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65节

  而后,才语带讥讽道:“死活不要我的宝贝阿娇,搞得我都以为我汉家,出了个不近女色的活神仙坐天下呢。”

  “十一岁。”

  “——也亏皇帝瞧得上眼、下得去手?”

  “还‘过个三五年’再入滕妾——不就是怕惹人非议,说当今好幼女、娈童?”

  “呵;”

  “说来说去,最后,不还是我刘氏的男人么……”

  “瞧这狗该不了吃屎的样儿,和那几位,不都是一个德行?”

  毫不留情,甚至毫不忌讳的一番吐槽,惹得那老仆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却愣是没敢接话。

  ——这谁敢接?

  还那几位;

  咋不直接叫庙号、谥号,或直接说‘先帝’‘父祖’?

  毕竟是侯府的老人,又是刘嫖用顺手了的老忠仆,对刘嫖这张没把门的破嘴,老仆显然也是习以为常。

  默不作声的等著刘嫖将话题拉回眼前,却见刘嫖似乎还没尽兴,继续说道:“十一岁……”

  “也就比阿娇大了些,却也没大多少嘛……”

  “真要传出宫去,也不嫌丢人?”

  此言一出,老仆当即无语。

  您也知道丢人呐?

  知道丢人,那还把刚九岁——而且是今年才九岁,先帝那会儿三四岁的女儿,往当时的太子宫强塞?

  合著就许您丢人,不兴人家挑一挑是吧……

  还是那句话。

  终归,还是侯府的老人。

  即便暗下腹诽不已,老仆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只一副默不作声的架势,耐心等候著刘嫖发泄完毕。

  又听刘嫖说了几句骇人听闻,甚至足以让侯府上下鸡犬不留,鸡蛋黄都要被摇散的惊世之言,老仆才终于等到了刘嫖重新冷静下来,重新将注意力拉回正事上。

  “那卫子夫,可查明白了?”

  呼~

  可算结束了……

  便见老仆如释重负般,却也没敢大口出气——只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而后便打起精神,将自己掌握的情报依次道出。

  “平阳侯府家僮卫媪,是故平阳简侯曹奇自农人家中买来,自幼于侯府伺候;”

  “年十六,为侍妾,多做侯府迎来送往,招待属臣、门客之用。”

  “太宗孝文皇帝年间,先后生一子二女,各为:长子卫长君,长女卫君孺,次女卫少儿——皆随母氏,为奴生子。”

  “太宗皇帝后元三年,私通平阳侯府家吏郑季,生卫子夫。”

  “后又生子卫青、卫步、卫广——皆乃郑季所出。”

  ···

  “今,卫媪仍于平阳侯府为僮,却不侍客,而多行后院洒扫事。”

  “长子卫长君、女卫君孺、卫少儿,今皆于平阳侯国为奴。”

  “幼子卫青、卫步、卫广,以最长者卫青,年七岁,今于生父郑季家中伺候。”

  “——郑季另有婚娶,有正妻、嫡子;”

  “卫青乃郑季外室奴生,不为郑季之妻、子所喜,遂为郑季府上幼奴。”

  “及最幼者卫步、卫广,则仍于平阳侯府,为奴生子,备作侯世子曹襄亲卫僮仆……”

  以上,基本就是这个以卫媪为首,寄生于平阳侯家族的‘奴隶’家庭,能为外人查到的所有信息了。

  至于卫媪头四胎的生父是谁?

  没人知道——连卫媪自己都未必知道!

  毕竟当年的卫媪,是平阳侯府招待客人,尤其还是招待门客、属吏的侍妾。

  说难听点,但凡是和平阳侯府有关系,且需要平阳侯府维护的关系——哪怕是个百石小吏,都能得到平阳侯府的特殊招待。

  而卫媪,便是这项‘特殊招待’的工具。

  若是招待的客人少些,那卫媪或许还能大致推断出自己的孩子们,大约可能也许是谁的血脉;

  但侍妾这个东西……

  怎么说呢;

  就好比一个碗、一个碟子,又或者是一双筷子。

  作为平阳侯府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工具,卫媪招待过的客人,几乎是那段时间,平阳侯府每来一波客人,便必定有至少一人要由卫媪招待。

  三天两头一波客人,而且还都不带重样,又几乎全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就算卫媪大概有个范围,也根本找不到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卫媪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又能怎么著?

  难不成还能真找上门,让人家接纳自己的血脉?

  别开玩笑了……

  作为侍妾,卫媪的本职工作,就是通过肉体来拉拢,或者说是犒劳平阳侯家族的爪牙。

  至于怀了孩子?

  不好意思,你卫媪本人,都尚且是平阳侯府所属的‘财产’;

  你生下来的孩子,自更是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天然属于平阳侯府。

  这就好比你养了一头母牛,养了几年,母牛生牛犊了。

  ——你会关心这个牛犊,是哪家的公牛所出、继承了哪头公牛的血脉吗?

  不会。

  你只会高兴的说:嗯,大牛生小牛,平白赚了一头牛!

  只要把这头牛犊养大,卖出去就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这,便是卫媪这个侍妾,以及卫子夫、卫青在内的七个奴生子,在平阳侯府的处境。

  卫媪是奴籍,是平阳府的私有财产;

  卫媪生下的七个孩子——无论是生父未知的头三胎,还是郑季所出的后四胎,都是卫媪这个私人财产,为平阳侯府产出的附加财产。

  对于卫媪而言,重要的,不是这些孩子的生父究竟何人、是否愿意接纳这些孩子;

  而是尽可能让这些孩子——让这些生而为奴的孩子,生存下去。

  没错,生存下去。

  仅仅只是‘生存下去’,而非‘有尊严的生存’。

  很残酷。

  对于卫媪一家母子八人而言,这很残酷。

  但这,也是血淋淋的现实。

  从委身为奴,通过一纸卖身契,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都一同卖进平阳侯府的那一天开始,卫媪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如此了。

  ——甚至就连这,都已然是万幸!

  至少买走卫媪的,不是某个从宫里放出来的老太监,又或是某个有变态嗜好的老财主;

  至少卫媪年轻时的些许姿色,能为卫媪在水深似海的侯府,谋求一片未必多大,却也足够容身的生存空间。

  至少在平阳侯府呆了这么多年,卫媪至今都还活著;

  ——至今都还没有因为一些无心之失,而被平阳侯府活活打死,然后用一个破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了事。

  至少卫媪,膝下还有子女。

  哪怕是不具备任何权利、任何社会地位的奴生子,也总还是让卫媪有了些盼头。

  比如老迈之后,万一先祖庇佑,得了主家退还卖身契,重新成为‘人’的卫媪,还能有儿女观念……

  “奴生子……”

  “皇帝这眼光……”

  “啧啧;”

  “还不如我从府上,随便挑几个给送进宫里去?”

  “堂堂天子之尊,却盯著皇后家的奴生子不放……”

  “——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就这么不挑食儿?”

  “真是脸都不要了……”

  对于卫媪一家的悲惨遭遇,刘嫖完全无感。

  不是刘嫖冷血,而是时代如此。

  就算换做一个这个时代的厚道人,对于卫媪一家的态度,也不会比刘嫖好到哪里去。

  ——在后世,人命大于天;

  天大地大,大不过一条人命。

  但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有标价的。

  比如在长安城外的牙市,壮奴一个六万钱,女奴根据姿色、身段,各为四万到十万钱不等,童奴两万钱。

  某些高门纨绔子弟纵马于市,不小心撞死了人,也不过是赔个十万八万钱了事。

  而且这并非和解,而是根据法律条令,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进行的人事赔偿。

  撞死了人,你甚至不需要取得谅解!

  只要不怕名声臭大街,你就完全可以鼻孔朝天的去衙门,甩下十万钱赔命,而后再趾高气昂的离去!

  实在要脸、要名声,也不过是放低身段,上门诚诚恳恳道个歉,再多赔个万儿八千钱。

  若是实在良心大大的有,你但凡提出要让死者某个兄弟姐妹,到自己家做功,人家非但不会怪你这个杀人犯,甚至还会感恩戴德,说你是个大煽人!

  日后逢人,说不定死者父母还会和人说起你,诸如‘真是个大煽人’‘我儿也算死得其所’之类……

  只能说,万恶的封建社会,对于底层民众的压迫,远不止后世人刻板印象中的那一星半点。

  而对于刘嫖这个自幼生长于深宫的宗亲皇族而言,卫媪这一大家子奴隶,与其他的奴隶相比,唯一的不同点便是:幸运。

  而且有点过分幸运了……

  “连奴生子都能瞧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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