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辄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兵力的投入,又是常年累月、几乎不曾停止的战争。
整个天下两千万石粟的农税收入,地方郡县截留三成作为运转资金,送到长安的就只剩下一千四百万石。
军队军粮,一年就是三四百万石;
官员俸禄——光是朝中三公九卿十二人,便已是三万石以上!
再算上朝堂有司、地方郡县,毫不夸张的说:汉家每年光是发出去的俸禄,便不下千万石!
这么算下来,光是打仗所需的军粮,外加官员俸禄,就已经能把汉家一整年的财政收入消耗一空。
所以,开国之初的汉家穷。
穷的国库能跑耗子;
穷的堂堂天子刘邦,凑不出八匹同色的马拉御辇。
穷的刘邦到后来,都凑不出平定异姓诸侯叛乱的军费了,便只得不顾朝堂一致反对,发行荚钱三铢——面值十二铢铜的三铢铅钱。
但没办法;
开国之初,内忧外患,天下遍布疮痍,百废待兴。
为了短期内改善财政状况,刘邦只能选择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至于后患,则只能留给后世之君去解决,或者说是擦屁股。
当然,刘邦为首的一代目长安中央,也并没有因为远水不解近渴,而忘了为汉家挖一口很久以后才能有水的井。
这个‘井’由两条具体的规定组成。
第一条:凡汉之民女,年满十五岁而不嫁人的,从十五岁开始,每年罚钱一算,即一百二十钱;
十八岁还没嫁人的,官府要负责为该女子找到合适的男子,并让他们组建家庭——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强拉配郎。
没能做到的,地方官府与该女子的家人,皆坐罪。
第二条:婚后,夫妻每生育一个孩子,男孩赏钱二百,女孩赏钱五十;
婚后两年之内未生育,罚钱二百。
凭借这两条针对性极高的生育政策,汉家得以在开国后极短的时间内,便为华夏文明定下了‘女子十五岁前必须嫁人’,且要尽可能多生育的社会共识。
并在随后短短四五十年的时间里,将汉家的人口从开国初,二百万户、一千三百余万口,一举翻了个番。
到了刘荣即位的孝景皇帝六年,也就是汉五十一年,汉家总人口超过五百万户,两千八百余万口。
足足五百万户农民,让汉家即便是将农税从汉初的十五税一,近乎永久性降到了三十税一,却也还是能为长安朝堂中央,带来每年超过三千万石粟的农税收入。
——每户农人虽还是百亩田,但收成早已从开国年间的亩产不到两石,抬高到了平均亩产超过三石!
这使得百姓缴纳的农税,即便减半为三十税一,也还是能维持在每户十石以上。
每户十石,五百余万户,便是五千多万石!
即便地方郡县依旧要截留三成,即一千五百万石以上,能给长安朝堂剩下的,也高达三千五百万石之多。
这其中,官员俸禄一千五百万石,剩下的两千万石,便可以用来做一些事儿了。
比如皇陵的开掘啊~
陵邑的建造啊~
以及马征建设,军队扩编、武器更迭之类。
简而言之:开国初的千余万人口,只能勉强维持刘汉政权的基本运转;
而如今的两千多——近三千万人口,足以使得汉家在保持极低税率:三十税一,即不到百分之四的农税的同时,又稳稳走在迅速强大的坦途之上。
即便偶有战争,也就是像孝景皇帝三年的吴楚七国之乱那般,根本无伤大雅。
——大不了拿出那一年全部的闲钱嘛!
考虑到这个背景,曹淑如今将近十七岁的年纪,其实在这个时代完全算不上小。
若是放在民间,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女子,甚至已经交了两年的晚婚晚育罚款,并进入地方官府‘得给这娘们儿找个夫君’的预备名单了。
事实上,朝堂内外对于刘荣最终选定的皇后,非要说有什么能说道说道的,也就是曹淑的年纪偏大了些。
但刘荣却没有在意这些言论。
其实,即便是十七岁的曹淑,刘荣也还是觉得有点太小了。
毕竟在后世,娶这个年纪的女子为妻,那可是相当可刑、可铐的事。
再者,刘荣作为孝景皇帝的庶长子——尤其孝景皇帝本身,其实也是太宗皇帝的庶长子;
汉家已经经历了接连两代‘庶长子继承’的皇位传承了。
从本心上将,刘荣其实比较偏向于将这一状况,拉回本应遵循的正轨,即:刘荣之后的下一代汉天子,还得是刘荣的嫡长子。
若不然,汉家连续三代天子非嫡长,必然将对由来已久,且依旧还有存在必要的嫡长子继承制,造成十足长远的打击和负面影响。
这也是刘荣哪怕甘心割舍部分政治利益,也要同东宫窦老太后换取‘不娶阿娇’的原因。
——如若真的娶了阿娇,那刘荣无论如何,都绝不可能让阿娇为自己孕育子嗣。
如此一来,姑母刘嫖必定会对刘荣不满,且因而成为一个不稳定因素不说,更会让刘荣的后宫是非丛生,鸡犬不宁。
还是那句话;
刘荣很忙。
留给刘荣的时间或许不少,但相比起刘荣要做的事,这一生——大概率不超过三十年的时间,也绝对算不上多。
为了在有生之年,尽可能为汉家、为华夏民族多做些事,多做些只有穿越者才能做到,且必将对华夏民族大有裨益的事,刘荣必须把有限的精力,集中在更有意义的事上。
很显然,这里的‘有意义的事’,绝不包括处理后宫的鸡毛蒜皮,儿女情长。
“朕,需要一个让后宫井井有条,甚至穷朕一生,都不需要朕过问——不需要朕耗费哪怕丝毫精力的皇后。”
“曹淑……”
“至少有这个胆量。”
很显然,曹淑那一方极其官方,近乎可以称之为‘标准答案’的回复当中,最让刘荣感到眼前一亮的,是最后那句:不敢轻之、不敢不慎之,亦不畏之。
曹淑不怕。
清楚认识到了自己未来的人生、预见了自己将来可能遭受的阻碍,却依旧不畏惧,证明曹淑有底气处理好这一切。
至少在曹淑自己看来,汉皇后的人生,并没有艰难到让曹淑感到畏惧的程度。
得了这么个答案,刘荣其实已经为自己未来的皇后,打上了‘及格线以上’的分数。
但还有一件事,让刘荣放心不下。
若是处理不好这件事,那就不是曹淑这个准皇后,是不是个合格的太后人选的事;
而是刘荣这个天子,能否在皇位上寿终正寝的事了……
“先帝曾问过朕:为何不愿迎娶阿娇为太子妃。”
“你认为,朕为何不愿?”
“——朕为何放著东宫窦氏、堂邑侯陈氏,外加馆陶姑母这么个靠山不要,也绝不愿迎娶阿娇?”
“这些,想过吗?”
···
“想过将来,馆陶姑母必定会对我汉家的皇后吹毛求疵,甚至再三刁难、苛责吗?”
“想过这皇后之位——那墙壁涂满椒泥的椒房殿,并非住进去,便能高枕无忧吗?”
“想过东宫太皇太后、朕的祖母,也会对你这个儿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俟有事,便张口闭口‘皇后无德’吗?”
又是接连数问,如机关枪般突突突问出口;
只是这一回,刘荣却一改先前好整以暇的姿态——缓缓坐直身,一脸正色的望向御街下。
如果说先前几问,好似是刘荣这个‘长者’在和晚辈闲聊,那这几问,便好似师长在就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考校自己的得以门生。
答对了,或许会老怀大慰;
但若是答错了……
“民女,亦曾想过。”
和刘荣一改先前姿态一样;
这一回,曹淑也一改先前的忐忑不安,满脸平静,又不乏郑重的缓缓点下头。
而后,便是曹淑自踏入这宣室殿时起,第一次抬起头,毫不畏惧的同刘荣——同自己的未婚夫、天下至尊那双明亮深邃的双眸对上。
“民女,亦不畏之。”
第278章 公主,耗子尾汁
“陛下,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同我这个姑母亲上加亲了啊……”
尚冠里,堂邑侯府。
天子加冠亲政,又大婚在即,作为刘汉社稷最核心的权贵阶级和利益共同体,尚冠里的功侯贵戚们,其实都还算得上高兴。
——普天同庆嘛!
好赖是个喜事,尤其还是当今天子的大喜,就算不高兴,也总得装出一副高兴地样子来。
放得下身段的,就抽时间去一趟平阳侯府,同即将显赫的曹氏一族走动走动,联络联络感情;
实在放不下身段的,也都是想破了脑袋,寻个由头给平阳侯府送去贺礼,权当是留一份香火情,免得日后站在对立面。
以功侯为后族,在汉家也算不上头一遭。
孝惠皇帝刘盈的正牌皇后张嫣,便是彼时才刚因贯高案而受到牵连,从赵王之位罢黜为宣平侯的张敖之女。
宣平侯,听上去并没有酂侯、平阳侯,又或是舞阳侯、淮阴侯等爵号如雷贯耳;
后世却鲜有人知:宣平侯张敖,是整个刘汉四百余年历史上,极其稀缺的十来位万户侯之一。
——太祖高皇帝遍封功侯一百四十六家,满共就三家万户侯。
一万零六百三十户的平阳侯曹参;
整一万户的酂侯萧何;
以及,拒绝太祖刘邦三万户食邑的敕封,最终获封整一万户的留侯张良。
宣平侯张敖,便是汉家第四位万户侯。
只是这个万户侯的代价有点大——是拿赵王之位换来的。
但考虑到其他异姓诸侯,都被太祖刘邦以‘反了就镇压,没反就先逼反再镇压’的手段逐个清除,张敖作为异姓诸侯,却能软著陆降爵为侯,甚至还能成为孝惠皇帝的岳父泰山,已然算是万幸。
当然了,宣平侯张敖的万户侯,显然算是主动让出王位的安慰奖;
孝惠皇后张嫣,除了宣平侯张敖之女的身份外,也还有鲁元公主庶女这么个斜杠身份。
和实打实靠著军功获封,与汉家历代先皇、外戚没有半点关联,又在短短五十年内沉沦至今的平阳侯家族,情况多少有些不大一样。
不过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