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从头开始构建、完善工业体系,就得把整个少府牢牢攥在手里先。”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纵是万般不愿,也只得无奈的放弃自己先前的天真想法。
——要想做出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先进器械,刘荣首先要在如今汉室已有的工业基础上,完善小部分、构建大部分,从而得到完整的轻、重工业体系。
这件事,只有少府能做;
而少府,又只有天子能掌控。
换而言之,要想完成这项壮举,刘荣首先得是汉天子……
“秦公说的没错。”
“无论是做出一种新甲具、新兵刃,还是给少府找一条新的赚钱路子,都是一样的。”
“——左右不过为平乱做贡献,为宗庙、社稷添砖加瓦,顺带讨父皇欢心罢了。”
“至于这钱怎么赚……”
心里最后一丝别扭被剔除,刘荣很快便重整旗鼓,开始思考起自己接下来,将要推出的奢侈品。
刘荣最先想到的,是纸。
相较于其他‘后世来物’,纸在如今汉室,是有一定的基础的——这个时代,已经有较为粗糙的牛皮纸了;
刘荣不需要‘发明’纸,只需要在已有的基础上改进工艺,制作出相对精细、可用作书写的纸。
刘荣很确信:当那薄如蝉翼,存放便利,又洁白如雪的书写用纸问世,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关东那些‘世代躬耕’的老学究,都会乐得一掷千金!
而且相较于玻璃、瓷器之类的纯装饰品,纸终究也算是有些现实意义,刘荣心里能稍微舒服一些。
但在再三斟酌之后,刘荣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或者说是将纸的制作暂且搁置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作为刘荣为少府‘日进斗金’而量身打造的奢侈品,纸有一个极不符合奢侈品的特性。
——纸,是消耗品。
既然是消耗品,那价格就不可能太高——至少不能比绢布贵;
若不然,那些有钱的文化人,只怕是宁可用绢布书写,也不会用价格更高的纸。
绢布至少还能洗,还能反复用呢!
便是洗不干净了,也能直接染成深色,当成碎布来用。
考虑到这些,纸的价格,最高也只能到绢布的三分之一,再高就会失去市场。
而如今汉室,布一尺,作价才十一钱而已……
除此之外,纸张制作那过于简陋的工艺,也使得纸的价格,必定无法在高位维持太久。
长则三两年,短则四五月,不可避免的工艺泄漏,就会使得纸跌落‘奢侈品’的行列。
念及此,刘荣便也只得将纸的是暂且搁置,留著以后发一笔横财,或是当做利益交换的筹码。
而这次,为少府量身打造的奢侈品……
“瓷吧。”
“虽然没啥用处,但好歹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以烧瓷做开端,日后烧陶、烧砖,也会顺利一些。”
“说不定连玻璃,也能在这个过程中,被某个幸运儿‘偶然所得’?”
想法捋顺,刘荣也终是长呼出一口浊气,从没能在少府大展身手,狂爬科技树的失落情绪中彻底调整了过来。
或者应该说:原本想要做出几个先进物件的冲动,已经转化成了改变时代、构建先进工业体系的狂热,并被刘荣暂时封存于内心深处。
想明白了这些,刘荣便再度望向窗外,思考起了瓷器制作的具体细节。
只是马车走著走著,就在临近长安城西城门:直城门的位置停了下来。
至于原因,自是因为不远处的喧闹……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车窗内,刘荣冷声一语,随行禁卫当即领命而去。
而在刘荣目光所及,一位蓬头垢面,满是狼狈,甚至还有些疯癫的老者,正惊惧交加的弓身躺在地上,将两只米饼紧紧护在胸前。
老者身旁,却是两位身著官袍的内史官吏,其中一人左手持简,右手执笔,似是在记录;
另一人则撸起衣袖,极为蛮横的抢夺著老者怀中,那已经沾满泥尘的米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更是在皇城脚下!”
“酷吏安敢?!”
看著车窗外的场景,皇三子刘淤当即大怒,起身便要下车过去主持公道!
便是一向沉著冷静的公子刘德,此刻也是眉头紧皱,显然也是对车窗外发生的一幕感到恼怒。
唯独刘荣,从看到那老者的面庞时起,便微微皱起了眉;
却也只是皱起眉,并未做出其他反应。
不多时,那禁卒便已经打听清楚情况,当即折身朝著马车走来,并未插手那老者和两名‘狗官’之间的事。
而在禁卒带回详情之后,刘荣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便漠然下令马车入城,不必理会那老者。
“大哥?”
“——别问。”
“——回去再说……”
···
“大哥!”
“——回去再说!!!”
第42章 好你个申屠嘉
从直城门入长安,于宫门外下车,自司马门进了未央宫,又步行回到凤凰殿。
一路上,兄弟三人再没有语言交流。
直到三人回到刘荣的殿室,都不等两个弟弟发问,刘荣便一屁股坐在了摇椅上。
“是邓通。”
“——那老者,是邓通。”
只此一语,便使得怒气冲冲,似要向自家大哥兴师问罪的老三刘淤,如是被施了定身术般,当即定在了原地;
便是公子刘德面上,也应声涌现出‘原来如此’的了然之色。
“先帝之时,邓通起黄头郎,官至中大夫,极受先帝宠幸。”
“更曾得先帝赐严道铜山,又许其铸钱。”
“——自得赐铜山,前后不过三五年的时间,‘邓通钱’便流至天下各地,更广受褒议。”
“坊间更有传闻:天下铜钱,半出吴王刘濞,半出蜀郡邓通……”
随著此番话道出口,刘荣脑海中,也涌现出一段并不曾被尘封太久的记忆。
说来此事,也算是先帝朝难得一见的趣事。
——一开始,邓通本只是个黄头郎,也就是头戴黄巾,负责管理船只的小吏。
要说在长安,公卿贵戚两千石,抛出去一块砖头没准都能砸到好几个,可黄头郎这种百石小吏,倒还真没那么好找。
许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那一天,先帝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先帝想要登天而不得,最后由一个头戴黄巾,身后的衣服破了个洞的人推上了天。
梦醒过后,先帝认为这是祥瑞,便下令去找这个人。
好巧不巧:硕大的皇宫中,满共就三五黄头郎!
满足‘头戴黄巾’的外貌特征,而衣服背后破了个洞的,又唯独只有邓通一人。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先帝便认为自己参透了天机。
——邓通,登天,不正是谐音?(刘荣表示很难蚌)
——这黄头郎,不正是那个推自己上天的人?
于是,先帝便此将邓通视为汉家的祥瑞,甚至是上天派来助自己‘升天’的使者。
既然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先帝自然是予取予求,极尽恩宠,邓通此人也足够谦恭有礼,颇得先帝喜爱。
到后来,先帝找了个擅长相面的卜士给邓通相面,想要知道邓通,究竟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样——是上天派来助自己登天的使者;
结果那相士只丢下一句:这个人会饿死,就没再多言。
这先帝能忍?
当即便丢下一句:有朕在,谁敢让邓通饿肚子?
旋即便大笔一挥,将蜀郡严道的铜山赏赐给了邓通,还允许其私自铸钱,以富足一生。
或许在先帝看来,邓通这都‘家里有矿’了,那相士的话总不至于还能应验、邓通总不能真的被饿死吧?
而在今天——从方才,刘荣兄弟三人所见到的情况来看:或许正是先帝这一厢情愿,才让那相士的话一语成谶……
“先帝晚年为背疾所折磨,邓通不忍先帝受苦,盒饭即上前,为先帝吸出了后背的浓水。”
“后来,先帝想要看看父皇是否孝顺,就让父皇也替自己吸浓。”
“——父皇百般不情,万般不愿;”
“好不容易吸了一小口,便连带著好几天的隔夜饭,全都吐回到了先帝的背上……”
见两个弟弟陷入沉思,刘荣只悠悠道出一语,便满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件事,父皇当然不敢记恨先帝,自然便记恨上了邓通。”
“偏偏这邓通,坐拥严道矿山,烧铜铸钱,富可敌国……”
“——怀璧其罪啊~”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被收走全部家产不说,还倒欠了少府好几万万钱……”
···
“馆陶姑母看不过去,念在往日情谊,给邓通送去钱粮布帛,却都被方才那两个内史吏佐收走。”
“——一边收,一边还记帐:邓通欠少府的万万钱,还剩多少没有还清。”
“方才,你二人也看到了?”
“那两个米饼,最终被折做一钱,也让那二人收走了……”
满是唏嘘得说著,刘荣不由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不知是在为天子启的肚量而感到惆怅,还是在为邓通的光速陨落而感到悲哀。
便是身旁的玄冥二少,听闻刘荣道出个中细由,也是难免一阵感伤。
公子刘淤此刻,也顾不上怪自家大哥‘见死不救’了,只颇有些感怀道:“曾几何时,邓通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朝野内外响当当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