应该更沉得住气,争取能借刘濞之手,让梁国也拼个伤筋动骨。”

  “若不然,待日后,削藩的刀子砍到梁国身上,便怕是要崩刃……”

  周仁每说出一句话,天子启皱起的眉头便松缓一份,更每发出一声满怀唏嘘的长叹。

  直到周仁话音落下,天子启又是一阵漫长的摇头叹息之后,才满是遗憾的摇摇头。

  “丞相,实在是生早了……”

  “——若是生在先帝年间,何尝不是朕又一肱骨心腹?”

  “——何尝不是我汉家,又一谋国之士?!”

  3月4日第二更。

  今天也没有啦。

  中午会有上架感言,3月5日中午正式上架。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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