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语调,却冰冷的还不如不开口……
“堂堂宗亲藩王,皇宫之内、圣驾当面;”
“——坦胸漏乳不说,还背著个木棍?”
“若是叫外人见了,还要以为梁王打算暴起挥棍,好刺王杀驾呢。”
无比冷漠,又全然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只引得梁王刘武木然抬起头;
当即便要解释自己不是背了个木棍,而是无比诚恳地负荆请罪,待见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从不曾有过的陌生和冰冷,梁王刘武只愣愣低下头,下意识抬起手,解开了那根将荆条绑在自己背上的锦绳。
——没错,锦绳;
用名贵光滑的蜀锦捏成捆,再几捆绑在一起,制作而成的锦绳……
等绳子解开,荆条也被梁王刘武卸下,天子启终是朝身侧一摆手,示意身旁宫人上前帮忙。
便见梁王刘武苦著脸低下头,在宫人们侍奉下穿戴整齐;
而后怯生生抬头,看了看天子启,旋即便将满带著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太子刘荣。
见刘荣不为所动,更是当即上前两级台阶,毕恭毕敬的对刘荣大礼一拜。
“罪臣刘武,参见太子殿下……”
自知躲不过,又十分确定老爷子今天,是要给梁王刘武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恐怖记忆,刘荣思虑再三,终还是没有上前;
而是原地拱起手,象征性的将上半身一前倾。
“梁王叔。”
“——叫梁王。”
刘荣话刚说出口,梁王刘武都还没来得及还礼,天子启冰冷的语调,便再度于御阶顶部响起。
梁王刘武目光呆滞的转过头,循声将目光投去,便见天子启——自己的皇帝哥哥,正满目寒霜的直勾勾看向自己。
只嘴上,仍不忘一字一顿对刘荣说教道:“高皇帝祖制;”
“——凡诸刘宗亲,先尽忠,后尽孝;先君臣,后长幼;先尊卑,后上下。”
“太子即为储君,更当时刻谨记:储君,也是我汉家的君;”
“余者,无论是叔伯,乃至祖叔伯,又或是宗亲长者——但非太后、太皇太后,亦或历代先皇,便都是太子的臣。”
···
“臣下奉君之礼,君务受之。”
“臣之礼,君不受,则为不用……”
简短的一段说教,包含的信息量却堪称海量。
尤其是最后那句‘君不受臣礼,则为不用’,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威胁之意。
——梁王,还是朕的臣吗?
——还把朕,当自己的君吗?
朕,该受梁王的礼吗?
还是该拒绝受礼,以向天下人表明:梁王这个臣子,朕‘不用也’呢……
“皇兄!”
···
“皇兄~”
接连两声哭嚎,却依旧没能打动天子启半分,梁王刘武终是豁出去,直接扑到了天子启脚边,一把抱住天子启的大腿。
一边哭嚎著,一边也不忘对皇帝哥哥,表达起自己最诚挚的悔恨之意。
“弟,悔不该……”
“弟!弟万死啊皇兄!”
“皇兄……”
这一刻,梁王刘武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和太子启在三辅大地撒丫狂欢的岁月。
——梁王刘武很顽皮;
太子启虽然也不逞多让,但好歹也在代都晋阳,经历过那么一段苦日子。
等到了先帝自代地入继大统,刘启更是已经八岁——早就过了记事的年纪。
痛苦的岁月,总是能给人带来成长。
太子启,曾被痛苦磨砺过;
但先帝入继大统时,梁王刘武才刚三岁出头;
就算是记得那段岁月,也只会记得:整个代王宫上下,只有自己能顿顿吃饱、整个代王宫上下,只有自己不怕没有衣服单薄,不怕冬夜没有被子盖。
所以,在那段和太子长兄撒丫狂欢,恨不能把关中掀个底朝天的烂漫岁月,类似的场景,总是会出现在这兄弟二人之间。
——梁王刘武惊惧交加,抱著太子长兄的大腿,祈求太子启替自己,向先帝、向薄太后求情;
只是眼下,梁王刘武的哭嚎声中,再不见过去的撒娇之调,有的,只是满满的悔恨。
当时的太子启,总是会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太子启也很害怕先帝!
但最终,太子启也总会壮起胆子,极具担当的点下头,并说出一句:阿武下次,可别再这样了……
“阿武,还会有下次吗?”
毫无征兆的一声低喃,将定格的画面再次启动;
一声一如往常的‘阿武’,却再不见往日的亲切。
天子启望向梁王刘武的目光中,更是陡然涌上一阵骇人杀意!
被这抹肉眼可见的杀意吓得一愣,梁王刘武旋即便耸拉下肩,再度朗声哭嚎起来。
“皇兄~”
“弟,知错了啊~”
“皇兄……”
···
“弟,不想做什么储君皇太弟的啊~”
“弟,从不曾想让皇兄,用这般厌恶的眼神看弟啊……”
“弟……”
“弟………”
说到最后,梁王刘武便再度叩首在地,也总算是稍压制下音量,双肩却也随著沉闷的啜泣声,而上下浮动起来。
看著眼前的一幕,刘荣只觉得心头发闷。
但天子启的目光,却也是在这令人窒息的一刻,再度落在了刘荣身上。
天子启,一个字也没说。
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分明是在教刘荣:看见了吗?
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就得这么办。
遇到不听话的弟弟,又或是没法处理的宗亲,就得这么办。
“朕,抱恙。”
“梁王便自己走一趟长乐,让老太太安心吧。”
···
“明日午后,朕移驾上林。”
“——邀梁王游猎。”
“到了太后那边,梁王,可别再哭哭啼啼的;”
“老太太,已经说朕杀了梁王——杀了老太后唯一的儿子了。”
“梁王,可别再让老太后,用更阴狠的话来指责朕了……”
丢下这句话,天子启便冷冷回过身去,背对著梁王刘武,轻轻一摆手,便算是令梁王刘武退下。
待梁王刘武含泪领命,又步履蹒跚的走下御阶,天子启才微微一侧头;
用眼角看向身后,正落寞朝著宫门走去的梁王刘武,天子启又再度看向刘荣。
“太子说,储君太弟的事,梁王不是关键。”
“——那朕,便留梁王一命。”
“但日后,若是叫梁王害了我汉家宗社,等到了地底下,太子便自己去向太祖高皇帝、先太宗皇帝解释吧。”
“解释今日,为何要朕留梁王一命。”
第200章 恐复为吕氏!
对于天子启留梁王刘武一命,刘荣表示并没有出乎自己的预料。
——事实上,梁王刘武,几乎是天子启和东宫窦太后之间,唯二的情感纽带之一了。
而且还是两根情感纽带中,相对更牢靠、在窦太后心中分量更重的那一个。
窦太后判断天子启对自己够不够孝顺、够不够重视自己的依据,基本完全取决于在天子启这一朝,自己的一儿一女过得好不好。
过得好,那自然是天子启友爱兄弟姐妹,善待老太后的子女;
老太后投桃报李,自也就不会和天子启多为难。
但若是过不好~
怎么说呢,啧;
作为汉家的‘两个皇帝’之一,同时又是地位相对更高一些的太后,窦太后在这个世界上,基本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又或是无法得到满足的愿望了。
余生仅存的指望,不外乎自己能得到足够的重视和尊重,能不损害先帝遗德,并让儿女能在自己的庇护之下,过的更好、更快乐。
在这样的情况下,梁王刘武在天子启这里,基本等同于拥有一块‘杀我=东宫暴怒’的免死金牌。
不止梁王刘武有,馆陶主刘嫖同样也有!
而且这块免死金牌的保质期,与老太后的寿命直接挂钩,不到老太后咽气的那一天,这两块免死金牌便始终能维持效能。
所以,与其说天子启放梁王刘武一码,是给了刘荣一个面子,倒不如说是天子启自己也清楚:梁王刘武,眼下是万万杀不得的。
至少在窦太后咽气之前,刘武、刘嫖这二人,至少是不能被害了性命的。
——天子启不是先帝;
先帝爱惜羽毛,既要又要,也确实有那个能力既要又要、既当又立;
但天子启却很清楚:在很多时候,自己都只能做选择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