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16节

  且没有之一!

  ——饶是强大如汉室,而且是才刚经历文景之治的汉室,也依旧无法遮掩游牧文明在历史上的第一个巅峰:匈奴帝国的光辉。

  而这样一个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帝国,即便出了几代庸主,甚至是连续几代庸主,也还是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才能不负众望的衰败下去。

  此刻,聚集在殿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军臣,不是那个让匈奴衰败的单于;

  便是下一代匈奴单于,也大概率能维持匈奴的强大。

  除非一场大战,对匈奴造成了无法逆转的重大打击,否则,匈奴的强大,便至少还能维持五十年。

  而在这个时代,能对匈奴造成如此伤害的,也唯有毗邻匈奴的另一个大块头了。

  “匈奴人没有按照惯例,遣使吊唁我汉家的大行皇帝,唯一的解释,便是匈奴人打算先动兵。”

  “——动了兵,将我汉家北墙搅个天翻地覆,再遣使来长安,胁迫我汉家答应更多、更屈辱的条件。”

  “没能尽早预料到这个问题,朕,难辞其咎。”

  “只眼下,匈奴何时犯边、从何犯边,又有多少兵马犯境,都全然未知。”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弄清匈奴人的动向,从而做出正确的应对。”

  见殿内的氛围有些沉重,刘荣也终于不再沉默,道出了自己的召见众人的意图。

  ——匈奴人,要打过来了!

  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在朝著边墙进发,随时都有可能开始入侵汉室!

  所以,大家伙儿要尽快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抵御匈奴人这次入侵的同时,尽可能降低汉家的损失。

  而且要快!

  “臣认为,这并非陛下的疏忽。”

  “若非要说是谁的疏忽,那也是臣等军中将领,没有尽早预料到匈奴人的意图。”

  听闻刘荣开口便是一句‘朕难辞其咎’,郦寄作为周亚夫之后,汉室军方的第一代表人,当即便出身表了态。

  这也并非郦寄在溜须拍马,而是事实如此。

  匈奴人如此异常的没有派出使团,来吊唁汉家的大行皇帝,刘荣为何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东宫窦太后作妖,吸引了刘荣大半注意力,确实是原因之一,却绝非主要原因。

  ——真正让刘荣如此迟钝的,是眼下,已是刘荣元年冬十月下旬。

  已经是冬天了!

  关中已经天寒,北方已经下了初雪,草原必定已是冰封万里!

  而在过去,匈奴人对汉家的入侵或驰掠,有八成都是在秋收之后,两成在春耕之前。

  前者,是为了贼不走空——秋收之后,汉家的百姓手里有粮食,不至于让匈奴人白走一趟;

  后者,则是被迫无奈——冬天遭受了天灾人祸,再不去抢点东西就活不下去了,匈奴人便会在开春时节走一趟汉边。

  至于眼下,秋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边关必定已经入冬的前提下,匈奴人除非是脑壳有包,才会在这种时候大举犯边。

  问题的关键,也恰恰就在这里。

  ——在惯性思维下,即便发现了匈奴人迟迟没有派来使团,刘荣也下意识的排除了‘匈奴犯边’这一可能性;

  刘荣一个军事小白尚且如此,军方将领自更是断定:匈奴人绝不会在冬天叩边。

  而从眼下的状况来看,匈奴人极有可能是利用了这一点,来了一出反其道而行之。

  若非刘荣今天偶然意识到,最终结果就很可能是匈奴人都打过来了,长安朝堂才收到消息;

  匈奴人都打完了、边关都打烂了,长安派出的的援军才从关中开拔。

  眼下,刘荣能提前意识到这一异常状况,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便要抓紧这必定不会太长的宝贵时间,提前做出部署。

  “对于匈奴人的习惯,没有人比弓高侯更加了解。”

  “时间紧迫,还请弓高侯直言:此番,匈奴人最有可能入侵的方向,以及大致兵力。”

  刘荣发了话,众人便也当即点头附和。

  韩颓当也不含糊,当即便是一拱手,旋即上前走到刘荣身旁,仰头看了看面前的巨大堪舆;

  请示过刘荣,拿起堪舆旁的一根长棍,便先后在堪舆靠上位置先后点下。

  “汉北边墙上万里,东半部为燕、代北境,西半部,则为上、代、北地、陇右等郡。”

  “——燕地苦寒,又时值凛冬,匈奴人绝不可能犯燕。”

  “至于代地,则极有可能遭到匈奴人的入侵。”

  “尤其是李广所在的雁门郡——即便不是匈奴人的主攻方向,也必定会遭到偏军佯攻钳制。”

  ···

  “再有,便是程不识所在的北地郡,西、北两面各与草原毗邻,除朝那古塞和城池,几乎无险可守。”

  “若是想兵贵神速,在极端的时间内深入我汉家腹地,匈奴人的主攻方向,北地郡会是不二之选。”

  “——这条路,匈奴人在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已经走过一次;”

  “再走一次,并不会比上一次更难。”

  “唯一不一样的,是如今的汉家,比当年强大了许多。”

  “只是最终结果如何,亦在两可之间……”

  韩颓当这话一出,殿内稍微年轻一些的人,都顿时露出一副怒气冲冲的神情;

  就好像韩颓当说了什么不符合实际,又对众人,乃至对汉家极尽羞辱的话。

  但老一辈,尤其是自太宗皇帝年间,便活跃在朝堂、军中的老一辈,在韩颓当这番表态之后,却无不是满目哀疮的缓缓点下头。

  太宗皇帝十四年,匈奴老上单于大举犯边,自北地而入,驰掠陇右、北地二郡,掳走民男超万人,财、货无算!

  之后又叩箫关,兵临关中北门户,更使小股先锋轻骑绕道踏入关中,行至长安以北百三十里,火烧回中宫。

  在情况最危急时,就连长安百姓都被动员了起来,整个汉家,都做好了打一场都城保卫战的准备!

  至于现在?

  有过那次的教训,太宗皇帝自然是大幅增强了北地、陇右二郡的边防力量,更难得大兴土木,彻底翻修了箫关。

  但在吴楚七国之乱后,北地、陇右在内的所有边郡,都接到了先孝景皇帝的调防令。

  ——为避免诸侯再次作乱,凡汉边卒,三丁取一,以戒关东!

  三分之一的力量被抽调去了关东,汉家的边防力量,便又回到了太宗皇帝即位之初的水准。

  甚至有一些地方,如北地、陇右等郡,在被孝景皇帝调走近半兵力之后,戍边兵力甚至比当年,太宗皇帝增兵之前都还要更低!

  ——当年那场大战,北地都尉孙卯率麾下边卒五千,全军覆没;

  而现如今,北地郡守程不识手中,却只有一个编制没满的都尉部,兵力不过四千余人。

  当年,孙卯带著五千边卒,硬抗了匈奴十数万大军三天;

  程不识或许能做的更好,但也顶多就是多抗一两天。

  一旦匈奴人的兵力达到五万以上,那北地都尉是有五千人还是四千人,结果都是一样的。

  ——撕一张纸和两张纸,所需要的力气会差很多吗?

  很显然,并不会。

第247章 朕,不吝裂土以侯之!

  韩颓当简短的一番话,却是让殿内汉家君臣陷入了沉思。

  ——如今汉室,与匈奴直接接壤的区域,东起燕国右北平郡,西至北地、陇右之交;

  自东而西,先后有燕国、代国,以及上郡、云中郡,代郡、北地郡、陇右郡、与匈奴人掌控下的草原直接接壤。

  其中,位于最东部的燕国,及位于最西部的陇右郡,战略处境相对安全一些。

  前者是因为气候太冷,且战略位置不算关键,属于匈奴人得不偿失的进攻方向;

  后者则是只有西北区域,一小块位于河西走廊门户外的狭小区域与草原接壤。

  若非秦汉之交,华夏文明失去了草原上的塞上明珠:河套,陇右甚至都算不上边郡,而是实打实的大后方。

  除去这两个区域,以及自边墙北出百十里,如钉子般扎入草原的‘飞地’:云中郡,其他边墙郡国,理论上都有可能成为匈奴人的进攻方向。

  其中,战略价值最大、最值得匈奴人攻击的防线,无疑便是李广驻守的雁门郡,以及程不识掌控下的北地郡。

  “难怪老爷子当年,非要急著在这两个郡安排大将。”

  “老爷子,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啊……”

  堪舆前,刘荣双手背负于身后,面色说不出的阴沉。

  而在刘荣身后,郦寄、韩颓当等一干将领,则是在短暂交换过意见之后,便迅速达成一致。

  “时值腊月凛冬,纵是那狄酋军臣要出其不意,也必定要选择相对没那么寒冷的趋于叩边。”

  “排除到燕国,以及魏尚驻守的雁门方向……”

  “——毗邻河南地的北地、陇右二郡,当是军臣的不二之选!”

  “再加上当年,太宗皇帝年间那一战,走这个方向,匈奴人也更有把握一些。”

  “反观我汉家,在北地、陇右方向的防备,非但不比太宗皇帝时更强,反倒因为孝景皇帝调边卒戒备关东诸侯,而更弱了三两分……”

  郦寄难掩忧郁的话语声传至耳中,刘荣面色不由得又是一沉。

  河南地,便是后世人认知中的河套地区。

  因其位于大河,也就是黄河以南,而被这个时代的人称之为:河南地。

  而河套地区,之所以会被称为草原上的塞外明珠,正是因为相较于草原其他区域,乃至汉家的北方边境,河套地区气候更为温暖、更适宜生存。

  匈奴的强大,也正是创建在秦廷自北方收缩兵力,使得匈奴人平白得了河套的基础之上。

  ——有了河套,匈奴人便有了丰富的水源和草场,以及草原独一无二的过冬圣地。

  如此说来,匈奴人从河套方向而来,进兵汉家北地、陇右二郡,也确实算得上是不二之选了。

  因为无论叩边与否,匈奴单于庭此刻,都必定在和河套准备过冬。

  反正都在河套了,就近走一趟北地、陇右,对匈奴人而言,完全就是捎带手的事……

  念及此,刘荣便缓缓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宦者令葵五。

  “近几日,北地就没有奏疏送到?”

  闻言,葵五只喊不迟疑摇摇头。

  刘荣又不著痕迹的望向郎中令周仁,得到的答案却依旧是否认。

  便见刘荣忧心忡忡的回过身,皱眉望向弓高侯韩颓当。

  “若匈奴人果真打算自北地、陇右而来,程不识本该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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