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429节

  那作为丞相,刘舍就需要居中调度,将铸城所需的物资、劳动力调运过去,同时还要把相应的程序给处理好。

  等博望城建成后,又需要由刘舍出面,去和当今刘荣,以及专业人士——军方的将领们商议:博望城将来,要走怎样的一个模式。

  是搞成马邑那般,以重兵驻扎,并以军属为人口的军事重镇?

  还是像其他的边墙城邑那般,在城外设置军营,却也同时给将士们在城内分配住所,允许他们时不时回城,与城内百姓居住?

  再者:既然是一座新城,那无论是迁军属还是迁农户,总归是要‘移民实边’的。

  那若是要迁农户过去,这些移民从哪找?

  总不能和秦始皇那般,再挑个任嚣、赵佗那样的将领,带著几十万老秦人就过去野蛮生长吧?

  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军事层面的考量。

  政治层面,刘舍需要头疼的事就更多了。

  ——新设置的朔方、五原二郡,由何人来担任郡太守?

  相应的领导班子,如郡都尉、郡丞、都邮等等,又该如何考量?

  还有这两个郡下辖的县——比如已经确定设立的博望县,该以何等原则考量领导班子的人选?

  若是寻常郡、县,甚至哪怕是战略意义普通一些的边墙郡县,这些事儿,刘舍都不带管的。

  直接一股脑丢给御史大夫,让御史大夫提供候选名单,再由当今刘荣去拍板决定,又或是朝仪表决就是。

  但朔方、五原二郡是新服之地,战略意义又过于重要,饶是再怎么乐意做甩手掌柜、再怎么不在乎坊间‘幸佞丞相’的评价,刘舍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偷懒。

  甚至于,就连五原、朔方二郡将来的发展——当地以什么作为经济核心,是农业还是畜牧业之类,也都是刘舍推都推不掉的职责。

  所以这段时日,刘舍很忙,也很累。

  不单是繁杂的政务,让年事已高的刘舍身体劳累;

  那一件接著一件,一桩接著一桩的,需要刘舍去考虑、权衡,甚至是直接拿出方案的事务,更让刘舍感到精神疲惫。

  在这种时候,刘舍真的很想在相府外贴出告示:除非来帮忙,否则别来烦本相!

  就是在如此关头,窦婴来了。

  窦婴能干嘛?

  且不论他御史大夫的职务,与‘帮忙’这两个字半点不搭边;

  就算是从能力的角度上来说,窦婴这个当世‘大儒’,外戚出生的大将军,又能在这种有关具体政务的事情上,帮到刘舍什么忙?

  几乎是看到窦婴的瞬间,刘舍便做出判断:窦婴这厮,肯定不是来帮忙的。

  不是来帮忙的,倒也没什么。

  毕竟刘舍是丞相;

  虽然很累、很不想见人,很不想注意力被其他琐事分散,但若是有需要自己这个丞相去处理、去决断的大事,刘舍再不情愿,自也是要该见人该人、该办事办事的。

  但窦婴!

  他!

  能有什么大事?!

  “却也说不上要事。”

  “只是近来,朝堂内外都多有繁忙,某御史大夫之身,列当朝三公,实在是有些惶恐。”

  “这才登门拜见,想要看看桃侯这丞相府,某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帮上忙的……”

  几乎是在窦婴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刘舍那写满疲惫,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强挤出笑意的面容上,盒饭即闪过一抹暴躁!

  果然没有正事!

  至于窦婴那句客套性质的‘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则是被刘舍本能的忽略了。

  还是那句话:窦婴,是‘当世大儒’,又是外戚出生的大将军,先孝景皇帝的母族外戚;

  这么一个人,你让他治学、研讨经典,那对窦婴肯定是不在话下;

  让他去专门负责一个工程之类,背靠著窦氏外戚,也大抵出不了岔子。

  便是打仗——好歹也是做过大将军的人,虽然打不出什么旷世骇俗的大胜,如以少胜多、以弱敌强之类,但终归也是勉强能用。

  但就是这具体的政务嘛……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觉得这窦婴,能堪相府之重?”

  暗下嘀咕著,刘舍面前却依旧是笑意盈盈,静静等候著窦婴的答复。

  ——毕竟人家的学术地位摆在那儿,又是武勋傍身、背靠当朝太皇太后的外戚;

  即便暗下再怎么不解,表面功夫,刘舍总还是愿意做的。

  虽然没有从刘舍的话语、神情当中察觉出一样,但不知为何,窦婴也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

  儒生嘛;

  脸皮薄。

  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强笑两声。

  好不容易将心里的别扭压下去,窦婴才总算是正了正色,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于朝中政务——尤其是相府,某向来不甚熟稔。”

  “然今,某蒙陛下、太皇太后不弃,任御史大夫,位三公之列;”

  “假以时日,便是忝居相府,为汉相宰,也是有的……”

  略有些羞涩的说著,窦婴还不忘尬笑著抬起头,向刘舍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待刘舍皮笑肉不笑的将眼神从自己身上移开,窦婴才继续道:“平日里,想要向桃侯请教相府政务,却碍于种种,不便开口。”

  “恰逢此番,相府政务繁忙,正值用人之际~”

  “咳咳;”

  “这才厚颜前来,想要借著从旁辅佐桃侯之名,稍熟相府之事。”

  “——如此关头,本不该贸然叨扰;”

  “只太皇太后再三敦促,某便是再不愿,也只得如此了……”

  一番话道出口,饶是腊月凛冬,窦婴额上,也已是冒出了一层薄汗。

  倒不是说刘舍这个丞相,有多么强的气势,让窦婴这样的外戚都如芒在背;

  而是窦婴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以至于害臊的冒了汗。

  见窦婴如此作态,饶是暗下仍有不愉,刘舍也已是有些不忍多怪了。

  ——窦婴这番话,可谓是拿捏的恰到好处。

  明明是太皇太后在背后撑腰,让窦婴‘大胆去就行,有我在,刘舍不敢为难你’;

  到了窦婴口中,却好似成了窦婴不愿来,太皇太后却督促窦婴学习、进步!

  长辈殷殷期盼,窦婴不敢悖逆,这才厚著脸皮登门,希望刘舍能不要怪罪……

  事实如何且不说,单就是这个说辞,自然是让刘舍心中好受了不少。

  再有,便是窦婴这番话,也隐隐表明了此番,窦婴赶著相府忙的连轴转的档口专门跑来实习,也有当今刘荣的意思。

  但窦婴的话,依旧是漂亮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窦婴没说:陛下让我来的,桃侯若是有意见,那就去和陛下说去吧!

  而是在隐晦点出‘陛下让我来的’的同时,将其描述为:我好歹也是御史大夫了~

  将来,是肯定要做丞相的~

  若是不早点学一学怎么操持相府,将来做了丞相,岂不就要闹笑话了嘛~

  从个人的角度来讲,刘舍很不喜欢周亚夫。

  和周亚夫脾性无关,单纯就是吴楚乱平之后,周亚夫从太尉调任丞相之后的那几年时间,相府政务不通,几近停摆,让刘舍感到非常不满。

  刘舍是幸臣、宠臣没错;

  但刘舍能在朝堂之上立足,靠的可不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事实上,哪怕抛开项氏后人、大汉第一贞节牌坊的政治标签不谈,单就是个人实力,刘舍也是能到九卿级别的。

  对于任何尸位素餐,占著位置不干事事儿不说,还连累别人也无法把事儿办好的人,刘舍都有著本能的厌恶。

  对周亚夫如此;

  对窦婴,原本也大致如此。

  自打窦婴做了御史大夫,刘舍暗下便已经断定:由窦婴为相,是当今刘荣和窦太皇太后之间的政治妥协。

  当今刘荣以丞相之位、以保窦氏外戚往后数十年——乃至于窦太皇太后驾崩之后数十年荣华依旧为条件,换得了窦太皇太后放手大权,让刘荣得以顺利掌权。

  如此一来,窦婴为相一事,与其说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倒不如说是刘荣为了能够顺利掌权,而决定牺牲相府——乃至整个外朝几年时间。

  让窦婴在丞相的位置上待个几年,过足了瘾,让窦氏外戚赚足了面子,也履行了自己对窦太皇太后的政治承诺,然后就赶紧换个能干的丞相上来,给窦婴为相这几年所积攒下来的问题、混乱擦屁股。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成见,刘舍暗地里才会对窦婴这个‘当世大儒’嗤之以鼻,甚至隐隐有些不屑与之为伍。

  但当今天,窦婴登门表示‘想在相府实习一下,提前熟悉熟悉政务’,并把话说的如此漂亮,尽显情商、官商的时候,刘舍对窦婴的看法,便不由发生了些许转变。

  窦婴这厮~

  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不是在相府过罢金印紫绶的瘾,而是要正儿八经主政外朝?

  如是想著,刘舍望向窦婴的目光中,也隐约多了几许诚挚。

  便是面上那日常化的虚伪笑意中,也多出了一抹由衷的亲近。

  ——刘舍是幸臣,最怕别人说他不干事儿!

  所以,刘舍很愿意做事情,同时又很讨厌那些不做事的人、很欣赏那些愿意做事情的人。

  尤其是窦婴这样含著金汤匙出生的外戚,更是让刘舍不免又高看了一眼。

  只是现如今,相府是真的很忙;

  刘舍再怎么欣赏窦婴‘愿意学习’的态度,也实在是……

  “嗯……”

  “既然魏其侯坦诚,那我,也就不与魏其侯虚与委蛇了。”

  “——现如今,相府需要解决的事,大都与朔方、五原二郡有关。”

  “这些事,恕我不能将其中的任何一项,完全交由魏其侯去处置。”

  “如果只是想旁听、视政,魏其侯随时可以来相府——随时可以在相府的任何一个地方,向任何人请教。”

  “更完全可以直接向陛下,乃至太皇太后讨教。”

  ···

  “若是魏其侯,当真想要做些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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