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63节

  “不单是李广;”

  “凡是军中将帅,有像李广这样治军散乱,为人跳脱,又视军令、上官——乃至君上为无物,却反嗜酒如命者,儿臣都很厌恶。”

  “但厌恶归厌恶,儿臣却也没有忘记父皇的教诲。”

  “——无论是什么材料,都是有用处的。”

  “——如果用不好,那就是匠人技艺不精,而非材料本身不够好。”

  “所以,即便是李广这样空有个人勇武,却没有半点将军样子的人,儿臣也在竭力思考这样的人,能用在什么地方。”

  毫不掩饰的表达出自己对李广的厌恶,并借机表明自己对军中将官的喜好,刘荣索性将手中毛笔放下;

  站起身,也学著老爷子的模样,毫不顾及形象的扭动著腰身。

  只是嘴上——无论是在工作,还是在放松、休息,刘荣都已经养成了‘嘴上忙会不停’的习惯。

  “儿臣,也确实是不想让李广去陇右。”

  “——因为陇右,是李广的家乡,也是李广名扬天下的地方。”

  “真要让李广做了陇右郡守,那就算陇右郡不会因此而‘姓李’,李广也必定会百无禁忌看,肆意妄为。”

  ···

  “若李广是个稳妥、持重的性子,那倒也还则罢了。”

  “偏偏李广这人,本就是放浪形骸,洒脱惯了的性子。”

  “这么一个不像将军,反而更像悍卒的人,若是头上没个人压著,早晚都要惹出祸事来。”

  “——在别的地方惹祸,那也不外乎就是公报私仇,仗势欺人之类。”

  “但若是让李广在边境闹出祸事~”

  “那,可就是关乎宗庙社稷、关乎国本的大事喽~”

  言罢,刘荣又认认真真做了一套筋骨活动操,感觉后背、脖颈处的酸涩缓解了些,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再种种呼出,重新提笔审阅起奏疏;

  嘴上则继续道:“让李广去雁门吧。”

  “——北地毗邻陇右,若是让李广去北地,儿也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让程不识去北地。”

  “至于陇右么~”

  “嗨,反正不是前线,随便派个老将过去,做程不识的后援就是了。”

  “左右程不识那木头脑袋,让他去破了匈奴人的龙城,确实是难为了他;”

  “但守住区区一个北地,总还是不在话下的……”

  刘荣说得轻松,但话到了天子启耳朵里,确实明显多了些凡尔赛的意味。

  ——大破龙城?

  在天子启的认知中,天地之间,怕是没有任何一个肉体凡胎的人,能做到如此惊世骇俗的事。

  反倒是程不识这攻城难胜,守城不败的特性,更符合汉家当下的战略需求。

  最近,天子启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

  太子中盾卫程不识,已经被军中的将士们,私底下称之为:程不败了……

  “太子认为如此稳妥,那便如此吧。”

  “——朕又能说什么呢~”

  “区区一个‘太上皇’而已……”

  老爷子再度阴阳怪气起来,刘荣也不搭理,只认认真真完成著自己的工作。

  一边工作著,一边再和老爷子聊聊天,也不外乎都是朝野内外的事。

  直到刘荣处理完最后一卷竹简,天色已经是彻底黑了下去,天上一轮残月单空。

  终于要下班了,刘荣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本能的接过宦者令照例乘上的茶碗,张口就是灌下小半碗。

  “近些时日,陛下当是没再用参汤了?”

  看似是在问宦者令春陀,实则却是问老爷子的话,只引得春陀下意识望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却见天子启黑笑著摇摇头:“你瞧瞧;”

  “这做了太上皇,朕连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了。”

  “——嘿,还参汤呢;”

  “就连想喝一爵浊酒,朕都得给太子殿下承奏疏~上折子~”

  “若是殿下不批,朕还喝不了?”

  “你说说,朕这太上皇做的……”

  老爷子碎碎念念,春陀倒也是如释重负般的摇了摇头。

  确定老爷子没再偷偷摄入违禁品,刘荣也总算是安下了心。

  当即起身,作势便要拜别,却也没忘最后再提上一句:“太医令早就有嘱咐:父皇的病,最忌酒色伤及本源。”

  “——儿臣弱冠之年,背著朝野内外的流言蜚语,将汉家的担子扛在肩上,为的,也不过是让父皇少些疲倦,让父皇好生调养著身体。”

  “还望父皇保重身体,莫要辜负儿臣,以及天下千千万百姓民的殷殷期盼。”

  “那绮兰殿……”

  “咳咳咳,还是少去的好……”

  “咳咳咳咳咳咳……”

  颇有些尴尬的说完这番话,刘荣便飞速的完成了告辞拜礼,而后便迈动著小碎步,飞快的走出宣室殿;

  又仓促的将鞋踩在脚下,便大步朝著司马门的方向跑去。

  至于原因,倒不是因为误了时辰,刘荣就出不了宫了;

  而是当刘荣的身影,消失在宣室殿正门外的一刹那,天子启那只臭气熏天的布履,不偏不倚落在了刘荣片刻之前还站著的位置上。

  “混帐东西!”

  “朕夜宿何方,也要向你这混帐奏请了不成?!”

  ···

  “呼!呼!”

  “当真气煞我也!!!”

  天子启无能狂怒,宦者令春陀小心翼翼的一问,却是让天子启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出来。

  “呃……”

  “陛下今夜……”

  闻言,天子启只冷冷白了春陀一眼。

  “还去个屁!”

  “滚下去!”

  “一个个乱臣贼子,就知道跟朕作对……”

  ···

  “朕的被褥呢?!”

  “——还不取来?!”

  “今日,朕便在这宣室殿留宿!”

  “且看明日,那混帐见朕就睡在御榻上,还有没有脸见我汉家的列祖列宗!!!”

第209章 不至黄泉,不复相见矣

  “瞧家上这架势,陛下今日,当又是被气的够呛?”

  自宣室殿一路小跑而逃,刚来到已经紧闭的司马门内,刘荣便闻一声满是亲切的问候声传入耳中。

  寻声抬起头,只见宫门正上方的交楼之上,探出一个顶著赤缨铜胄的脑袋,望向自己的目光中,还带著无比熟稔的善意戏谑。

  “嗨;”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就父皇那性子,孤再不从旁劝著些,指不定什么时候,父皇又要给孤再多生几个弟弟、妹妹。”

  “——单只是弟弟,孤都已经有一十三个了。”

  “不少啦……”

  “再多几个,孤这长兄如父的,那可就要照看不过来啦……”

  见刘荣如此不见外,那英俊小将也不客气,当即便吭哧吭哧憋笑起来。

  却是没有怀疑刘荣这番话的真实性。

  ——做了三年太子,尤其还是三年大权在握的监国太子,刘荣的储位,早就不是某个还没断奶的弟弟,所能轻易威胁到的了。

  再者说了:早在先帝驾崩之前,当今天子启,便已经有了包括刘荣在内的足足十个儿子!

  就算即位后的这六年多时间,天子启又辛勤耕耘,又生了四个,但对刘荣而言,也不外乎就是九个弟弟,和十三个弟弟的区别。

  非要说眼下,刘荣为什么对天子启继续‘老来得子’如此排斥——刘荣方才所言,确实也算是一个原因。

  不同于民间农户家的长子,只是将弟弟们看做手足血亲;

  刘荣的弟弟们,那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要封王的!

  ——天下就这么大一片地方,有已经有过半被封了出去;

  再封,那就只能开历史倒车,从长安直辖的郡县挑块地方,设立新的诸侯国。

  真到了那裂土封王的时候,头疼的,不还是大权在握的监国太子?

  给的地方不好,天下人就要说刘荣刻薄寡恩,苛待手足;

  给的地方太好,又严重有损长安朝堂中央的利益,严重阻碍长安朝堂集权于中央的历史进程。

  如此说来,还真就像刘荣所说的那样:与其留著日后头疼,还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

  再有,便是天子启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大允许继续高频率传宗接代。

  相较于多出几个一无是处,反而极可能为日后的自己——为日后的天子荣埋下祸种的弟弟,刘荣还是更希望老爷子能保重自己的身子。

  对于这一点,宫内外,乃至朝野内外,也都是心中有数的。

  “老爷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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