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20节

  这么说下来,北地都尉四千余兵马,却连‘一部’的编制都没凑满,下辖不过四校尉。

  此刻,能走到程不识所在的正堂议事者,这四个校尉,也就是千人将,就已经是程不识下的最高级别将领了。

  剩下那三四个,不是郡衙分管军事的千石佐吏,便是义渠、马玲等县的县尉。

  放在其他任何一个郡,甚至是任何一个边郡,这样的将帅阵容,其实都算不上差。

  但考虑到眼下,程不识掌控下的北地郡,很可能面临著匈奴数万骑兵集群的入侵,这阵容就多少显得有些寒酸了。

  故而,这些人能对程不识提供的有效建议,也会极大受限于各自的眼界;

  与其说是将帅,倒不如说这些人,都是程不识指挥部队的左膀右臂——下达军令让他们执行,他们肯定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若是让他们中军议事,那就是有些难为他们了……

  “长安派出的援军,有多少兵马?”

  “何时启程、何时援抵北地,又由何人领兵?”

  果然不出程不识所料——在传阅过刘荣的诏书,得知长安朝堂派出了援兵之后,众人的注意力,都尽数被这支中央大军所吸引。

  愣是没有哪怕一个人,将哪怕半点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援军抵达之前的战事之上。

  知道这些人眼界就是这个层次,在其位、谋其政,程不识也就没太苛责。

  只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布,再度递给身旁亲卫,交由众人查阅。

  众人边查阅著,程不识一边也不忘开口说道:“北军三部校尉,共计六千兵马,外加沿途自发从军的关中丈夫,或有三、四万人。”

  “——于七日前出发,最晚后日能抵达萧关,之后,便可随时过箫关而进驻北地。”

  “由车骑将军:曲周侯郦寄为帅。”

  “上将军弓高侯韩颓当,左将军榆侯栾布各为将。”

  程不识此言一出,硕大的正堂之内,只当即响起众将官粗重的呼气声。

  ——呼~~~~~

  ——还好还好;

  北军三校,已经是长安朝堂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时,从北军调拨给平叛大军的六成!

  当年,孝景皇帝调拨北军五校,共计万人,交由大将军窦婴调遣;

  窦婴带著这一万人马从长安出发,一路东出函谷,过洛阳而临睢阳——千余里征途,窦婴便凭著这北军五校一万兵马,硬生生招拢了二十万大军!

  此番,曲周侯郦寄拜车骑将军,就算是急进军,有北军三校六千骨干,只要愿意,也总还是能招揽到五六万兵马的。

  毕竟当年,窦婴的大军是出关平叛;

  而此番,郦寄的车骑大军却是驰援北地,极有可能和匈奴人交手!

  二者对汉家的儿郎——尤其是关中,那些曾被誉为‘虎狼之秦’的三秦丈夫而言,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诱惑。

  随军平叛,三五个首级才能累功,十几个首级才能升爵,几十个首级,才可能让名字传到长安。

  但和匈奴人交手,自公乘以下,一颗匈奴首级,便可以直接换得一级爵位!

  也就是说,哪怕你是最低级别的一级爵位:公士,也只需要七颗匈奴首级,便可以将爵位提升到第八级的公乘!

  何谓公乘?

  ——顾名思义:得乘公家之车!

  走在路上,碰上公家的车从身边走过,只要不是军政急务,你就有权要求坐上这辆车!

  虽然从公乘开始,提升每一级爵位需要的匈奴首级都会累加——公乘两颗首级升五大夫,五大夫三颗首级升左庶长,左庶长四颗首级升右庶长……

  等等等等;

  但比起那含金量还不如贼寇的叛军,匈奴首级,依旧是汉家百姓最向往的进阶凭证。

  眼下,北地的状况很不好。

  虽然匈奴人还没有打来,但已经充斥在整个北地郡上空的浓烈火药味,也已搞得整个北地上下人心惶惶。

  就连这些个军中将领——这些有资格来和程不识商谈的将帅,心里也是没底的。

  毕竟当年,北地都尉孙卯率兵五千,在朝那塞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竟连一个复述当日战况的信使都没活下来!

  也就难怪这些将军们如此担心、难怪他们在得知朝堂已经派出援军,而且是一支相当强大的援军时,会感到如释重负了。

  看著麾下将帅如此作态,程不识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便也再也说不出来了。

  “郦寄,恐怕不会轻易出箫关……”

  “为免当年,太宗皇帝备战长安的事发生第二次,郦寄肯定会把箫关,视作此战第一首重。”

  “至于朝那塞……”

  如是想著,程不识便故作淡然的抬起头,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数万援军抵达在即,我部,也要不日开拔了。”

  “——奉陛下诏谕,顷北地可战之兵,进驻朝那塞!”

  “依某之见,至多不过十日,车骑大军便可援抵朝那。”

  ···

  “今明二日,诸位便抓紧些,将可收拢的兵马都收拢,各编为校。”

  “尤其是自备粮草、弓马的骑士,务要单独编为骑军。”

  “——有一千,便编为骑校尉;”

  “——有五百,便编为骑司马;”

  “便是只有一百,乃至只有五十,也绝不可混编入我北地都尉。”

  “这支骑军,某有大用!”

  程不识的军队,本就是以森严的秩序、规矩闻名。

  时至今日,汉家军中,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传言,说是宁可去李广军中做伙夫,也绝不要给程不识做将军。

  究其原因,自然是二人治军理念南辕北辙。

  ——李广治军,信奉做兄弟、在心中,主打一个宽松惬意,打仗也是乌泱泱冲上去群殴,走的就是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路数。

  反观程不识,治军一板一眼,军法恨不能比廷尉属衙的《汉律》还公平公正,主打一个功必赏,过必罚。

  此刻,程不识拿了注意,本就没有多少主观能动性的众将帅,自也是当即拱手领了命,而后便下去收编前来参军的男丁去了。

  在众人都离开之后,程不识也终是再度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明显有些特别的衣角。

  看著这张衣角上的小字,程不识的心,也随之一点点坠入谷底……

  “一万人……”

  “郦车骑能派来支援朝那塞的,至多只有一万人……”

  ···

  “万一那右贤王伊稚斜,带来了右贤王部所有兵马,乃至那些幕南部族呢?”

  “万一……”

  “万一连那军臣,也要拉著单于庭,到这北地走上一遭呢……”

  越想,程不识面色便越显凝重,到最后,更是阴沉的看不出原本模样。

  终,还是见程不识悠悠发出一声长叹,或者说是费力呼出一口浊气,才从上首主座上艰难起身;

  抬手抓起笔,自衣袖内拉出一层米白色内衬,便就势写了起来。

  ——吾兄弓高侯韩公如晤;

  今弟身陷绝难,奉诏固守朝那以待援……

  ······

第250章 单于庭

  同一时间,河套。

  这片被如今汉家称之为‘河南地’,被匈奴人成为幕南,又被后世人称为河套的区域,其每一种称呼,都源自于此地的地貌特征。

  ——大河,即后世人口中的黄河,自西向东而流,在留到鄂尔多斯高原时,向北拐了个弯,绕过了鄂尔多斯高原。

  翻开地图便不难看到:在鄂尔多斯高原以西,黄河主体就是按照东西向流动;

  而在抵达鄂尔多斯高原时,向北绕道绕过高原,之后又向南回归到了原本的方向,自西向东,朝著海洋的方向流去。

  这块因黄河绕过鄂尔多斯高原,而划出的‘几’字形区域,便被后世人称为:河套。

  ——被黄河套出来的区域。

  至于这片区域,被如今汉家称之为‘河南地’,自然是因为这片区域,整体位于大河河道以南。

  而对匈奴人而言,有黄河之水包裹三面的河套地区,便是大沙漠以南仅有的宜居之所。

  故而,后世人口中的河套、汉人口中的河南地,也被匈奴人私下成为:幕南。

  时值冬十月下旬,草原绝大多数区域,都已经是大雪纷飞;

  不知多少底层牧民,带著阖家老小钻进了毡帐,熟练清点著奶酪等过冬口粮的同时,暗暗担心起帐外的牛羊牧畜。

  而在河套——在一片至今都还没有冰封的湖泊边,单于庭、右贤王部,以及幕南诸部的头人、贵族们,却是坐在一片露天会场当中,一边将用小刀割下的牛羊肉送到嘴边,一边欣赏著会场中央的歌舞表演。

  上首的虎皮座椅上,匈奴单于:挛鞮军臣大刀阔斧而坐,一手以掌撑膝,一手托著装有淡白色饮品的木碗,时不时嘬上一口。

  目光却不曾落在会场中央的表演,而是如鹰隼般,依次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

  军臣落座的虎皮椅左侧,一少年含笑而立,注意力却时不时被飞虫所吸引,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在草原,这般憨态的男子,就算是挛鞮氏王族,也同样会被人看不起。

  只此刻,却没有哪怕一个人,敢向这位少年投去不屑的目光。

  究其原因……

  “於单。”

  少年正聚精会神的低著头,观察著落在脚边的飞虫,便闻父亲沉稳粗重的一声轻呼,惹得少年赶忙抬起头。

  便见虎皮椅上,军臣仍旧维持著先前的坐姿,只眼角不著痕迹的撇了身旁少年一眼。

  而后,又淡笑著望向前方,只嘴上轻声道:“带左贤王落座吧。”

  单于有令,一旁的魁梧大汉自是当即上前,毕恭毕敬的引领著左贤王於单,来到军臣左手边的第一个位置坐下身。

  也就是在於单落座的同一时间,军臣那如虎狼般阴戾的目光,便死死锁定在了於单对侧——锁定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

  “撑犁天神告诉我,右贤王在幕南,似乎在做一件不忠于撑犁天的事。”

  “右贤王,是否要向草原的共主、大匈奴的撑犁孤涂,忏悔自己的过错呢?”

  军臣开口的同一时间,围绕在会场上空的胡乐便悄然停滞,会场中央的歌舞姬们也各自退去。

  而在会场两侧,发饰各异、面上各镶著不同大小金属环的一众头人贵族,则纷纷循声望向上首主位。

  感受到军臣满含恶意的目光,又或幸灾乐祸、或忧心忡忡的望向右侧首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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