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8节

  若非在巨鹿城下,碰到破釜沉舟的霸王项羽,章邯未必就不会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秦xx皇帝元年,逆贼项羽、刘邦反楚地,少府章邯发刑徒数十万,数月而平之……

  章邯的绝地反扑、险些扶大厦于既倒,或许有个人能力的原因在其中;

  但无论是击败章邯的霸王项羽,还是同为义军领袖的汉太祖高皇帝刘邦,都绝不会不承认的是:章邯的反扑之所以如此猛烈,还是秦少府占了主要原因。

  ——秦少府,实在是太强大了……

  强大到能让章邯在一夜之间,便将几十万刑徒装备起来,并用于平叛;

  而且差点就真的平定了叛乱!

  而如今的汉少府,完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秦少府的无限加强版。

  内帑的存在,让少府能随时海量甩出任意一种大宗货物,包括但不限于:粮食,金属,兵器,盐醋等战略资源,以及布帛、肉食、钱币等生活物资。

  完整且庞大的轻工业体系,又让少府具备了短时间内,生产出任意一种存在于人世间的物品的能力——不仅仅是‘生产’,而是海量生产。

  特殊的职能、庞大的规模,又使得少府所掌控的人力资源,几乎是以‘十万’为单位;

  最要命的是:除了有钱有粮有兵器——有任何存在于人世间的东西,同时还能随时生产、制造这些东西之外,少府,甚至还有自己的军队……

  独立于汉室整个军方指挥体系之外,直接向天子本人负责的精锐武装……

  毫不夸张的说:少府,就是小一号的汉朝廷!

  只要能将少府掌握在自己手中,老刘家的天子就能随时挺直腰杆喊出一句:哪怕全天下都反了,有少府在,朕依旧手握至少四成胜算!

  反之,若是少府不在自己掌控?

  皇帝手里没钱是什么下场,问问后世的某祯皇帝就是了……

  这样一个庞大、冗杂,又极具现实意义的部门,皇帝只要不是个傻子——甚至只要不是个病情过重的傻子,便都不可能不重视。

  自然,对于这个部门的主官,皇帝的考量,也必定会有异于其他部门。

  很显然,对于现任少府令岑迈,天子启非常满意。

  只是满意归满意,刘荣终归是自己的儿子,大话也已经说了出去……

  “交代少府:皇长子诸般所请,朕代少府允了。”

  “只要凤凰殿能安生些时日,便由著那混小子闹去吧……”

  闻言,黑衣人躬身应喏。

  却见天子启言罢,又沉吟著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步许久;

  终,还是对那黑衣人交代道:“内史晁错,朕打算查上一查。”

  “重点要查的,是晁错和法家之间的书信往来,以及有关《削藩策》的一切内容。”

  “若有必要,最好连晁错的族人、师门,也都一并查了。”

  “尤其是当年,晁错先往颍川学雅语,而后又奉先帝之令往济南,受伏生授《尚书》的事——无论查出什么,都要一字不落的送到朕手里。”

第36章 就怕混蛋有文化

  “晁错这个人呐~”

  “啧,怎么说呢……”

  未央宫,凤凰殿。

  在天子启下令‘再查查晁错’的同一时间,凤凰殿的刘荣兄弟四人,也正好在聊故太子家令,当朝内史:晁错。

  “论才学,当得起一声:国士。”

  “但论德行,及其所作所为,却也绝对称得上一声:国贼!”

  躺在摇椅上,一手握著半卷起的竹简,一手提笔在简上写著什么,刘荣轻飘飘一语,却引得三个弟弟瞠目哑然。

  国贼?

  过了点吧?

  要知道汉家上一个有名有姓的国贼,是被迫跟著和亲队伍去了草原,并从此投身于匈奴单于帐下,成为匈奴‘国师’的汉奸:中行(háng)说(yuè)!

  作为后世来客,刘荣更是明确知晓:奸宦中行说,是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汉奸’。

  甚至就连‘汉奸’这个词,都是因中行说而出现,并自此成为民族败类的代称。

  那作为‘汉奸’,尤其还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垂名青史的国贼,中行说都做了些什么?

  为匈奴人卖命、替匈奴人谋策,教会匈奴人统计牧畜、统筹草场规划之类,倒还再其次。

  真正坐实中行说‘汉奸’之名的,是这位被匈奴单于庭奉为‘国师’的奸宦,对汉室——对自己的民族、国家,都有著刻骨铭心的仇恨。

  在中行说跻身匈奴单于庭之前,汉匈双方的往来,都是以长、宽各一尺一寸的木渎作为国书载体。

  ——这是太祖高皇帝之时,太祖刘邦与匈奴冒顿单于,于汉匈平城之战后达成的共识。

  结果中行说刚跻身单于庭,便向匈奴单于进言:汉匈虽结为兄弟之国,但匈奴是当仁不让的兄长,汉家不过是小弟弟;

  哥哥和弟弟往来书信,怎么能用同样大小的国书呢?

  于是,匈奴人发往汉家的国书,便就此变成了长、宽各一尺二寸大小;

  抬头开篇,也从‘匈奴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变成了狂炫酷拽吊炸天的: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问皇帝无恙。

  如果说这,都还只是形式上的小动作,那中行说在现实意义上的所作所为,更是倾东海之水,都难洗其国贼之名。

  ——自先帝,即太宗孝文皇帝三年,先帝决定与匈奴人决战,却又被济北王刘兴居的反叛背刺至今,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匈奴人对汉家发动的大规模侵袭,足有三次。

  而这三次规模以‘郡’、兵力以‘万’为单位的大规模侵袭,其中有两次,都近乎是中行说一手促成的。

  对于这个奸宦,凡汉家之民无不恨之入骨,更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和这样的、真正意义上的国贼相比,晁错这个‘国贼’,就有些让刘德、刘淤、刘余三人摸不著头脑了。

  “大哥是说,晁错进《削藩策》,乃欲乱我汉家社稷,其心可诛?”

  ——老二刘德一向聪慧,却也终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即便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也只是流于表面;

  ···

  “难道晁错狗贼,竟是吴王老贼的细作?!”

  ——老三刘淤,一如既往的憨态可掬,语不惊人死不休。

  ···

  “呃……”

  “私、私欲太、太重……”

  倒是老四,磕磕绊绊的道出寥寥数字,便惹得刘荣将笔一停,更抬头撇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四弟一眼。

  在刘余面上注视片刻,终还是再度在手中竹简上写写画画起来,嘴上也笑道:“若不是口有吃的毛病,便依老四这天资,我凤凰殿兄弟三人,只怕是要苦不堪言呐?”

  “嗯?”

  含笑一语,引得刘余当即腼腆一笑,暗地里却也不由品味起来:大哥这话,是否有其他深意?

  比如:要想保全身家性命,最好一辈子都口吃之类的……

  对于刘余心中所想,刘荣自是一无所知。

  发出那样一声调侃,也绝对没有敲打、告诫刘余的意图。

  只笑著摇摇头,又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刘荣才将手中简、笔放下,而后望向四弟刘余。

  “没错。”

  “晁错此人,私欲太重。”

  轻声一语,刘荣便将目光从刘余身上收回,稍呼一口气,轻轻躺靠在了椅背之上。

  “晁错和贾谊,都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得先帝征辟入朝的青年俊杰。”

  “这二人和中大夫袁盎,更是同岁——先帝元年,这三人都刚及冠。”

  “只是同为二十儿郎,这三人,却是……”

  ···

  “早在先帝自代地入继大统时起,宗亲诸侯割据的问题,就已经是朝堂的心病。”

  “但对于诸侯藩王,晁错和贾谊二人,却持截然相反的态度。”

  “——贾谊在《治安策》当中,提出了推恩藩王诸子,遍封宗亲诸侯子嗣为王,以裂其土、弱其力、分其国的策略。”

  “先帝虽然没有当场采纳,更不曾因此而赞扬过贾谊,但齐系诸王、淮南系三王,都是先帝采纳《治安策》之后的产物。”

  “而相比起贾谊这堂堂正正的阳谋,晁错却极是急功近利,于先帝年间便屡言削藩。”

  “如果说,贾谊走的是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的路子,那晁错主张的,就是以削藩逼反,而后武力镇压的猛药。”

  语带追忆的道出这番话,刘荣沉默片刻,又缓缓摇了摇头。

  “贾谊,是真国士。”

  “其老成谋国,甚至不亚于故丞相:北平侯张苍!”

  “作为北平侯的得意门生,贾谊贾长沙,也可谓未曾辱没师门。”

  “反观晁错,满脑子都想著如何复兴法家,却根本不知:食汉之禄,忠汉之事……”

  ···

  “——食汉禄,而不以汉为先,是谓:不忠;”

  “——得先帝、父皇知遇、捡拔之恩而不思报效,是谓:不义。”

  “前些时日,晁父来长安劝阻,终未能改变晁错的决心,更不惜以死相劝。”

  “——只顾私利,而迫使亲长以性命相阻,是谓:不孝。”

  “所以在我看来,晁错此人虽有国士之才,然其不忠、不孝、不义,实难堪大用。”

  “若非同样急心于削藩,父皇恐怕也不会重用这样一个人。”

  说话得功夫,小院外,也终于出现先前那小吏的身影。

  刘荣却并没有急于上前,而是含笑起身,一边整理著身上衣袍,一边语带说教道:“你三人,往后都是要裂土而王,称孤道寡的。”

  “我接下来的话,你三人,一定要牢记于心。”

  “——农夫祸国,不过一粟、一米;”

  “——吏佐乱权,不过一乡、一里;”

  “然若有人身负治国之大才,却不行之于正道,其祸国,便足以颠覆一国之社稷。”

  “所以,日后做了藩王,一定要以德行、底线,来作为判断某人是否可用的首要标准。”

  “为人臣者,德行纵然可以有缺,但终归不能全然没有底线。”

  “对于德行过差,又完全没有底线的人,务必要慎之又慎。”

  “尤其是那些德行很差、很没有底线的同时,却又极具能力、才华的人,宁可痛下杀手,也绝不可留其祸害人间……”

首节 上一节 28/4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