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自然便是刘荣的加冠之礼,以及大婚庆典。
加冠礼无需赘述;
——不外乎便是在春耕日,借著天子亲开籍田,以劝耕天下的惯例,在社稷坛祭天、于高庙祭祖;
再由窦老太后、栗太后,以及燕王刘定国这位长者,为刘荣行了冠礼。
而后,窦老太后便颁下懿旨:太子加冠成人,合该临朝亲政。
同一时间,朝堂内外一致请愿,以刘荣亲开籍田时,后宫没有皇后主持‘亲蚕劝织礼’为由,请刘荣早立椒房,以安社稷。
朝堂一致请愿,刘荣自然是‘不敢托大’,当即以此事请示东宫窦老太后:祖母,朝臣百官都劝我娶妻,孙儿可如何是好?
随后便是老太后再一道懿旨,诏令朝堂有司广寻天下贤良温淑,以为椒房备选。
经过长安朝堂长达两个时辰、审查范围遍布整个平阳侯府的‘大范围搜寻’,最终,当代四世平阳侯曹寿之幼妹、三世平阳简侯曹奇之幼女曹淑,成为了朝堂唯一认可的皇后人选。
朝堂内外一致认为:天下之大,再也没有比平阳简侯幼女曹淑更贤惠、更温善,更适合做皇后的女子了。
于是,经过象征性的商谈和考量之后,朝堂便迅速打开了册封皇后的一应礼法程序。
东宫窦老太后也乐得清闲,早早备好了册封诏书,只等著朝堂走完礼数,而后正式颁诏册封。
可以说,刘荣的整个大婚庆典,都是朝堂内外在忙活;
刘荣基本不需要插手,也插不上什么手。
也就是在朝堂内外,都热火朝天的忙活著筹备天子大婚典礼时,未央宫内的刘荣,却是毫无顾忌的早先一步,召见了自己日后的正宫发妻:平阳侯女曹淑……
“民女曹淑,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便见宣室殿内,天子荣端坐上首御榻之上,好整以暇的打量起御阶下,那道年方二八的曼妙身影。
以曹淑为后,入主椒房,是早在刘荣即位之初,便早已大致定下的事。
对外说是‘朝堂遍寻天下良家女’,但实际上,却不过是走个过场。
所以,在朝堂忙著‘寻找’合适的皇后人选时,曹淑却早已开始学习宫廷礼仪,为日后入主椒房做准备了。
也就难怪今日被刘荣召见,才刚十六七岁的曹淑却毫不怯场,礼数规矩更是完全挑不出毛病。
向刘荣行过礼,又默默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等到那句传说中的‘免礼’,曹淑这才有些紧张起来,手心都不由直冒汗。
见小美人儿面露忐忑,刘荣也终于结束了对这位未婚妻的审视,含笑点下头:“赐座。”
“——谢陛下……”
对于后世绝大多数封建时代而言,别说是天子——就连民间百姓,都是不大能接受男子在婚前,私会未婚妻子的。
但这是汉家;
是民风彪悍,男子可休妻,妇女也同样可以‘休夫’的汉家;
是女子十五便要嫁人,不嫁便要罚款,十八还不嫁,更要被官府强拉配郎的汉家。
没有那臭名昭著的《女德》,更没有对女性的诸般限制。
故而,对于刘荣召见自己的未婚妻,朝堂内外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朝堂内外心里大致有数:刘荣就是再猴急,也不至于在这种关头——在婚事已经基本定下,就等走完礼法程序的当下,做出什么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蠢事。
更何况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这桩婚事,本就不是什么‘天子荣为平阳侯女姿色惊为天人’之类的爱情故事,而是相对纯粹的政治联姻。
所以,对于刘荣召见曹淑,朝堂内外也只当是刘荣想要提前见见自己将来的皇后、国母;
顶天了去,也就是有什么话要问、有什么事要交代,又或是‘丑话说在前头’之类。
对此,曹淑显然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曹淑才会在刘荣那‘赐座’二字道出口后,便摆出一副陛下吩咐,民女无敢不从的架势。
见曹淑这般作态,刘荣自又是含笑一点头。
又简单问候过曹淑的家人——也就是大舅哥:平阳侯曹寿之流,便将话题引入正轨。
“可曾想过做了皇后,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可想过后宫险恶,一如帝宫深似海;”
“——可想过我汉家的皇后,不单是县官之正宫发妻,也同样是母仪天下的椒房之主?”
“又可曾想过从今往后,平阳侯一族,将平白生出诸多忌讳,凡族人皆当谨言慎行,肃整门风?”
接连好几问发出口,刘荣便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优哉游哉的小口抿起了茶汤,并没有急于催促,而是给曹淑留下了足够的思考时间。
曹淑也确实需要思考时间。
在入宫前,兄长曹寿自然是为曹淑做足了功课,诸如‘陛下若这么问,你便这么答’之类的交代,更是说了不知多少。
只是真到了刘荣面前,又被刘荣机关枪似的问题突突突一阵问,饶是曹淑早有成竹在胸,也是不免有些舌头打结。
强自淡定许久,又偷偷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曹淑才勉强定住心神。
又将刘荣的问题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再组织好语言,确定没有什么不妥,才小心翼翼开口答道:“父母之命,不敢违也。”
“先父亡故,兄长代父为民女定下婚事,民女自当从之。”
“——尤其还是嫁作天子妇,为汉椒房主;”
“此齐天洪福,民女,不敢怠也……”
···
“陛下所问,民女,皆想过。”
“——民女知道,做汉家的皇后,与嫁做常人妇,可谓是毫无相似之处。”
“做了皇后,便要母仪天下,要整肃后宫——要养育诸公子、公主,还要调理宫中寺人、婢女,又诸多姬、嫔。”
“皇后的母族外戚,更当谨言慎行,一日三省己身,以免步吕氏之后尘。”
“此般种种,民女,不敢轻之、不敢不慎之;”
“然民女,亦不畏之……”
单是从曹淑这段简短的发言,刘荣其实便不难听出:对于这位准皇后,平阳侯家族不单是最近这半年在突击填鸭。
若非是要做皇后,而是同寻常的功侯女般,嫁与其他门当户对的功侯贵戚之类,这曹淑,也当得上一声:贤。
娶妻娶贤。
这是一个好妻子——至少是贤妻胚子。
但刘荣心里很清楚:汉家的皇后,不可以只是一个纯粹的‘好妻子’。
——在汉家,太子是皇储;
皇后,则是‘后储’。
如果说,汉家对于太子的考察,是‘此子是否能成为好皇帝’的话,那对皇后的审查,便是以‘此女能否成为一个好太后’来作为准则。
尤其是在如今汉家特有的二元政体下,这项审查是否精准,甚至极有可能关乎到宗庙、社稷安稳,乃至王朝兴衰……
第277章 民女,亦不畏之
“如此看来,入宫之前,平阳侯没少为胞妹做功课?”
听著曹淑基本挑不出任何毛病,甚至都有些官方的答复,刘荣只含笑道出如是一语;
而后,又再次上下打量起这个仍有些瘦弱、稚嫩,面上甚至还洋溢著青春烂漫的少女。
——十七岁。
还要再过几个月,曹淑才会年满十七岁。
若是放在后世,这个年纪的少女,不是在校园中挥洒著青春、在书案前埋首苦读,便是才刚涉足社会,满带著迷茫磕磕碰碰,为生存之残酷所打磨。
但在这个时代,十七岁的少女,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少女’了。
公元前202年,也就是汉太祖高皇帝五年,太祖刘邦于洛水东畔即皇帝位,开汉国家、立汉国祚、建汉国祚。
立国之后,汉家所遭遇到的第一个发展难题,便是人口。
在秦汉之交前,华夏民族已经经历了春秋、战国,前后总共五百多年的战火纷争。
即便那五百多年春秋战国,以始皇一扫六合,统一天下而画上了句号,但战火的熄灭,却并没有同时结束华夏民族的苦难。
——战争结束了,天下安定了,百姓,却依旧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北方长城!
南方百越!
骊山皇陵!
东海寻仙!
再加上遍布中原的秦直道网络,乃至在西南夷修建的那条五尺道;
毫不夸张的说:秦王朝骇人听闻、与生产力水平严重不符的跨时代基建能力,完全是拿百姓民的血泪所铸。
自公元前221年天下归秦,到公元前210年始皇驾崩——短短十一年的时间,天下人口在春秋战国长达五百多年的累年递减下,又进入了一个断崖式下跌的阶段。
在经过秦末战火纷争,以及楚汉争霸的几年战乱;
到公元前202年,刘邦再次一统天下,建国刘汉时,汉家能统计到的人口数量,居然连一千万都不到……
为了将人口水平恢复到正常水准,刘邦在萧何、张良等能臣辅佐下,制定了许多针对性极强的政策。
第一条,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条,便是赐民田爵。
——春秋战国五百多年,再加上秦汉之交十来年,天下人除了被战乱纷争、嬴秦暴政所摧残外,自然也有‘聪明人’逃进了深山老林,以躲避战乱。
为了让这些藏身于世外‘桃花源’的聪明人走出山林,刘邦特意颁诏:凡是诸夏之民,无论是过去的秦、赵、魏、燕、齐、楚、韩,亦或是更早的宗周列国之民;
只要是束发右衽,口吐汉言的诸夏之民,愿意到官府登记户籍信息的,都一致赐予一级爵位:公士,并以家庭为单位,赐予每户农田百亩,农宅一处。
这封诏书,可谓是刘汉开国之后,能迅速安定天下、恢复华夏文明生活生产秩序的定海神针。
也被后世史家称为:授民田爵令。
经过这一手‘以田宅为饵,钓出深山隐户’的做法,汉家得以迅速构建起健全的户籍体系,同时又让这些或刚走出山林、或刚回到祖籍的百姓民,第一时间投入到了农业生产当中。
汉五年开国,汉六年开春,天下八成以上的土地便都被播种,当年秋,便开始有源源不断的农税汇入长安国库。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汉家登记在册的人口,才堪堪突破二百万户,一千三百万口。
以至于当时,目睹刘邦遍封开国元勋一百四十六家,一口气划出近二十万户彻侯食邑的留侯张良,也不由为之惊呼:陛下把天下十分之一的人,都赐给了这一百四十六家功臣。
两百万户,一千三百万口;
每户有田百亩,岁缴农税至多十石,汉家每年收缴的农税总额,也不过两千万石粟。
偏偏太祖刘邦整个皇帝生涯,汉家就几乎没停止过战争;
于内,平定异姓诸侯叛乱也好,于外,对决北方匈奴、南方百越也罢。
总之就是:不是正在打仗,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