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59节

  “比如今岁秋后,匈奴人几乎必定会再度犯边,以报开春之时,陛下折辱匈奴使团的仇。”

  “战事调度,陛下恐怕已经有了成算;”

  “待臣履任亚相,便该循著陛下对秋后战事的安排,为陛下分忧解劳了……”

  你看看!

  你看看这话说的,多漂亮?

  明明是想提醒刘荣:今年秋收之后,匈奴人肯定还要打过来;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陛下肯定已经预料到这件事了,而且肯定做好了安排……

  “儒家啊~”

  “嘿;”

  “就窦婴这张嘴,便是放在后世,那也未必不是个‘很想进步’的宦海潜力股……”

  暗下如是思量著,刘荣却并没有再开口。

  ——刘荣知道窦婴,是在委婉的提醒自己:陛下,秋后可又要打仗了啊?

  准备好了没有?

  对此,刘荣只想说,事实胜于雄辩。

  与其用嘴——与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和窦婴扯什么‘朕意已决’‘死战不退’之类,还不如带著窦婴,往博望苑鲁班苑走一遭。

  等看到了那一件又一件或许存在过、或许不曾存在,却无一例外超越这个时代的先进武器军械,想来窦婴心中,便会有答案的……

  事实也不出刘荣所料;

  在鲁班苑逛了不单半日,窦婴便沉默了。

  甚至从这一天开始,窦婴再也没有问过类似‘打得过吗?’‘值得打吗?’之类的问题,又或是发表过‘要不别打了吧?’‘再想想其他办法?’之类的看法。

  在这一天,窦婴在鲁班苑提出的问题,只是反复不断地:这个叫什么?造价多少?怎么用?

  而在这一天之后,窦婴在有关匈奴人的话题上,便只剩下一个态度。

  ——御史大夫的字典里没有和字!

  我儒家尊奉孔夫子为圣贤,主打的就是一个九世之仇,犹可复也!

  什么?

  你说儒雅随和,君子气度,礼仪之邦?

  嘿!

  这把连弩,瞧好了!

  礼仪之——邦!

  ——邦!!!

  ——邦!!!!!!

第281章 游牧之民的噩梦

  在长城以南,整个华夏文明,都在忙著宿麦的收割,以及已经误了时间的粟米春耕;

  关中地区,主要是靠近长安一带,还能拿当朝天子的大婚典,来当做茶前饭后的谈资。

  但在长城以北的草原,游牧文明却迎来了极为困难的一年。

  ——前年冬天,草原大寒,生了白灾。

  所谓‘白灾’,顾名思义,便是少有的大雪——或者说是极寒天气,为草原游牧之民造成的灾难。

  每逢冬天白灾,第二年的草原,便总会是血雨腥风。

  失去了部分,甚至是大部分牛羊牧畜,来作为生产工具的幸存者,总是会为了生存,而掠夺其他幸存者手中的生产工具。

  千百年来,游牧文明之间的战争,便按照如此简单的底层逻辑运行著,并周而复始重复著。

  我左边的邻居,整个部落都被大雪埋了;

  右边的邻居幸运一些,死了些牛羊,但人没死多少,我打不过他;

  前面的邻居损失重大,虽然没什么抵抗能力了,但也没剩几头牛羊了,我要防备他冷不丁给我来一下。

  而你,我后面的邻居;

  死了那么多人,却还保有那么多牛羊牧畜?

  这么多牧畜,你是把握不住的啊……

  于是,去年一整年,草原到处都是战火纷争。

  ——到处都在死人!

  到处都在发生战争层面的烧杀抢掠!

  有九成九以上的女人,在一年之内先后被三个以上的人所拥有;

  大片大片的草皮被鲜血染红,大片大片的草场,被腐烂的尸体所堆满。

  今年的草原,本该是草场空前茂盛,资源空前充盈的一年。

  可偏偏去年冬天,单于庭又亲临幕南,遥控著右贤王部,同汉人打了一场……

  单于庭过早地到来、过晚的离去,让原本风景优美、草场茂盛的幕南,变成了一边荒芜的泥泞。

  堆积如山的人畜粪便;

  入目可及的退化草皮——也就是失去草皮后裸露的光秃泥地;

  这一年,幕南的游牧之民,生存艰难……

  “如何?”

  “各部族的损失、丁口,都核算出来了?”

  幕南,龙城以南一百五十里,右贤王大帐。

  刚在半年前,于朝那塞打了一场败仗,如今又头疼于各部族之间纷争不休的挛鞮伊稚斜,正坐在上首的虎皮木凳之上,以手扶额,一脸憔悴;

  而在伊稚斜身前不远处,一作胡人打扮,鼻翼、唇角,乃至脸颊都嵌有金属环的汉人,却是一脸愁容的点下头。

  “回屠奢的话;”

  “从大雪融化开始,慕南各部,便都开始与周边部族产生或大或小的摩擦、纷争。”

  “——白羊、楼烦等大部族,或许是碍于屠奢之威,又或是日子还没那么难过,并没有同旁的部族发生千人以上规模的冲突。”

  “但其余的小部族,却几乎是从大地重新温暖起来的那一天开始,就从不曾停止战争。”

  “而且,越是小的部族,与旁的部族打的越狠、越惨烈……”

  ···

  “右大将传回消息:西方原有的十九个部族,如今还剩七个;”

  “且这七个部族当中,还有四个部族在两两对战。”

  “等到了单于王帐重新回到幕南之时,西方,应该只会剩下五个部族……”

  “北方,靠近大幕的位置,原有四十五个部族,白灾之后便只剩三十二个。”

  “碍于屠奢之令,北方的部族,并没有彼此攻伐。”

  “——因为即便他们打败了其他部族,也根本抢不到什么东西。”

  “所以,他们大都离开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草场,开始四散。”

  “据说前几日,便是盐池一带,也出现了原在大幕附近的北方部族,将本族勇士卖作奴隶的事……”

  胡服汉人一番话,无疑是让伊稚斜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西方,指的自然不是世界的西尽头,而是伊稚斜的管控区域:幕南地区的西方。

  伊稚斜很清楚:在那里——在幕南的‘西方’更靠西的位置,是一片被称为西域的地方。

  那个地方,被撑犁孤涂称为‘撑犁天给匈奴人的恩赐’!

  有为单于庭耕作瓜果、进献美人的莎车国;

  有为单于庭贡献勇士,甚至甘愿为单于的仆人舔脚趾的忠臣仆人:车师人。

  还有许多许多一边嫉妒这莎车、车师,一边又努力向他们看齐的小国,不遗余力的为单于庭上贡自己的特产,只求能得到伟大的撑犁孤涂——即匈奴单于庇护的弹丸小国。

  幕南的西部,很靠近西域;

  所以,占有那篇草场的部族,大都过的非常富足。

  虽然有单于庭的命令在,使得他们不敢大肆攻掠西域,但也丝毫不影响他们打著单于庭的旗号,从哪些弱小而又富庶的西域小国,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且西域,还是一个商业极其发达的地方。

  就算没有做生意的脑子,单就是分出一部分勇士,去西域过上几个月神仙般的生活,顺带保护西域人的商队,那些部族就能过上连单于庭,都不免羡慕的富足生活。

  而现在,就连那片富庶之地的部族,都已经不得不同周边部族,抢夺数额不多的生存权了。

  ——十七个部族,最终仅剩五个!

  这不单意味著有十二个部族,在前年的白灾,以及去年单于庭的璀璨之后,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如果伊稚斜所料无误:这五个部族当中,并不会出现比曾经那十七个部族,部众更多、更庞大,同时也更为强大的大部族。

  原有的十七个部族,是两个有数万部众的大部族,五六个部众过万的中规模部族,外加部众一千到一万不等的十来个小部族。

  而现在剩下的七个部族——或者说是秋天过后,西方最后剩下的五个部族,大概率会是五个部众过万,谁也奈何不得谁的中等规模部族。

  对於单于庭,他们会毕恭毕敬,予取予求;

  但这五个部族能做出的贡献,无论是上贡的牛羊牧畜、奶酪皮毛,还是战时的勇士数量,恐怕都无法达到曾经,那两个西方大部族其中的任何一家,能做到的程度。

  总结而言:伊稚斜掌控下的幕南‘泛西区域’,从原有的两个大部族、五六个中规模部族、十来个小部族,缩减到了五个中型部族。

  单就是一个西方,伊稚斜就损失了两个能在战时,各贡献出近万兵力的大部族,以及总共能提供上万兵力的十来个小部族!

  而这,都还是幕南最富庶、最靠近西域,受影响最小的西方部族,最终给出的答卷……

  “大幕附近,原有且渠氏、如林氏——乃至呼延氏等大部族!”

  “从如今的情况来看,恐怕也只有那三五家大部族,还能保留自己的‘部族’了;”

  “剩下的小部族,只能靠卖身为奴,才能苟延残喘。”

  “能活著都是奢侈,更别提保留部族,乃至信仰、图腾了……”

  满是惆怅的一番感叹,惹得那汉人顿时便红了眼眶,显然是比伊稚斜都还要更难过一些;

  反观伊稚斜,仅仅只是唏嘘感叹一阵,便头疼起日后的幕南。

  西方十七部,存其五;

  北方临近大幕的四十五个部族,在冬天后就只剩下了三十二个,且大都在迁徙,并在迁徙的路上散落草原各地。

  能剩下十个部族,伊稚斜都得给撑犁天单独开个小灶,虔诚的祭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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