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太子…”
“还有朕的监国太子……”
“朕生怕哪天一命呜呼,以致天下大乱,才不得不慌乱诏立的监国太子…………”
“——太后只以为当今天下,最希望梁王暴毙而亡的,便是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却是为何不知:朕亲自选定、立之以嫡长得储君——太后的长孙,也是最怕梁王出事的人呢?”
说到此处,天子启依旧还没把头上的冠冕解下,却已是无力跪坐,也和面前不远处的母亲一样,朝身侧跌靠了一下。
自有武士眼疾手快,当即上前,一边抹著泪,一边跪地俯首于天子启身侧,充当起了人肉扶手。
知道自己已经没资格逞能,天子启这一回,并没有在出言喝退;
而是面带苦笑著,将身子顺势靠在了那武士身上,继续边解冠冕,边说道:“太子,很嫩;”
“也很能干。”
“朕给太子交代了许多事,却都要太子在几个月之内办完。”
“——粮食,大计,公侯谋逆;”
“没有一件事是太子该办的,也没有一件事,是朕放心假人之手去办的大事。”
…
“太后知道方才,太子说什么了吗?”
直到这一问道出口,那顶由先帝下令制作,并已经有将近三十年寿命的琉冠,才终于被天子启顺利解下。
将琉冠自然的拿在手上,另一只手自手肘扶上人肉俯首,天子启面色愈发糟糕,面上苦笑也愈发难看。
“太子说…”
“咳咳咳咳咳咳…”
“呼…”
…
“太子说:所有的事都放下,无所不用其极,必须找到梁王…”
“若是找不到,莫说是…是监国太子…”
“就连储君之位,太子都、都要坐不稳了……”
疲惫的说出这一句话,天子启就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无比虚弱的直接趴在了人肉扶手的背上。
过了足有几十息,天子启才再度费力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母亲窦太后,再惨然一笑。
“扶朕起来。”
虚弱至极的一语,当即便有数十人乌泱泱上前,虽然没有彼此拥挤,却也是将刘嫖死死锁定在了“包围圈”外。
便见人群中央,天子启又四人合力搀扶,才终于艰难直起腰身,却也只是跪直了身;
而后便招呼身边人,将从手中滑落的琉冠取来;
再颤抖著双手将琉冠捧到头顶,随著缓缓落下的琉冠,朝母亲窦太后,徐徐一叩首。
“太后说:还我儿来。”
“——太后的儿子,此刻就在太后的面前,用著或许是这辈子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头顶的天子冠双手捧上…”
…
“梁王,朕会还太后活的。”
“至于朕——若是要死的,还请太后稍待一段时日,先帝便会来替太后,将朕这条命收回去。”
“若是要活的…”
“活的…”
再度脱了力,天子启,已经是再也无法直起身了。
只由身边人搀扶著,面色惨白的强笑两声,费力抬起眼皮,看向母亲所在的方向。
“想要活的,却是晚了些…”
“晚了些……”
说完这句话,天子启便无力的垂下头,稍有些羞愧的动了一下指头,示意身边人送自己回去。
被扶著“站”起了身,却是任由双腿无力的拖在地上,阴测测看向母亲身旁,只不断抹泪的姐姐刘嫖。
“朕,给馆陶主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梁王若是不走进未央宫,朕这颗项上人头,便用来给太后赔罪……”
“只、只是好叫馆陶主知晓………”
“朕之崩…必殉一刘氏血亲…………”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
“走吧…”
“回宫……”
“走吧…………”
第196章 太子,失望了吧?
天子启病倒了。
不止是病了,而是“病倒”了。
七月十七回长安,走了一趟长乐宫,由禁军武士们搀扶著回到未央宫,便彻底病倒了。
霎时间,朝野内外人心惶惶,甚至说是暗流涌动,也丝毫不为过!
——刘荣前脚刚太子监国,天子启便病倒了!
偏偏同一时间,东宫窦太后也抱病,宣布不再接见任何人;
一时间,汉家硕大的江山社稷,便一股脑落在了监国太子:刘荣肩上。
怎么办?
怎么搞?
万众瞩目之下,刘荣的身影,出现在了未央宫宣室殿。
待满怀凝重的深吸一口气,在殿门外解下晚间佩剑、脚下步履,抬脚迈入殿内,刘荣却被映入眼前的一幕,给雷了个外焦里嫩…
“儿臣,参见父…”
强忍著心中古怪,对上首御榻拱起手,一声唱喏都没完整道出口,上首便传来一声极为清脆的落棋声。
没错;
落棋声。
天子启在下棋。
而且,不是自己和自己下…
“唔,太子来了啊;”
“过来坐会儿,等朕下完这盘棋。”
嘴上说著,天子启却是连头都不抬,聚精会神的专注在面前棋局之上,面上尽是兴致勃勃之色。
老爷子发话,刘荣自只得乖乖上前,走上御阶,来到了御榻旁。
便见御榻之上,天子启披头散发,面上却不见半点病态之色,身上更是只一声白色里衣;
一副休闲居家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威仪自具的汉天子,反像是个在家放飞自我的老不正经。
在天子启对座,郎中令周仁本本份份的将半边屁股落在榻上,一本正经的陪同天子启对弈。
殿室内,除了天子启每轮到自己落子时的沉重呼吸声,便只有那时不时响起的清脆落子声。
一片安宁、祥和,甚至还颇有些惬意的美好画卷,唯独看不出天子启的“病态”之色,以及因为天子启病倒,而产生的丝毫沉闷。
“怎么?”
“大失所望了?”
静谧中,天子启冷不丁发出一问,手下也应声落下一子,旋即便似笑非笑的回过头,看向刘荣那写满古怪的面容。
天子启对坐,郎中令周仁也是含笑抬眸,自然的瞥了刘荣一眼,便重新低下头,将捏著棋子的手抬到口鼻之间,再度观察起了面前棋局。
刘荣心中愈发古怪,并没有开口作答。
天子启却是笑著摇摇头,将目光移回到棋盘之上,只嘴上,仍不忘阴阳怪气的调侃起刘荣。
“怎说,也盼了这么些年啦~”
“好不容易做了太子、监了国,朕又一朝病倒卧榻…”
“——说是太子不日便要承继大统,却也没什么夸张的了。”
“偏这时候入了宫,见到了朕这副模样,要说不失望,恐怕就有些过于虚伪了…”
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半试探的一番话,却依旧没有等来刘荣的回答。
天子启也不在意,嗤笑一声,将注意力移回面前的棋盘之上,继续兴致盎然的同周仁下起棋。
过了得有三柱香的功夫,棋局终于随著周仁同时掷下二子,方以天子启的胜利而宣告结束。
直到这时,天子启才完全正过身,眉开眼笑的看向刘荣,朝身旁的周仁一摆手。
“汝坟侯,太子认得的。”
天子启淡然一语,刘荣当即闻弦音而知雅意,对周仁稍一拱手:“见过郎中令。”
却见周仁闻言,只下意识从榻上起了身,对刘荣拱起手,但并没有开口答礼,而是略带狐疑的望向天子启。
待天子启含笑缓缓点下头,周仁才深吸一口气,对刘荣沉沉一拱手。
“郎中令汝坟侯,领绣衣直指挥使臣周仁,拜见家上。”
唰!
周仁话音刚落,几乎只愣了那么一瞬,刘荣的目光,便唰的一下投向天子启!
方见天子启似笑非笑的仰了仰身,又斜眼对周仁轻一点头;
待周仁漠然退去,才悠然发出一声长叹,颇有些没尽兴的低著头,胡乱摆弄起棋盘上的棋子。
嘴上也淡然道:“先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先帝设卫将军,以夺取卫尉之权,取代卫尉宿卫禁中。”
“因为彼时的中尉——包括中尉在内的所有朝臣二千石,都是由陈平、周勃任命,先帝根本插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