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314节

  不多时,壮汉的手腕处,甚至还开始响起若有似无的细微响声……

  “将、将军息怒!”

  “末将,一、一时情急……”

  壮汉且惊且惧的讨了饶,程不识这才松开了手,又冷冷瞪了那壮汉一眼。

  待壮汉咬著后槽牙,将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强自忍下,程不识才再度转身望向城墙外。

  只是这一次,程不识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严肃。

  “再探。”

  “三日之内,一定要查清楚:盐池一带,究竟还有匈奴右贤王几个万骑。”

  ···

  “若果真如我所料,我北地郡四千儿郎,对上右贤王十几个万骑,足足六七万兵马,自然是撑不了几日。”

  “但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在确定右贤王的主力,必定会攻打我北地之前,我也不能请求陛下增兵北地。”

  “——吴楚乱平之后,我汉家的边军,本就有小半被孝景皇帝调去了关东,以防诸侯再度作乱。”

  “若此番,匈奴人果真打算大举犯边,那陛下能调动至边墙、支援我诸边郡的兵马,只怕也是捉襟见肘……”

  说到最后,程不识的面色便再度调整到了平日里,那看不出丝毫有效信息的面瘫脸。

  凝望向城墙外,看了足有半晌,方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角。

  “真的要来北地吗……”

  “真的,要再来一次北地吗……”

  ···

  “北地都尉孙卯以下,足足五千北地儿郎的血仇,如今,可都在我肩上担著呢……”

  “真的敢来吗?”

  “挛鞮……”

  “伊稚斜(chá)……”

第245章 速至演武堂仪事!

  “自履任北地守,程不识便放出豪言壮志,将当年那笔血债背在了自己肩上。”

  “——现而今,整个北地郡都传遍了。”

  “说是郡守程不识,立志要为当年,自都尉以下悉数战死,全军覆没的北地都尉报仇雪恨。”

  “甚至有传闻,说程不识立志:此仇不报,誓不回朝。”

  长安城,未央宫。

  十月年关已过,然国丧未罢;

  再加上还没有真正加冠亲政,刘荣便也顺理成章的取消了自己即位后,本该于改元元年岁首举行的大计、大朝仪。

  只不动声色的颁下一纸改元元年的诏书,便低调的窝回了未央宫,继续维持著孝景皇帝驾崩前留下的局面。

  只是低调归低调,刘荣却也并没有选择给自己放假。

  借著关中入冬,朝堂内外都忙著组织今年的冬训、冬种,以及细柳、霸上、棘门三军的整编事宜,刘荣便悄悄找来了弓高侯韩颓当,同这位老将军聊起了军事。

  作为先祖判汉投胡,自幼生长在草原,又回降汉室的降将,韩颓当无论是在朝堂内外,还是在功侯群体当中——甚至是在自己最有发挥空间的军中,人缘都不是一般的差。

  倒不是韩颓当这个人不好相处,又或是情商不够高;

  而是韩颓当过于复杂的政治成分,让很多人都不愿意同这位汉人血统的匈奴降将往来。

  这倒是便宜了自太宗皇帝以来的三代汉天子——包括当今刘荣在内,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这么一位名将、孤臣的效忠。

  不效忠不行啊!

  遍观汉室天下,整个弓高侯家族能倚仗的,满打满算,就一个汉天子!

  若真有一天恶了天子,那再逃回草原是别想了;

  趁早找个风水宝地,全家整整齐齐入土为安,怕是都得奢望一下汉天子的仁慈。

  故而,在面对天子的询问时——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先孝景皇帝,又或是当今刘荣,韩颓当都总是知无不言。

  甚至即便是自己不知道的事,也会尽可能给出自己的推断和猜测,以最大限度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韩颓当很清楚:自己对汉家——尤其是对汉天子的价值,便是自幼生长在草原的经历、对游牧民族的深入了解,以及对骑兵部队作战方式的心得。

  在吴楚七国之乱中,被时任太尉周亚夫委以重任,亲自率领轻骑奇袭淮泗口,也足以证明韩颓当,便是如今汉室当之无愧的最强骑将!

  所以,只要有机会在汉天子面前,表现自己在军事方面的特长,韩颓当便总是会不遗余力。

  这不?

  今日被刘荣召入宫中,以边关之事相问,韩颓当立刻就开始了举一反三式的阐述;

  刘荣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韩将军对程不识是什么看法?

  结果韩颓当叭叭叭说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间,这都说到程不识在北地郡立下的誓言了……

  “北地都尉啊~”

  “真真是我汉家之民,世代难忘之痛楚……”

  今日召见韩颓当,刘荣本就不是为了具体聊什么正事,仅仅只是想要和这位老将军聊聊军事,以拓宽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战争、军事的知解。

  所以,即便韩颓当将话题发散的比较偏,刘荣也没有强行拉回话题,而是顺著韩颓当天马行空的逻辑聊了下去。

  刘荣一声感慨,韩颓当也是当即一声哀叹,旋即便为当年,全军覆没于边塞的北地都尉唏嘘起来。

  “唉~”

  “北地都尉孙卯,当真是铁骨铮铮的丈夫。”

  “——老上稽粥十四万大军压境,北地都尉全军上下兵卒,可只有区区五千人呐?!”

  “孙将军却毅然决然的带著麾下五千壮士,赶在匈奴人之前抢驻朝那塞,硬生生将老上稽粥的十几万大军,阻拦在北地郡门户外数日!”

  “五千条命——五千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换来北地郡数十万百姓民撤入箫关,葬身于胡骑刀下者,竟不过百人而已……”

  说著,韩颓当面色也随之莫名的尴尬了一瞬;

  只片刻之后,又面色如常道:“彼时,臣还委身于草原,并没有南下归乡。”

  “那一战过后,便是草原上的匈奴人,在提起孙卯这个名字时,也都是赞不绝口,敬佩有加。”

  “——据传闻,朝那塞告破之后,老上稽粥曾下令:寻找驻守朝那塞的汉将。”

  “得知孙将军战至最后一刻,又独自砍杀了胡骑十数,终力竭自刎而亡,老上稽粥也敬佩的对左右说:如果汉人有十个孙卯,那匈奴骑兵就无法再踏足长城以南;”

  “如果有一百个孙卯,那匈奴单于也要接受汉皇帝的将印。”

  “若有一千个,那草原之上的游牧之民,就要人人束发右衽,逢人拱手作揖了……”

  听闻韩颓当此言,刘荣难得默然。

  这个说法当然有很大的夸张成分,甚至都不一定是真的——很可能只是韩颓当高超马屁技术的成果。

  但刘荣能确定的是:如果有十个孙卯这样的人战死边关,那汉家的北墙便要当即糜烂!

  有一百个孙卯战死,匈奴人便要入主中原,亡了刘汉社稷!

  若是一千个,那刘荣毫不怀疑从此往后,华夏文明断层,神州陆沉,遍地胡膻……

  “自孙卯战死朝那塞,太宗孝文皇帝便有定制:校尉及以上将官,不得冲阵、登城,战时不得卸甲;临五倍之敌,非必要不得死战。”

  “自此,北地都尉孙卯,便成了我汉家,死在匈奴人刀下的将官中,级别最高的那个……”

  刘荣此言一出,韩颓当也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

  韩颓当方才,那番关于匈奴单于说十个孙卯、百个孙卯如何如何的说辞,确实有些夸张。

  但刘荣对十个孙卯、百个孙卯战死的推断,却是没有哪怕半点夸张成分。

  ——北地都尉孙卯,职务是北地郡尉,兼领北地都尉!

  之所以有这种郡尉领都尉的状况,是由于当年,孙卯担任郡尉之时,北地郡就只有一部都尉。

  而且这部都尉还没有主将!

  于是,作为一郡军事长官——尤其还是边郡军事一把手的郡尉孙卯,便不得不肩负起麾下唯一一部都尉:北地都尉的指挥调度。

  这种情况,即便放在如今汉室,其实也并不算少见。

  就好比现在,程不识任北地郡守,主北地吏治;

  但程不识这个北地郡守,并没有配备主官军务的郡尉。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程不识如今是北地郡守兼北地郡尉,实际权力更像是封疆大吏,而非一郡主官。

  李广也一样——顶著个雁门郡守的职务,才履任三年不到,就已经撇开自己的郡尉,带著兵马和匈奴人打了大大小小几十仗!

  可怜那位五大三粗的雁门郡尉,整日整日伏案处理政务,曾经引以为傲的精妙剑法,都快赶不上这几年批复政务,所练出来的那一手好字了……

  类似这样的状况还有很多,不单是程不识、李广这两个个例,也不是刘荣这一朝才有的事。

  自有汉以来,汉家便饱受官员稀缺之苦;

  再加上北方边墙情况特殊,边郡官员军阵一把抓,即是现实需求,往往也是无奈之举。

  ——郡守、郡尉,朝堂能派来一个像样的,就已经不错啦~

  没看到关东东南沿海那些郡县,有些地方连县令都大字不识一个嘛……

  比起程不识、李广这种郡守兼郡尉的猛人,孙卯仅仅只是郡尉兼都尉——军区司令兼军长,无疑只是边郡的常规操作。

  不料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常规操作,却让汉家在太宗孝文皇帝三年,出现了有汉五十年来,于汉匈战争中阵亡的最高级别将领。

  ——比二千石的郡尉,一郡军务一把手、行政二把手,就这么没了。

  连带著五千能征善战,于北墙戍边多年的彪悍之卒也被一战全歼,连种子都没能留下。

  若非后来,有韩颓当这样从草原南下降汉的降将,从匈奴人的角度讲述当年的事,汉家甚至至今都无从得知:当年的朝那塞,究竟发生了什么……

  “做了边将,程不识志气倒是涨了不少。”

  “怕就怕过几年,朕要用他程不识的时候,他却被今日的誓言缚住手脚。”

  “甚至于今日之誓言,成为他程不识毕生的遗憾,亦未可知?”

  刘荣带著闲聊口吻的话语,也引得韩颓当一阵点头附和不止。

  程不识,是韩颓当仅有的几位友人之一。

  所以,韩颓当对程不识的担忧,也恰恰是刘荣这番话不谋而合。

  ——程不识领兵,实在是太过于稳重了。

  但战场不是棋盘,没有约定俗成的守则,更没有耐心等待你落子的对手。

  战机转瞬即逝!

  当敌人露出破绽的时候,你若是没有第一时间策马上前——甚至是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冲锋,战机便很可能会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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