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大权在握,刘荣自然会将自己的这一倾向,逐步转化为长安朝堂中央的政治生态标杆。
而眼下,天子启尚还健在,刘荣就算无法将这个观点转化为朝堂的现状,却也至少可以初步显露出来。
在场的四人,除刘荣之外的天子启、少府岑迈、太仆刘舍——显然都是聪明人。
真要说起来,这四个人当中最笨的那个,甚至很可能是刘荣!
故而,刘荣只是有意无意给了个话头,其余三人便很快明白了刘荣想要表达的意思。
——太仆,是九卿当中,几个专业性极高、对主官的专业素养有极高要求的部门之一。
不同于太常、典客等清水衙门,以及内史这种考验主官全方位综合能力的炼金石:太仆、廷尉等九卿衙门,是需要由专业人士领头的。
考虑到太仆的主要业务方向,是关乎汉家将来提兵北上、马踏草原的国家级战略项目:马政,这个人选的重要性,就更不容置疑了。
而在刘荣看来,卫绾这个太仆人选,专业性显然有待商榷…
“至于少府,儿臣倒是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发表完自己对准太仆卫绾的看法,刘荣便强压下心中的郁闷,言不由衷的表达了自己对准少府石奋的认可。
至于为何言不由衷——为何明明不喜欢这个新少府,却还是要装出一副没意见的模样,也是由于刘荣不喜欢石奋的点,并非出于宗庙、社稷的考量,而是单纯出于刘荣的个人立场。
现任少府岑迈,对当今天子启绝对忠诚。
但好歹也还是个有脑子、有思想的人;
再怎么忠于天子启,岑迈也总还能在不犯忌讳的前提下,尽可能为刘荣——尤其是刘荣交代少府的那些项目,以及博望苑提供便利。
但石奋这个人,却是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
从这样一件事,就能看出石奋这个“万石君”,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石奋这个“万石君”的由来,是当今天子启即位之时,发现太祖高皇帝年间,只在太祖刘邦身边负责杂物的石奋,以及石奋的四个儿子都已经官至二千石;
于是,天子启便惊奇的感叹道:一门五个二千石,石奋岂不是成了我汉家的“万石君”?
就这么一句半开玩笑的调侃,石奋这个“万石君”的名号,便就此流传了下来。
换而言之:眼下,石奋一门父子四人,就已经是人均二千石了。
而在原本的历史时间在线,到了天子启之后的武帝一朝,石奋的大儿子石庆官拜太仆;
作为太仆,石庆自然要为汉武大帝驭辇。
有一天,坐在石庆驾驭的御辇之内,百无聊赖之下,武帝闲聊般问石庆:请问太仆,朕的御辇,是由几匹马拉的呢?
武帝此举,大抵是想借此引出太仆马政的话头,让石庆就太仆马政的成功拍拍自己马屁,顺带让石庆对自己感恩戴德。
不成想石庆听闻此问,却是当即作出一副比祭祖都还要严肃的架势,当即停下马车,走下前室,在马车前来回踱步间,挨个数起那区区六匹马来!
从左到右、从前到后足足数了有七八遍,石庆却已经不敢掉以轻心,将随行的副手叫来身边,问道:在陛下的御辇前,你看到了几匹马?
副手虽疑惑,却也不假思索的答:六匹。
石庆再招来随行的禁卫统领中郎将,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得到了第三个人的答案,石庆才无比严肃、万般郑重的整理了一番衣冠和仪态,再走上前,大张旗鼓的跪拜在御辇侧方;
而后,便按照名士答对时的礼仪,对武帝恭敬地说道:回禀陛下,陛下的御辇,总共有六匹马…
恐怖吧?
吓人吧?
更吓人的是:这是石奋的儿子石庆,而不是石奋本人!
在平日里,石庆就总是因为父亲石奋太过于木讷呆板、不知变通,而闷闷不乐!
连石庆——连相对没那么呆板的儿子石庆,都能做出这种反复确认数马的事;
那被石庆暗下指责为“过于呆板”的石奋,又该到何等地步?
答案是:莫得感情。
完全没有任何思考和主观能动性,哪怕是吃个饭、上个厕所,都恨不能先征求天子允准,甚至是诏允!
这么一个人做了少府,刘荣丝毫不怀疑日后,自己哪怕想从少府内帑调两个匠人、挪三五百钱,都得等石奋先入宫觐见,请示天子启。
却不得不说:这么一个少府,无疑是天子启——尤其是当下的天子启最需要的。
一个呆板到无限趋近于机械程序的少府,无疑能让钱袋子牢牢掌控在天子启手中。
而钱袋子,是眼下最能为天子启,带来安全感的东西了…
“少府那边,太子也不必忧虑。”
“——鲁班苑那边,太子从少府直接调人过去,从今往后,这些人就不再是少府的人了;”
“而是鲁班苑——是太子的人。”
“至于财货,朕也会提前和石奋打好招呼:凡是鲁班苑所需、太子手令允准,便百无禁忌。”
有了天子启这么个表态,刘荣无疑心下稍安。
由衷对天子启写过恩,便暗下思虑起日后,与石奋这个少府的相处模式。
准确的说,是在思考这个机器程序的操作模式…
“至于太仆嘛~”
“便先如此定下吧。”
“——左右太子,也拿不出更好的太仆人选。”
“等日后有了他选,再让卫绾回来,继续做中尉便是…”
嘴上虽是这么说,天子启心中,却完全没有这么想。
——卫绾做了太仆之后,天子启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郎将郅都,任命为自己的中尉!
只有这样,天子启才能安得下心,才能不再担心不远的将来,必将发生的那场动荡。
至于太仆马政…
“就让卫绾那个老实人,好生替朕驭几天马吧……”
“左右朕,也没几天日子了;”
“等坐了我汉家的宗庙、社稷,再选个心仪的太仆,主持我汉家的马政不迟……”
“有了足够的马,再提兵北上,一血太祖白登之仇、冒顿书辱呂后之耻………”
如是想著,天子启的目光,便再未从刘荣那张日益成熟的面庞上移开;
就好似是生怕再也见不到般,想要将刘荣的五官牢牢记在心里。
盯著刘荣看了不知多久,久到刘荣都有些不自在了,天子启才冷不丁一拂袖,故作淡然道:“都退去吧~”
“一个监国太子,一个准丞相、一个准亚相;”
“朝中大事,哪有当著“太上皇”的面商讨的道理?”
“等议定了,给朕递封奏疏便是了。”
“也好让朕看看未央宫外——看看我汉家的江山社稷,究竟变成了个怎般模样……”
第220章 蝴蝶效应?
天子启有了决断,朝野内外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长安朝堂新一届的领导班子,便也很快初见雏形。
——丞相桃侯刘舍,唯天子启之令是从!
这也印证了那句最早出自桃侯家族,并逐渐得到朝野内外高度认同的名言。
势死忠于汉天子!
谁是天子,忠于谁……
便是凭著这一句核心纲领,桃侯家族方得以成为先帝入继大统之后,第一位明确表示唯先帝马首是瞻的功侯。
而现在,桃侯家族的效忠对象,显然是天子启。
——御史大夫阳陵侯岑迈,过去这么多年的少府令做下来,就算不能说是天子启的狗腿子,也无疑是天子启数一数二的肱骨心腹。
至于此番,一反汉家政治常态,还没经受过内史的历练,便直接从少府提拔为御史大夫,有人说,是天子启对岑迈劳苦功高的奖赏;
自也有人说:这是天子启对过去这些年,岑迈对监国太子的过度‘言听计从’有所不满,方拿出一个御史大夫的位置,将岑迈调离了少府。
只是不管怎么说,又一个客观现实,确实怎么都无法否认的。
——此次人事调动,天子启终于通过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丞相和亚相御史大夫,达成了对外朝的绝对掌控!
如果天子启正值壮年,如此大的动作,朝野内外免不得要有所猜测:陛下此番,是要做点大事啊?
但天子启如今的身体状况,结合丞相、御史大夫都被换成天子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其个中意味,却是在明显不过了。
反应过来这一点之后,朝野内外又下意识在九卿各属衙扫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内史田叔——国之长者,绝对意义上的柱石老臣!
廷尉赵禹——天子启一手提拔的法家才俊,毕生心愿,无外乎报效天子启知遇之恩!
太仆卫绾——老好人一个,对天子启唯命是从;
卫尉直不疑——靠道德做官做到九卿,极其爱惜羽毛,敦厚长者;
少府石奋——莫得感情的请示机器;
典客公孙混邪——北地郡义渠人,从周亚夫平定吴楚之乱有功,当今天子启亲封为平曲侯,绝对忠诚于天子启的效忠者。
宗正刘登——当代红侯,楚元王一脉之后,谦谦君子……
就这么一圈扫下来,不知有多少人惊诧的发现:天子启轻描淡写之间,居然将汉家的领导班子,打造成了一个主打‘稳’字诀的队伍!
这个队伍,放在哪朝哪代,都未必能做出什么大成绩;
但同样的,无论放到哪朝哪代——甚至是放到王朝末年,这个领导班子,都绝对能最大限度保证时局稳定,将任何可能发生的祸患,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那么,问题来了。
天子启,在担心什么?
或者应该说,究竟是什么事,让天子启这般如令大敌,宁肯组建出这么一套很可能让汉家——让天下的发展陷入停滞的领导班子,也要确保时局的绝对稳定、确保朝堂中央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东宫窦太后,显然没这么大能耐;
除非,在天子启担心的那件事发生时,天子启,不再是‘天子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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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生了些小病,担心有宵小趁机作乱,才有此般。”
“尽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不要太关注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