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72节

  “前些时日,鄙人受邀,参加一场商贾群聚的宴席。”

  “等到了地方,左看看是右看看——百十号人,愣是没找出三五个熟知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我辈商贾,又何尝不是如此?”

  田鼢耐人寻味的一番牢骚,也引得刘嫖面上笑意顿时敛去了三分。

  却并非是针对田鼢;

  而是回想起当年的事,刘嫖也是不免恨得牙痒痒。

  只不过今日,刘嫖并非是找田鼢来闲聊。

  纵是心里有怨,也只得将注意力强行移开,同田鼢说起正事。

  “太子的事,想必王夫人也听说了。”

  “——当著我和皇帝的面,差点把母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皇帝却是轻飘飘一句面壁思过,便把太子给摘了出来。”

  “眼下,皇帝已然是不大顾及母后了。”

  “太子也有样学样,更是一点做孙儿的样子都没有。”

  一听刘嫖说起‘太子’二字,田鼢当即便坐直了身,莫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稍一咀嚼刘嫖这番话,却并没有太明白刘嫖想要表达的意图,便只得顺著话头接道:“太子枉顾亲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早在还没有获立为储的时候,太子和临江王兄弟俩,便曾因为出语中伤太后,躲去了高庙逼祸。”

  “虽尚说不上‘不孝’,但太子,显然也不是梁孝王那样的人……”

  嘴上说著,田鼢只将那双绿豆眼睁的浑圆,片刻不移的紧盯著刘嫖那张已显出缕缕条纹,却还是涂上了厚厚一层腻子的面庞,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却见刘嫖深吸一口气,神情颇有些凝重的缓缓点下头,说话间,语调也带上了一阵不知由来的恼怒。

  “梁孝王,由皇帝谥了个‘孝’字,虽有些折辱之嫌,但至少这个字是没错的。”

  “就太子那般模样,想要做梁孝王那样的人,还得个百八十年的道行。”

  “——偏偏皇帝,对太子也是听之任之,也是没个做儿子的样。”

  “便是我的话,皇帝这几年,也是不怎愿意听了。”

  话说到这里,这场交流的核心议题,其实就已经很明显了。

  ——太子刘荣不孝!

  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应有的惩处、沦落到应得的下场。

  虽然刘嫖、田鼢二人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二人却也已经是达成了共识:太子刘荣,羽翼已丰。

  就连‘不孝东宫太后’这样的原则性错误,都能被天子启轻飘飘遮掩下去,想要从刘荣这里下手,已然是不大可能的事了。

  再者,从天子启对刘荣的支持力度,两个人精也不难猜测出:天子启宫车晏驾,只怕是在朝夕之间。

  若非如此,根本无法解释天子启,为何会对刘荣这版纵容。

  这样一来,天子启自知‘时日无多’,故而对太子刘荣百般宽容,更是不惜亲自下场,为刘荣编织羽翼;

  ——这,已经是政权交接正在进行了!

  在这个背景下,天子启最坚定守护的,恐怕便是政权交接的稳定。

  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要为政权交接的稳定让道。

  换而言之,刘荣已经穿上了一层名为‘接掌宗庙社稷’的不破宝甲,任是百般兵刃,都绝无可能伤及刘荣分毫。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

  如果刘荣脑子抽抽了,搞出个谋逆、乱伦之类的丑闻,天子启即便再怎么急著交接政权,恐怕也会强撑著换一个继承人。

  但很显然,刘荣的遗传基因,主要来源于天子启;

  非要说刘荣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遗传自栗姬,那也就是相对而言的重情义,以及为人处世时的坦荡了……

  “太子无有后嗣,恐国朝有所不稳?”

  田鼢试探著发出一问,刘嫖眉头却是应声皱的更紧了些。

  “终归是没有大婚,就算无有子嗣诞下,也还算人之常情。”

  “更何况太医令那边,也说太子无有他恙。”

  “我从宫里查到的消息,更是说太子过去这些年,从不曾近过女色。”

  “——原以为,太子不喜女色,许是好男风;”

  “之后才打听到这件事,是皇帝亲自交代下的……”

  听闻此言,田鼢的眉头也是拧到了一起,便是用熨斗去烫,怕是也不能轻易熨平。

  “陛下,不许太子近女色……”

  “这是自己吃了过早破了少阳的亏,不想让太子重蹈覆辙啊……”

  ···

  “如此说来,就连‘无后’一事,也是伤不到太子分毫……”

  随著田鼢话音落下,二人便这般各自皱著眉,发出阵阵长吁短叹,就是不再开口多发出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刘嫖才眼眸微微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皇后,可还在椒房殿住著呢。”

  “儿子都做了太子储君——尤其还是监国太子了,栗姬,难道就甘愿继续住在凤凰殿?”

  “难道甘愿让别的女人,继续占著陛下的椒房?”

  刘嫖此言一出,田鼢当即一愣,暗下却是飞速运转起大脑,思考起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却不等田鼢想到具体的措施,刘嫖便浅笑盈盈的低下头,端起茶碗再抿下一口;

  而后便垂著眸,目光自然地撒在茶碗内,漂浮在茶汤表面的残渣之上。

  只嘴上,好似自言自语般道:“栗姬是个蠢的~”

  “那栗贲,脑子也不见得有多灵光。”

  “外甥做了监国太子,妹妹却至今都还没成为皇后,想来他栗氏,也是有怨的……”

第215章 由他去,孤自有盘算

  上林苑猎场以西,博望苑内的农田之间。

  看著眼前的庞然大物,由少府匠人们当著自己的面拼装完成,再由官奴们合力立起,刘荣的嘴角之上,立时便涌现出一抹由衷的笑容。

  “水车啊~”

  “总算是……”

  感受到刘荣的情绪波动,老岑迈也是当即上前邀功:“是啊~”

  “——这几年,少府单就是在这水车一项上,便砸了不下万万钱!”

  “终归不辱使命,臣这把老骨头,也算是对陛下有了交代……”

  对于岑迈的话,刘荣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愉,反而是颇为赞同的缓缓点下头。

  和后世,每一位就职于私企的打工人一样:汉家的官员,也同样是有业务指标的。

  ——尤其是在故丞相,北平侯张苍入朝,并亲自为汉家制定下审计制度之后,汉家官员的业绩压力,更是日益繁重。

  如地方郡县,县领导班子一年到头,都愁著从哪能再开垦出一片荒田,又或是把哪户三世同堂的‘大家族’打散,可以为本县多添几户农人;

  郡领导班子也相差无多,一边想著同样的事,一边不停地向下面的县、乡施压:今年,你们县/乡必须再添多少新增田亩、户口!

  做不到,就别要头顶上的乌纱帽了!

  再往上,到了长安朝堂,业务内容就又有了更加具体的细化。

  廷尉属衙,需要把当年堆积的案件,在当年完成至少八成以上;

  太仆属衙,需要用少府内帑、相府国库拨调的马政资金,转化成足够数量的马苑,以及存栏马匹;

  内史属衙压力更大:不单要完成当年,整个关中的春耕、秋收的具体实施及统计工作,还要配合丞相府搞定冬训。

  而少府的业务内容,则属于长安九卿有司属衙当中,最简单直接的一个。

  ——要么,让少府的存钱、货物库存得到足够程度的增长;

  ——要么,在确保内帑的存钱、货物库存没有减少的前提下,做出一些像样的成绩出来。

  说得更直白一些,便是要么赚到足够的钱,要么用赚来的钱做出项目。

  而过去这三年,无疑便是少府令岑迈——乃至整个少府上下这些年,业务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

  “连续两年课了‘乙’,也是委屈了少府。”

  看著老岑迈如释重负的将双肩一耸拉,旋即便唉声叹气的望向不远处,已经随著水流而缓缓转动的水车,刘荣也不由得生出一阵不忍。

  如是勉慰一番,见老岑迈只是苦笑著摇摇头,刘荣也不含糊,当即便稍回过身,余光瞥向岑迈身后的少府上下官佐。

  “今岁大计,少府上下,便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有了这水车,少府今岁不单要课‘最’,孤还要为少府上下,向父皇请功。”

  “过去这三年,少府上下受的委屈、责难,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是足以。

  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于少府上下官佐而言,便足矣。

  “臣,且先谢过家上……”

  对于刘荣的承诺,老岑迈并没有表露出太过明显的雀跃。

  ——少府令岑迈,是二世侯;

  虽然不是老丞相申屠嘉那样的初代开国元勋,却也是出生在那个英雄辈出的璀璨时代。

  到如今,已是临近花甲的年岁,老岑迈心中所求,早已不是更进一步,以跻身相宰之列了。

  过去这三年的压力——乃至过去这些年,官任少府的压力,早就将老岑迈的棱角彻底磨平。

  眼下,水车问世,少府数年不计后果的大笔投入,也终于得到了结出果实、能给朝野内外一个交代的一天;

  岑迈并不为此——并不为水车的问世,能为自己带来的政治成就而感到高兴。

  而是只觉一阵如释重负。

  “此番事罢,臣,欲向陛下请乞骸骨……”

  当大半个博望苑,都沉寂在水车项目的圆满完成,所带来的欣喜氛围当中时,老岑迈悠悠道出一语,却是彻底印证了刘荣的猜想。

  ——过去这几年,真的苦了这位老少府……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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