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438节

  不是说粟的产量,就真的比稻、麦等后世人耳熟能详的主粮更高;

  而是说在同等气候、条件,以及同等土地肥力、同等耕作精度下,粟的产量最高。

  或者应该说,粟最不受外在因素影响,产量上限虽然比不上后世的主粮,但下限却极高。

  ——在如今汉室,有相当一部分的地方,还保留著极为原始的‘刀耕火种’。

  某些极个别懒汉,更是能做出春天往田里撒一把种子,等到秋天才第二次出现在田间坐等收货的奇葩事。

  可粟,还真就能长得起来!

  且不说产量——春天撒一把种子,一直到秋收都不管不问,单靠雨水灌溉,还真能长得出来、结的出果!

  而刘荣推动宿麦,即冬小麦作为主粮,其实考虑到的是宿麦产量更高,面食的营养价值也更高;

  与此同时,宿麦和现有的粟本身又是错季作物,若是舍得下力气,完全可以做到一年内将粟、麦各种一茬,以最快达成汉家农产总值的翻倍!

  唯独被刘荣忽略掉的,便是仓储成本。

  麦,不好储存。

  至少没有粟那么好储存,也不像粟那般,可以在没有冷库、空调的前提下,在这西元前轻轻松松储存十几二十年。

  想到这里,刘荣对于汉家未来的主粮——主要是粟、麦二者之间的取舍,也隐约发生了些许变化。

  眼下的状况,让刘荣想起了后世。

  ——高产的杂交水稻,产量够高,种植成本够低,也好储存,却不好吃;

  其余诸般主粮,如麦、稻等,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不好储存,产量也一般。

  所以,后世华夏以杂交水稻作为战略储备粮,而以麦、稻作为日常主粮。

  对于刘荣——对于汉室如今的状况而言,后世的这一案例,显然极具参考价值。

  “仍以粟作为战略储备粮,麦则作为日用主粮,以及军粮……”

  “嗯……”

  片刻间,刘荣就已经有了大致想法。

  只是眼下,还有一个问题等著刘荣拍板解决。

  ——石奋、石建父子的问责规格;

  准确的说,是此次‘太仓麦储存不当’事件的定性……

  “既是不知者无罪,此番,便且如此吧。”

  “——太仓令石建,不知宿麦仓储之要,竟不知相问于老吏,倨傲自负;”

  “著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

  “少府石奋,身为太仓令之举荐者,更乃太仓令石建生父,知其谬误而不加以指正、教诲;”

  “罚俸一年,以待后效。”

  ···

  “凡太仓令上下,储粮不善,罚俸三月,下不为例。”

  “著:故长安仓仓吏郑二,为太仓令丞,从旁辅佐仓令石建,重拟仓储宿麦之策。”

  “——另谕少府内帑:自今岁始,凡太仓所储之粮,粟不得逾十岁,麦不得逾三岁。”

  “仓储粟、麦,当以九一之比——主以储粟,辅以储麦。”

  “乃告天下万民:麦储不易,当即食之;粟可久储,当仓储之。”

  “再行令少府,广够粟千万石充实太仓,以故国本。”

  “即太仓所储宿麦,或平价售卖之,或与相府易为粟而仓储之。”

  “总而言之,从今往后,我汉家之官仓,当皆以储粟为重。”

  “及麦……”

  为此次事件做出定性,刘荣颇有些遗憾的看了看远处,那一个个储存有冬小麦的粮仓。

  终,还是苦笑著一摇头。

  “盒饭是让天下百姓民,又军中将帅,吃得好一些吧……”

第347章 蝴蝶效应

  宿麦储存出现问题!

  而且并不是突发偶然个例,而是因为这一个例,牵扯出如今汉室,乃至于整个华夏文明现阶段,都没有太好的办法长久储存宿麦的、客观存在的问题。

  对于刘荣的总体规划而言,这一问题的出现,影响不可谓不大。

  很多原本以宿麦、面食为根基——甚至是必须要以宿麦、面食为根基才能推行实施的蓝图,都随著这一问题的出现而化作泡影。

  比如,刘荣曾想过宿麦的出现,既然让全天下的主粮产量瞬间翻倍,那就必定会将市场供需关系扭转。

  ——过去,全天下人种出来的粟,却根本不够全天下人吃;

  大部分底层百姓都只能吃个六七成饱,甚至是半饱。

  也就是说,在那段只有粟作为主粮,底层农户也只以种植粟米,来作为唯一创收手段的时间段内,汉室全天下的主粮,其实只能满足七成——至多不超过八成的市场需求。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全天下种出来的粟,平均分摊的全天下每一个人头上,顶天了也只是人均八成饱。

  听上去,倒确实是很不错了;

  毕竟华夏封建历史上,有相当长的一部分时间间隔,都是以‘大部分人是否能吃个七八分饱’,来作为某一时代是否为盛世的重要判断依据。

  不说旁的——如果能让全天下人都吃七八成饱,那刘荣就将原地成为汉家继文、景两代先帝后,无缝续上文景之治的连续第三位圣君!

  而且这接连三代汉天子所缔造的盛世,必将是以刘荣这一朝为主,孝文、孝景二朝作陪衬!

  只是想想也知道:平均这个东西,其实是很抽象的。

  ——我吃十二分饱撑死,你饥肠辘辘饿死,咱俩平均下来,各自六分饱;

  我吃一碗倒一碗,一人占了两人份,你三天饿九顿,吃了上顿没下顿,咱俩一平均——嘿,还人均吃撑了!

  此般平均,古今皆然。

  就拿过去,只以粟作为单一主粮的汉室来举例;

  彼时,虽然全天下的粮食产量——即粟产量,足够全天下的人都吃个八分饱,但显而易见的是:总有人是要吃十分饱,甚至是十二分饱的。

  比如军中将士,平日里驻军操练,一天两顿吃饱饭,这便是十分饱;

  若逢战时,更是可以加一餐,达到一日三餐,餐餐饱腹!

  在绝大多数人都只吃两餐的如今汉室,军中将士一日三餐,就已经是‘十五分饱’了;

  按照人均八分饱的配给额度,已然算是一人吃了两人份——每有一位将士在战时三餐饱腹,便有一个农民的配额被占。

  这都还算好的;

  军中将士在战时再怎么‘十五分饱’,军队的人口占比,也终归只占汉室人口的极少数。

  ——如今汉室人口将近三千万,参与一场战争的汉军将士,却基本不可能超过三十万。

  百分之一的人口基数,也就是九十九个百姓每人少吃一口,给一名士兵省下一人份的餐食;

  这显然没什么压力。

  但贵族‘吃’起粟来,那可就不是百十来个农民各挤一口吃的,来凑出额外一人份的配给这么简单了。

  ——而是成千上万的人拿出过半配额,才能喂饱区区几家功侯贵族!

  举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

  五年前,也就是先孝景皇帝三年,吴楚七国之乱平定之后,关中粮价被贵族、商贾联合哄抬。

  虽然刘荣一番操作之下,最终平抑了关中粮价,并为汉家找到了第二主粮:宿麦,以此极大缓解了粮食市场的供应紧张问题,但后来发生的一切,却并没有按照刘荣所以想的那般,一帆风顺的朝刘荣预想的方向发展。

  ——底层百姓,是无比脆弱的;

  与此同时,又是极为敏感的。

  当某一件事,害的底层险些家破人亡,那整个社会底层,都会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避免这种事发生第二遍’之上。

  彼时,对于关中百姓——尤其是才刚经历一波粮价波动,险些被害的妻离子散的底层农户而言,关乎身家性命,乃至家族传延的头等大事,便是避免被粮价波动再次威胁。

  麦粉面食?

  没~用;

  太子平抑粮价、少府不限期官营粮米?

  随便你;

  反正俺老农只知道:商人们哄抬粮价的时候,但凡我手里有可以果腹的粮食,俺就不至于吃那动辄上百钱一石的天价米。

  俺邻居老大哥,说不定就不至于被饿死,二舅家的娃娃们,也不至于十个饿死了九个——剩下一个还卖给了人牙子为奴,世世代代都没有出头之日。

  于是,底层百姓以极为简单直接的逻辑为准,开始屯粮了。

  ——没说的!

  ——手里一定要有粮食!

  ——只要手里有粮食,粮价再怎么涨、降,就都害不了俺老农!

  ——反正这些粮食,俺老农就留著自己吃,粮价再高我也不卖,粮价再低我也不买!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佁然不动!

  从社会学的角度上来讲,在一场覆盖范围极大、影响极其恶劣的市场波动之后,底层民众本能的通过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本身无可厚非。

  就好比穷怕了的人,再有钱也不敢放开手脚去花一样——挨过饿的人,生活再怎么好,也总会下意识的藏几袋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或许藏起来的这几袋粮食,永远都用不到;

  但这些粮食的存在,本身就能带给他们心安。

  而问题的关键,也就出现在这里了。

  百姓恐慌性屯粮,摆出一副‘从此不参与粮食买卖’的架势,却吓得长安朝堂一阵胆战心惊!

  ——底层农户,大多是没有仓储能力的!

  说是屯粮,不过是把粮食一袋袋堆在柴房之类的地方!

  若非如此,底层农户在过去,也没必要在秋收之后,都低价将手里的粮食卖给粮商,来年再高价买回来吃了。

  这一买一卖,与其说是买卖,倒不如说是以差价作为仓储费之类。

  而这样的状况,一家两家这么做,朝堂自也懒得管——等来年粮食发霉变质了,天道自会教你做人;

  可大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农户开始这么做,朝堂却是不急都不行了。

  全天下的粮食就那么多;

  你一家屯粮不当,天下的粮食就要少三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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