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42节

  朕纵不敏,亦不愿法效六国,以将士军粮为和亲之陪嫁、以百姓布衣为贿胡之资也。

  ···

  乃以此诏告天下者:自今日以降,凡敢再言和亲者,皆斩勿问!

  言於邑,则斩于市;

  言于乡,则斩于集。

  言于野,则斩于水;

  言于朝,则斩于阙!

  下起公士,上至天子——皆斩!!!

  乃告天下万民:凡汉赋、税,宁为扩军之费,不为和亲之贿。

  当今新元元年,冬十月辛卯……”

  ···

  抑扬顿挫的诏书宣读声,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变了脸色。

  ——满朝公卿大臣,此刻都是涨红著脸,目不转睛的看著汲黯当著匈奴使团的面,将那封杀气腾腾的诏书宣读完毕,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想当初,刘荣大笔一挥,定下‘绝不再和亲’的大政,朝堂内外还是议论纷纷,甚至可以说是阻力重重。

  若非刘荣强行推动,外加东宫老太后也没明确反对,这封诏书最终能不能发出,都还是个未知数。

  但此刻,看著兰且屈难青一阵白一阵,就好似变色龙般风云变幻的面容,满朝公卿大臣才终于意识到:刘荣看似没有意义的‘不复和亲’,对汉家究竟意味著什么……

  “皇帝陛下,难道是想要破坏长久以来的和平,与我大匈奴开战吗?!”

  “需知我大匈奴,纵地不阔,亦有草原万千里;纵丁不盛,亦得控弦之士四十万……”

  见兰且屈难又要搬出那老一套的说辞,刘荣只不耐的稍一抬手,强行打断了兰且屈难的施法前摇。

  而后,便在满朝公卿百官的见证下,促成了接下来的旷世名场面。

  “匈奴,没有资格在我汉家的面前说,从实力、地位的角度出发,同我汉家交涉!”

  “——五十年前,朕祖高皇帝,与贵先主冒顿单于会猎平城时,匈奴便没有这个资格!”

  “在同匈奴——同贵主,及历代贵先主交涉的过程中,我汉家一向秉承以和为贵、以和为重的准则。”

  “但五十年的往来,却早已让我汉家失望透顶……”

  神情庄严的丢下这句话,刘荣便折过身,负手再次绕过御案,重新在御榻上坐下身。

  绷著脸坐了好一会儿,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回去告诉贵主单于;”

  “——我汉家,不是那触之即亡的月氏,更不是像条哈巴狗般,跟在匈奴人身后摇尾乞怜的乌孙!”

  “若要和,那便带来诚意,带来友善。”

  “我汉家的美酒美食,还不至于招待不好带有善意的朋友。”

  “若要战,那便战!”

  “我汉家民五百余万户,两千八百余万口,总还能抽出个几百万丁,陪单于战个痛快!”

  ···

  “去年冬天,匈奴右贤王挛鞮伊稚斜,不顾汉匈盟约,悍然发兵七万叩边。”

  “——这是侵略!”

  “——是对和平的践踏,对我汉家尊严的践踏!”

  “无论此战,究竟是否乃右贤王受贵主单于所授意,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朕,需要单于给朕——给我汉家民两千八百余万口一个交代!”

  “更是给保家卫国,战死朝那塞的两千一百四十六名英魂,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刘荣的语调中,已经不带多少怒火了。

  刘荣很平静。

  就好像是在说,哎,那什么,你欠我的那二十块钱,有空给我还了。

  但正是这近乎冰冷的淡漠语调,让兰且屈难本就肩负著巨大压力的内心,再次被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汉家的小皇帝……”

  “还真是……”

  “一脉相承啊……”

  作为匈奴四大氏族中,对汉人了解最深、出使汉家次数最多的一个,兰氏家族和汉家的每一代天子,都可以说是有所往来。

  兰且屈难曾听父亲说过:汉人的太宗皇帝,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见谁都笑呵呵的,张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得人心惊肉跳。

  至于刚死去不久的孝景皇帝,或许是因为在位时间太短——前后才不过六年,兰氏还没有机会接触。

  但兰且屈难也曾偶然间,听见过那位汉皇帝的使者说:老刘家的皇帝,那可真是个顶个的又臭又硬……

  今天,兰且屈难算是见识到了。

  “皇帝陛下,或许有所不知吧?”

  “过去这个冬天,不只是汉北地郡,多出了两千多具汉人尸体;”

  “——朝那塞外,也同样有数千名匈奴勇士的英魂,回到了天神的怀抱。”

  “如果非要说交代,那究竟该是谁给对方交代,恐怕……”

  兰且屈难面色难看的一语,却引得刘荣下意识眯起了眼角。

  片刻之后,又古怪一笑。

  “不对吧?”

  “朝那塞守军在战后,可是才找到百余颗……”

  “呃不,百余具——才找到百余具匈奴尸首。”

  “贵使张口闭口就是‘数千’,只怕是在颠倒是非,巧言令色吧?”

  刘荣这话一出,兰且屈难彻底没话说了。

  还能怎么办?

  原本是为了遏制汉人割取首级、兑换武勋的渴望,而专门制定的抢尸之俗;

  到了汉人小皇帝口中,却成了匈奴‘并没有多少损失’的佐证。

  兰且屈难还能怎么办?

  说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匈奴一方也死了几千人,只不过尸体都被占有抢走,拿去兑换死者生前的财富了?

  别说兰且屈难是四大氏族的贵族,是下一代兰氏头人、左大当户;

  即便兰且屈难是个卑贱的奴隶,也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打自己的脸。

  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以强硬的姿态,争取单于交代的那些不可能完成、不可能得到汉人认可的条件?

  还是保命要紧,就坡下驴,先全须全尾回到草原再说?

  这个问题,对于兰且屈难而言并不难选。

  ——对于每一位身处匈奴权力中心的贵族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选择题。

  就算是死,也绝不能让步!

  因为死在汉人的地界,大单于起码还会赞赏兰且屈难至死不渝;

  但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回到草原,那等待著兰且屈难的,绝对是比死亡还要恐怖千倍、万倍的凄惨下场……

  “皇帝陛下的恶意,外臣会转告我主单于。”

  “——既然对皇帝陛下而言,汉匈之间的和平并不值得珍惜,那我主单于或许只能通过游牧之民的方式,来唤醒睡梦中的皇帝陛下了。”

  “我游牧之民,自幼生长于马背之上,生来就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希望皇帝陛下,也做好了准备,且不会因为今天的选择,而感到后悔……”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兰且屈难也不再多想了。

  ——如果汉人的小皇帝恼羞成怒,那就死在汉地罢!

  反正到了天国,大匈奴的勇士,也绝不会过的凄惨。

  若是侥幸能活著回到草原,一定要说服大单于:别再盯著西域那仨瓜俩枣不放了!

  再不把汉人打疼、打怕,等汉人积蓄足够的力量,那大匈奴的荣光,就会想太阳光般消散于朝夕之间。

  汉人,已经积蓄到了许多力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让汉人,继续如此安稳的积攒力量了……

第267章 宗亲凋敝

  就这样,刘荣即位后的第一次汉匈交涉,以汉家前所未有的强硬画上句号。

  当然,说是交涉,其实也只是匈奴使团象征性的向刘荣——向天子荣递交国书,并大致表达一下此番出使前,自匈奴单于庭得到的外交授意。

  按照过往惯例,接下来便是双方私下谈判、磋商,最终得出一个两方都不大满意,却也都能捏著鼻子认下的结果,然后各自咬牙切齿间,为此次外交会晤画上句号。

  但这一次,却明显有所不同。

  ——汉家前所未有的强硬,在第一场相较于现实意义,更具象征意义的会晤时,便经当朝天子荣毫无保留的显露!

  而匈奴一方前所未有的贪婪,也经刘荣的口,自匈奴国书之上显露而出。

  匈奴漫天要价,汉家直接放弃坐地还钱,摆明了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尤其是刘荣一纸《禁议和亲诏》,以及一副不服就干的强硬姿态,更是让汉家上下君臣振奋的同时,也为这次汉匈外交会晤,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刘荣显然不在乎;

  以一副明显不耐的姿态遣退匈奴使团,刘荣甚至还有心思同殿内百官,商讨起即将到来的天子冠礼,以及大婚庆典。

  “朕未冠丧父,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宗亲长辈,替朕先父孝景皇帝,操持朕加冠之礼。”

  “依诸公之见,何人可堪此重任?”

  刘荣此言一出,原本还沉浸在振奋情绪中的百官公卿,才总算是冷静下来少许。

  意犹未尽的侧过身,从身旁同僚失笑一阵,才深吸一口气,认真思考起了刘荣提出的这个问题。

  ——天子加冠礼之上,代替刘荣死去的父亲,也就是先孝景皇帝,以宗亲长辈,最好是刘荣父亲辈的身份,替刘荣加冠的宗亲长者。

  这个问题,自然不是今日才出现,而是早在孝景皇帝驾崩,当今天子荣“未冠而立”的那一天开始,便成了朝堂内外为之头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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