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刘辟强还得到一些小道消息,说窦婴为御史大夫,恰恰是为日后任丞相而熬履历。
而如今的栗仓,也同样是当朝栗太后的族侄。
家族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让刘辟强根本无法排除栗仓=第二个窦婴的可能性。
此其一。
其二,上林苑令。
众所周知,上林苑,是汉家唯一一处独属于皇家,理论上不对外开放,实际上也只允许特困户佃租皇田耕种的皇家园林。
从某种意义上讲,少府内帑是皇帝的钱袋子,那上林苑,是皇帝的后花园。
少府令在汉天子心中是个什么分量,但凡是个混过官场,知道少府是个什么玩意儿的人,都不可能不明白。
上林苑也一样。
虽然没有少府令那般位高权重,又得天子信任,但也还是具备最基本的条件:天子足够的信任。
当然了,单只是一个得天子信重,从而官拜上林苑令的比二千石,也依旧无法让刘辟强如此谨慎。
可栗仓这个上林苑令,却和汉家过去任何一任都不同。
——首先,栗仓这个上林苑令,是从当今天子荣的太子私苑:博望苑令提上来的。
太子私苑的苑令,是个什么存在?
先孝景皇帝的太子私苑:思贤苑的苑令,是郎中令周仁的第一副手。
虽然不知道这个挂职‘郎中令坐丞’的副手具体负责什么,但朝堂内外心里都门儿清:相比起周仁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一年到头都见不著人的神秘人,才是先帝最锐利的眼睛。
而如今的栗仓,便和那位至今都下落不明,却依旧保留职务的郎中令左臣一样,曾做过天子在储君时期的太子私苑苑令。
而且,栗仓还很年轻。
不到三十岁的比二千石!
自有汉至今,凡五十余载,这个年纪的比二千石有几个?
两个手就数得过来!
这就意味著栗仓,前途不可限量;
哪怕熬资历,都能熬到至少九卿的位置。
而外戚充任汉九卿,众所周知,大都是要先恩封为侯的……
再往下看,曾经的博望苑令,兼虎贲校尉栗仓,至今都还保留著对当今亲军:虎贲校尉部的统辖权!
虽然这个统辖权更具象征意义,日后正要虎贲校尉上了战场,栗仓也大概率只能挂个名,指挥权要交到专业人士,如其他的将帅手中,但这个背景,却是如今汉家最为关键的政治履历。
——军方背景!
且不提这能为栗仓带来什么切实的好处,单就是日后,刘荣想要在某些要害位置任人唯亲,重用栗仓,外朝都无法找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去阻止。
没办法啊!
人家连汉官最关键的政治履历:军方背景都有!
曾经,从不曾在军队中混过的外戚窦婴,尚且能背靠太后,一朝获任为大将军;
更何况是有军方履历,尤其还是天子两部亲军之一的统帅的栗仓?
最后,同时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条:栗仓,是当朝太后的家族——栗氏外戚当代子弟中,最杰出,同时也是唯一杰出的那一个!
还是那句话:先帝是,彼时的窦氏外戚,也有这么一个杰出的子弟;
后来,那人做了大将军、封了魏其侯,如今更是官拜御史大夫,正式打开了担任丞相的倒计时……
以上四条,栗仓但凡不具备其中任何一条,刘辟强这个宗正,都能说服自己少和栗仓往来,甚至将栗仓直接归类为家训第二条中的‘不该掺和’的人!
但栗仓同时具备了这四条。
如今长安,已经有人开始拿栗仓,和曾经的窦婴去比了。
不比不知道,越比,朝堂内外便越是心惊肉跳。
——军方背景,栗仓有,彼时的窦婴没有;
——天子信重,栗仓有,不是的窦婴勉强有,或者说是不完全有。
官场资历,栗仓好歹做了三年的博望苑令,近一年的上林苑令,外加四年的虎贲校尉;
而窦婴在吴楚七国之乱爆发,被先帝拜为大将军之前,仅仅只是一个还没有落到实处的太子詹事,即家令。
最要命的是:如今已经官居亚相,且有朝一日必定会被拜相的窦婴,甚至都不是窦氏外戚的嫡系子弟!
而栗仓,却是栗氏外戚一族的宗主:栗贲的嫡长子!
按照过往惯例,作为当朝栗太后的兄长,栗贲大概率要被恩封为侯——就像是当年的南皮侯窦长君、章武侯窦广国那样。
这就意味著如今的栗仓,抛开一切个人成就、身份不说,也已经是个板上钉钉的侯世子。
这就很恐怖了!
一个外戚侯世子,自己也能干,有成绩、有资历,甚至还有军方背景!
最夸张的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个老爹即将获封为侯,自己也有能力另外封侯,且完全有希望在文治、武功方面再努努力的外戚子弟,才刚二十五六!
若非当今刘荣已经及冠,且政治水平还算合格,朝堂内外怕是早就要有人跳出来,说栗仓‘复为吕泽、薄昭之流’,乃至于‘复为吕氏’了。
这么一个人,刘辟强基本能断定,是自己绝对不能得罪的。
非但自己这个宗正不能得罪,就连身后的整个楚元王家族,也万万得罪不得。
——楚元王家族,也已经今非昔比了~
尤其是在出了楚王刘戊这么个极品逆贼之后,还能牢牢把控世袭的宗正一职,在长安朝堂保留基本的政治影响力,已然是有赖先祖:楚元王刘交的三分薄面。
只是刘辟强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栗仓找上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自己一个宗正,也没法帮栗仓这么个外戚,在什么地方开后门、送人情啊……
“陛下大婚,皇后入主椒房,想来不日,太医令便会传出喜讯。”
“却不知,陛下于过往数月,留宿于弓高侯、平阳侯——又诸多朝臣功侯、百官贵戚府上;”
“照理来说,当还是幸了三二女的……”
刘辟强皱眉沉思之际,栗仓佯做淡定的一番嘀咕,也总算是解开了刘辟强心中的疑惑。
——除了解决内部矛盾,以及刘氏宗亲子弟在外惹下的祸事,宗正还有一个职责,便是修刘氏族谱。
毕竟这也算是家族的头等大事嘛;
而修族谱一事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又是确保嫡系的血脉,无一错漏的被记录在族谱之上。
换而言之:天子去了哪儿,留宿谁家,推了哪个妹子,都在宗正的监控范围之内。
在天子心血来潮临幸某女之后,宗正更是要立即跟进,为那个获得临幸的女人记录文件,并密切关注该女子未来十个月的身体状况及变化。
也就是说,栗仓今日找刘辟强,便是想要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当今天子荣临幸的那百八十个女人,有没有哪个肚子有动静……
第288章 图穷匕见
“栗苑令,怎关心起这事来了?”
“莫非……”
“是太后挂念陛下,这才借栗苑令之口……?”
对于栗仓佯做随口一提的试探,刘辟强的回应,堪称滴水不漏。
——皇嗣!
尤其还是非宫中姬嫔可能生育的皇嗣,即便保密程度没有军国要事高,也绝非刘辟强这个宗正卿,能拿个大喇叭到处吆喝的。
很简单的道理:万一有人从刘辟强口中,得知某个得到过刘荣临幸的女人可能怀有身孕;
然后偏偏好巧不巧,这个女人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那可能存在于娘胎中的皇嗣出了什么意外?
就算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刘辟强也能完整的想像到该事件的处理过程。
首先第一步,便是大理(廷尉)、内史、御史大夫三司共查此事,彻查前因后果,将具体实施的凶手,以及幕后主使拉出来!
划个大致的标准,便是至少要死一个有能力残害皇嗣的具体操作者,如死士走狗之流,以及至少一位有残害皇嗣动机者,如后宫姬嫔、外朝公卿贵戚之类。
而后,便是问责和清算。
这一环节,几乎全都是刘辟强这个宗正卿去顶。
——你都知道这女人可能怀有皇嗣了,为什么不派人保护?
如果说这个问题,刘辟强还能含糊过去,那另外一个关键,无疑是刘辟强避无可避的死穴。
凶手从何得知,这个女人身怀皇嗣?
就算陛下临幸过这个女人,得到过陛下临幸的女人,又何止百十?
人家怎么就偏偏找对了人,就找到了可能怀有皇嗣的这个?
这个问题,刘辟强不可能说得明白。
因为天子每临幸一个女人——无论是宫中姬嫔、侍女乃至女官,还是宫外的野食,宗正都是唯一一个有正当理由知晓此事,也必须知晓此事的官衙。
作为唯一掌握天子‘血脉动向’,且专门负责后续跟进者,刘辟强根本无法证明这个可能存在的皇嗣,并非是自己这个唯一知情者泄漏了行踪。
至于你说,是宗正属衙底下的官吏?
不好意思,作为主管,约束部下同样是你的职责之一。
没有做到,依旧是你这个一把手背锅。
所以,一旦发生刘荣临幸了某个女人,而后这个女人在疑似怀上皇嗣的前提下发生意外的状况,那身为宗正的刘辟强,最好的下场也是让手底下的人背锅。
——是底下人透露出去的消息,臣虽然没有直接导致皇嗣遇害,却也有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的过失;
臣无颜复为九卿,请辞官告老,更自请降爵,以谢天下……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每一个打听刘荣临幸过谁、哪个女人可能怀有皇嗣的人,都足以引起刘辟强的强烈防备,甚至直接登上刘辟强的‘逆贼嫌疑人’名单!
但栗仓是外戚。
而且是太后族侄,当今表兄弟;
这么一个人,找自己打听天子的血脉动向,刘辟强不得不考虑这是栗仓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东宫栗太后交代的差事。
如果是栗太后想知道,刘辟强接下来就该立马回长安,然后去长乐宫请见栗太后,说几句‘如此重要的事,臣居然忘了汇报太后’之类的客套话;
而后,将实情全盘告知于栗太后,以及窦太皇太后。
然若此事,并非栗太后在背后授意,而是栗仓自己的好奇心,那刘辟强就要好好琢磨琢磨栗仓的动机了。
想提前下注,从娘胎就开始捧皇长子/长公主臭脚?
还是有暗害皇嗣的动机……
“太后虽然不曾提及过此事,但也必定是想要知道的。”
“——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儿子,是否有了后嗣呢?”
“尤其这个母亲,是我汉家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