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8节

  “不过是为了自保,玩儿的些许小把戏罢了……”

  对于皇帝老爹,刘荣一向秉承有什么就说什么,能不隐瞒就绝不隐瞒。

  因为刘荣知道:压根儿瞒不住。

  只要想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这位汉天子查不到、查不清的事。

  而且谎言,是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的。

  刘荣没有精力,也没有那个信心,用谎言将这位深讳人心的壮年天子骗过去。

  尤其是自己做某件事的动机,刘荣更是完全不敢隐瞒。

  ——实话实说,好歹能落个坦荡、有担当的好印象。

  反正就算刘荣不说,天子启也完全猜得透。

  果然不出刘荣所料:在刘荣坦白自己这么做的动机之后,天子启本还有些疑虑的面容,当即便彻底舒缓了下来。

  虽然没有流露出赞赏,但那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也足够说明很多问题。

  “这倒是不至于。”

  “母后再怎么拿不清轻重,也终不至于伤我刘氏性命。”

  ···

  “怎么,不信?”

  “嘿……”

  “——且瞧着吧~”

  “若来日,朕当真被逼到了那个份儿上,要将皇长子下狱治死,第一个站出来揪朕耳朵的,便必定是我汉家的窦太后。”

  “至于与立梁王,不过是母后一叶障目,一时拿不清轻重罢了……”

  闻言,刘荣漠然低下头去,暗地里却是认可了天子启的这个推断。

  在原本的历史上,太子刘荣被栗姬那声‘老狗’害的储位被废,移封临江王。

  短短一年之后,又因莫须有的‘侵占高庙’的罪名而获罪,被押入长安。

  想上书自证清白,书信却怎么都送不出去,无可奈何之下,便只得留遗书一封,旋即自我了断。

  之后呢?

  正如天子启方才所言——是东宫窦太后站了出来,毫不留情面的斥责天子启:皇帝!杀了我孙子!!!(帝杀吾孙)

  骂天子启一脸唾沫,窦太后仍不解气,史无前例的动用了东宫太后对朝臣的‘生杀大权’,将逼死刘荣的中尉郅都直接赐死!

  整个过程中,堂堂汉天子刘启,愣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或许是由于原本的历史上,祖母窦太后在‘自己’死后替自己主持了公道,刘荣从情感上,其实并不希望与祖母为难。

  至少不想像今日这般,去算计、去挖苦老太太,让老太太徒增愧意。

  但没办法:若是不这么做,老太太这眼睛,只怕就要‘越来越瞎’了。

  为了自保,同时也是为了给未来的自己和窦太后,保留些许‘和好如初’的可能性,刘荣纵然不愿,也只能出此下策……

  “少府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对于刘荣今日这番作为,天子启似乎并不很介意。

  尤其是在刘荣坦然道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就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了,只自顾自问起刘荣‘为少府开财路’的事来。

  皇帝老爹问起正事,刘荣自也只得将思绪转回眼前,稍一思虑,便明白了天子启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怎么想的?

  ——怎么就做出来个‘奢靡之物’,平白落人口实了?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又是一阵沉吟措辞,方深吸一口气,将腹稿悉数道出。

  “父皇曾说过:因势导利,才是儿臣最应该学会的东西。”

  “而今,我汉家功侯、勋贵,乃至民间豪商巨贾之间,都盛行奢靡之风。”

  “——如果是在过去,儿臣会说:皇帝应该想办法遏制这种风气,提倡先帝那般俭朴的民风。”

  “但在父皇那般教导过后,儿臣,便也就有了新的想法。”

  声线平缓,神容淡然的一番话语,也终是让天子启正色起来,下意识抬起手,用指腹轻擦起唇下。

  见皇帝老爹这般模样,刘荣自知这是得到了天子启‘细说’的许可,便也继续说了下去。

  “堵,不如疏。”

  “如今,盛行于高门的奢靡之风,其实恰恰是先帝倡导俭朴之风多年,压制享乐之风多年后的反噬。”

  “若先帝没有那般提倡俭朴之风,让功侯贵戚那般‘清贫’,本还不止于此。”

  “但享乐的欲望被压制二十多年,一朝反扑,自然是倾其所有,甚至是过犹不及的……”

  ···

  “此番,儿臣要为少府开一财路,之所以打算做奢靡之物,也正是此故。”

  “——功侯贵戚、豪商巨贾享乐奢靡的欲望积攒多年,迫切需要得到宣泄;”

  “而民间,又实在没有什么足够奢靡的东西,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

  “所以在儿臣看来,朝堂与其再做无用功,喊什么‘提倡俭朴’的空话,倒不如直接由少府做出奢靡之物出来,满足他们的欲望。”

  “如此,功侯贵戚、豪商巨贾如愿过上奢靡的生活,原本会被他们用作斗鸡走狗、胡作非为的钱财,也能被收归少府所有,为国所用。”

  言罢,刘荣终一拱手,为自己的这段发言画上了句号。

  “这,便是儿臣那日得父皇‘因势导利’的教导后,所得出的心得,以及付诸于实践的结果。”

第51章 窦氏呼?吕氏呼?

  正如刘荣所言:对于皇帝老爹,刘荣秉承着能不瞒着就不瞒着,能说实话就说实话的原则。

  尤其此刻,是自己向老爹汇报成绩,以及思路的时刻,自然更不可能有所隐瞒。

  对此,天子启习以为常,却也没忘缓缓点下头。

  只稍一思虑,便又再问道:“便是做奢靡之物,也大可做一些虽价格高昂,却也有些用处的东西来?”

  “——比如,那锁子软甲?”

  “虽不能量产,但做出个百八十具,每具作价千金,当也有的是功侯勋贵一掷千金?”

  天子启这一问,同样没有出乎刘荣所料。

  准确的说,是早在决定插手少府,给老爹的私人钱袋开一条财路的时候,刘荣就想到过这个问题。

  非要做瓷器吗?

  并不是。

  和瓷器同样具备奢侈品属性,同时又有一定实际用途的东西,刘荣也能做出来许多。

  但再三斟酌之后,刘荣还是决定做瓷器——这个除了精美、昂贵之外,几可谓一无是处的纯奢侈品。

  至于原因,刘荣自也是早有腹稿。

  “锁子软甲,终归是甲具。”

  “——太祖高皇帝制:私藏甲胄者,无论是一具还是百具,皆以谋逆论处。”

  “故绛侯周勃,便是因为私藏札甲五十具,而险些死在长安的廷尉大牢。”

  “以锁子软甲作为少府的财路,要想让功侯贵戚们放心大胆的购买,就需要父皇特许他们私藏甲具。”

  “这个先例——允许勋贵私藏甲胄这个先例,是万万开不得的……”

  沉声一语,又惹得天子启眼底的赞赏之色更多一分,刘荣深吸一口气,便再道:“再者,对少府这条新财路,儿臣,也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我汉家的功侯贵戚,总共不过百十家,纵然尽皆家财万贯,也终归不能长久。”

  “——就好比那锁子软甲,即便是每家功侯贵戚都买走一具,也至多不过二百具。”

  “等卖出这二百具,少府这条财路,便算是断了。”

  “毕竟再如何,父皇也不可能允许民间的豪商巨贾,自少府买下锁子软甲这种犯忌讳的东西。”

  ···

  “而瓷器就有所不同了:勋贵能买,豪商能买,甚至就连关东诸侯藩王、南方百越的贵族,乃至于地方郡国的官员,也同样可以买。”

  “如此一来,少府这条新财路,就不能是一件有用的东西了。”

  “——像瓷器这样极尽奢靡的同时,又完全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才最合适。”

  “而且比起其他东西,瓷器造价不高,有陶器的工艺打底,少府匠人上手会更快,且很难被效仿。”

  “结合此间种种,瓷器,便是儿臣为少府开财路的首选了。”

  将心中的想法悉数道出,刘荣便自信满满的昂起头,静静等候起皇帝老爹的宣判。

  说是宣判,刘荣心里却没有丝毫担忧。

  ——有些话,刘荣纵然没说透,天子启也必定能想到。

  比如瓷器作为陶器的近亲,同样具有‘易碎品’的特质;

  比如瓷器作为装饰品,同样可以用来取代布帛,乃至粮米、盐茶,来作为和亲匈奴,乃至赏赐百官、诸侯的器具。

  甚至于,将瓷器对外倾销,不单只赚功侯贵戚、关东狗大户的钱,也同样能赚北方匈奴人、南方百越的钱……

  “知道了。”

  “制作瓷器一应所需,朕都交代过少府了,放手去做便是。”

  “只是下次再有事,别忘了早点走一趟长乐,莫再平白落人口实。”

  “——不孝东宫的罪名,便是朕堂堂天子之身,也断然遭不住。”

  “就算是要表露出‘因皇太弟一事怨怼东宫’的意图,也不要太过——至少别到轻慢东宫的地步。”

  意料之中的一番训诫,刘荣自是恭敬领命,便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见天子启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刘荣思虑再三,也终是没有再开口。

  ——刘荣其实想问问皇帝老爹:和亲的事如何了,老丞相申屠嘉又是怎么个情况。

  但思来想去,终还是觉得皇长子的身份,还是不适合提及这些敏感话题。

  有些事,不必,也不能说的太透彻。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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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天子启、刘荣父子,独自留在长乐宫的窦太后,久久都没能从思绪中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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