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49节

  只是那语调,却冰冷的还不如不开口……

  “堂堂宗亲藩王,皇宫之内、圣驾当面;”

  “——坦胸漏乳不说,还背著个木棍?”

  “若是叫外人见了,还要以为梁王打算暴起挥棍,好刺王杀驾呢。”

  无比冷漠,又全然不掩饰的阴阳怪气,只引得梁王刘武木然抬起头;

  当即便要解释自己不是背了个木棍,而是无比诚恳地负荆请罪,待见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从不曾有过的陌生和冰冷,梁王刘武只愣愣低下头,下意识抬起手,解开了那根将荆条绑在自己背上的锦绳。

  ——没错,锦绳;

  用名贵光滑的蜀锦捏成捆,再几捆绑在一起,制作而成的锦绳……

  等绳子解开,荆条也被梁王刘武卸下,天子启终是朝身侧一摆手,示意身旁宫人上前帮忙。

  便见梁王刘武苦著脸低下头,在宫人们侍奉下穿戴整齐;

  而后怯生生抬头,看了看天子启,旋即便将满带著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太子刘荣。

  见刘荣不为所动,更是当即上前两级台阶,毕恭毕敬的对刘荣大礼一拜。

  “罪臣刘武,参见太子殿下……”

  自知躲不过,又十分确定老爷子今天,是要给梁王刘武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恐怖记忆,刘荣思虑再三,终还是没有上前;

  而是原地拱起手,象征性的将上半身一前倾。

  “梁王叔。”

  “——叫梁王。”

  刘荣话刚说出口,梁王刘武都还没来得及还礼,天子启冰冷的语调,便再度于御阶顶部响起。

  梁王刘武目光呆滞的转过头,循声将目光投去,便见天子启——自己的皇帝哥哥,正满目寒霜的直勾勾看向自己。

  只嘴上,仍不忘一字一顿对刘荣说教道:“高皇帝祖制;”

  “——凡诸刘宗亲,先尽忠,后尽孝;先君臣,后长幼;先尊卑,后上下。”

  “太子即为储君,更当时刻谨记:储君,也是我汉家的君;”

  “余者,无论是叔伯,乃至祖叔伯,又或是宗亲长者——但非太后、太皇太后,亦或历代先皇,便都是太子的臣。”

  ···

  “臣下奉君之礼,君务受之。”

  “臣之礼,君不受,则为不用……”

  简短的一段说教,包含的信息量却堪称海量。

  尤其是最后那句‘君不受臣礼,则为不用’,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威胁之意。

  ——梁王,还是朕的臣吗?

  ——还把朕,当自己的君吗?

  朕,该受梁王的礼吗?

  还是该拒绝受礼,以向天下人表明:梁王这个臣子,朕‘不用也’呢……

  “皇兄!”

  ···

  “皇兄~”

  接连两声哭嚎,却依旧没能打动天子启半分,梁王刘武终是豁出去,直接扑到了天子启脚边,一把抱住天子启的大腿。

  一边哭嚎著,一边也不忘对皇帝哥哥,表达起自己最诚挚的悔恨之意。

  “弟,悔不该……”

  “弟!弟万死啊皇兄!”

  “皇兄……”

  这一刻,梁王刘武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和太子启在三辅大地撒丫狂欢的岁月。

  ——梁王刘武很顽皮;

  太子启虽然也不逞多让,但好歹也在代都晋阳,经历过那么一段苦日子。

  等到了先帝自代地入继大统,刘启更是已经八岁——早就过了记事的年纪。

  痛苦的岁月,总是能给人带来成长。

  太子启,曾被痛苦磨砺过;

  但先帝入继大统时,梁王刘武才刚三岁出头;

  就算是记得那段岁月,也只会记得:整个代王宫上下,只有自己能顿顿吃饱、整个代王宫上下,只有自己不怕没有衣服单薄,不怕冬夜没有被子盖。

  所以,在那段和太子长兄撒丫狂欢,恨不能把关中掀个底朝天的烂漫岁月,类似的场景,总是会出现在这兄弟二人之间。

  ——梁王刘武惊惧交加,抱著太子长兄的大腿,祈求太子启替自己,向先帝、向薄太后求情;

  只是眼下,梁王刘武的哭嚎声中,再不见过去的撒娇之调,有的,只是满满的悔恨。

  当时的太子启,总是会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太子启也很害怕先帝!

  但最终,太子启也总会壮起胆子,极具担当的点下头,并说出一句:阿武下次,可别再这样了……

  “阿武,还会有下次吗?”

  毫无征兆的一声低喃,将定格的画面再次启动;

  一声一如往常的‘阿武’,却再不见往日的亲切。

  天子启望向梁王刘武的目光中,更是陡然涌上一阵骇人杀意!

  被这抹肉眼可见的杀意吓得一愣,梁王刘武旋即便耸拉下肩,再度朗声哭嚎起来。

  “皇兄~”

  “弟,知错了啊~”

  “皇兄……”

  ···

  “弟,不想做什么储君皇太弟的啊~”

  “弟,从不曾想让皇兄,用这般厌恶的眼神看弟啊……”

  “弟……”

  “弟………”

  说到最后,梁王刘武便再度叩首在地,也总算是稍压制下音量,双肩却也随著沉闷的啜泣声,而上下浮动起来。

  看著眼前的一幕,刘荣只觉得心头发闷。

  但天子启的目光,却也是在这令人窒息的一刻,再度落在了刘荣身上。

  天子启,一个字也没说。

  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分明是在教刘荣:看见了吗?

  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就得这么办。

  遇到不听话的弟弟,又或是没法处理的宗亲,就得这么办。

  “朕,抱恙。”

  “梁王便自己走一趟长乐,让老太太安心吧。”

  ···

  “明日午后,朕移驾上林。”

  “——邀梁王游猎。”

  “到了太后那边,梁王,可别再哭哭啼啼的;”

  “老太太,已经说朕杀了梁王——杀了老太后唯一的儿子了。”

  “梁王,可别再让老太后,用更阴狠的话来指责朕了……”

  丢下这句话,天子启便冷冷回过身去,背对著梁王刘武,轻轻一摆手,便算是令梁王刘武退下。

  待梁王刘武含泪领命,又步履蹒跚的走下御阶,天子启才微微一侧头;

  用眼角看向身后,正落寞朝著宫门走去的梁王刘武,天子启又再度看向刘荣。

  “太子说,储君太弟的事,梁王不是关键。”

  “——那朕,便留梁王一命。”

  “但日后,若是叫梁王害了我汉家宗社,等到了地底下,太子便自己去向太祖高皇帝、先太宗皇帝解释吧。”

  “解释今日,为何要朕留梁王一命。”

第200章 恐复为吕氏!

  对于天子启留梁王刘武一命,刘荣表示并没有出乎自己的预料。

  ——事实上,梁王刘武,几乎是天子启和东宫窦太后之间,唯二的情感纽带之一了。

  而且还是两根情感纽带中,相对更牢靠、在窦太后心中分量更重的那一个。

  窦太后判断天子启对自己够不够孝顺、够不够重视自己的依据,基本完全取决于在天子启这一朝,自己的一儿一女过得好不好。

  过得好,那自然是天子启友爱兄弟姐妹,善待老太后的子女;

  老太后投桃报李,自也就不会和天子启多为难。

  但若是过不好~

  怎么说呢,啧;

  作为汉家的‘两个皇帝’之一,同时又是地位相对更高一些的太后,窦太后在这个世界上,基本已经没有什么遗憾,又或是无法得到满足的愿望了。

  余生仅存的指望,不外乎自己能得到足够的重视和尊重,能不损害先帝遗德,并让儿女能在自己的庇护之下,过的更好、更快乐。

  在这样的情况下,梁王刘武在天子启这里,基本等同于拥有一块‘杀我=东宫暴怒’的免死金牌。

  不止梁王刘武有,馆陶主刘嫖同样也有!

  而且这块免死金牌的保质期,与老太后的寿命直接挂钩,不到老太后咽气的那一天,这两块免死金牌便始终能维持效能。

  所以,与其说天子启放梁王刘武一码,是给了刘荣一个面子,倒不如说是天子启自己也清楚:梁王刘武,眼下是万万杀不得的。

  至少在窦太后咽气之前,刘武、刘嫖这二人,至少是不能被害了性命的。

  ——天子启不是先帝;

  先帝爱惜羽毛,既要又要,也确实有那个能力既要又要、既当又立;

  但天子启却很清楚:在很多时候,自己都只能做选择题。

首节 上一节 249/439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