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因尧存;”
“不为桀亡……”
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宣判般的淡漠语调,终是让四位新藩身形一凛,不再开口多言。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天子启的圣驾卤薄,终于来到了渭水以北百步的位置。
百官已经做好了跪迎的准备,太常已经示意楼阙之上的乐师:随时准备奏乐!
刘荣却仍是一动不动的昂著头,目不斜视的看著那道走到黄屋左纛旁,停了片刻之后,便快速向自己飞驰而来的骑士。
“吁~”
···
“圣上口谕!”
“著太子上前答奏!”
嘶~~~
答奏……
若是换一个场合,还能理解成是考校;
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么个场合,显然就是问责了……
“儿臣,谨遵父皇诏谕。”
淡然领命,刘荣便手持天子节,一步步朝著百步外的天子圣驾走去。
走到车厢旁,跪地见过礼,待车厢内传出老爷子低沉一声‘上来’,刘荣才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抬脚自御撵后侧跨入车厢之内。
一只脚踏入侧向,不等另一只脚迈入,便已经是就是跪地一叩首。
这一跪、一叩,便是至少三十息。
天子启不说话,刘荣不敢起身;
天子启就这么坐著,刘荣,自也就这么跪著、磕著。
直到天子启发出两声轻咳,又趁著刘荣关切抬头的片刻,朝刘荣自然地一摆手,父子二人才总算是见上了面。
二人具体聊了些什么,除了两个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
只是御撵外,禁军武士们断断续续,听了半个大概。
“怎么办成这个样子了?”
“——儿,死罪……”
···
“周亚夫,怎……”
“——儿认为,或许是……”
···
“眼下,该当何如……”
“——依儿之见……”
···
···
······
二人的声线越来越低,越来越模糊,到最后,更是已经没有哪怕一个字,能让车厢外的武士们听个真切。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刘荣才从天子启的御撵内钻出,沿著来时的路,一步步回到了城外外,百官迎接天子圣驾的位置。
随著刘荣止步驻足,同时便是一张米白色绢布,被刘荣于身前摊开。
“陛下诏谕!”
哗啦啦~
话音未落,整个北城门外,便再不见除刘荣外的第二道直立身影。
而在那封诏书的内容,由刘荣那抑扬顿挫的嗓音宣读而出后,已经跪地匍匐的百官公卿,更是开始隐隐颤抖起来……
“诏曰: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为桀亡。”
“朕为储于总角之年,别居更十数载,年三十一而即立,虽未老也,亦非壮也。”
“——年老之人必有灾疾,避无可避,乃天之道。”
“今朕抱恙,虽得月半闲暇而歇养于甘泉,终不得已移驾回京,亲视朝政,方于心得安……”
···
“乃令:太子监国数月!”
“——凡今岁秋收、岁末大计,又朝中大小事宜,皆由太子代朕临朝,以转呈于朕当面。”
“太子假节临朝,代朕监国,使御史大夫、内史,又九卿有司知之。”
···
“擢,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左丞相;迁,丞相条侯周亚夫,为右丞相。”
“待朕病愈,再视百官谏、奏……”
第194章 必须找到梁王叔!
待朕病愈,再视百官谏、奏。
意思就是说:朕病啦~
——都病的没法视政,不得不让太子监国啦~
这段时间,太子说了啥做了啥,朕都会盯著;
大家伙儿就别白费心思,到朕这儿来告太子的状啦~
老老实实配合太子的工作,熬过这段朕养病的日子就行。
等太子监国这段日子结束,朕病好了、能临朝视政了,再亲自和太子算“总帐”。
办得好或不好,朕心里自有杆秤;
太子经手的每一件事,朕都会在这段太子监国期结束之后,对太子做出相应的奖、罚…
从刘荣的角度上来看,天子启这“事后算总帐”的潜台词,自然是让刘荣压力山大。
什么奖惩分明——刘荣都是太子储君了,天子启除了夸刘荣两句,还能给刘荣什么奖励?
说白了,天子启这句话在刘荣听来,不在乎一句:悠著点儿,朕盯著你小子呢!
别觉得监了国,就可以撒丫子乱来!
胆敢乱搞,朕绝不轻饶!
对此,刘荣暗下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肌肉反射式的进入了状态。
——不就是如履薄冰四个大字嘛?
搞得好像刘荣不熟练似的…
刘荣被老爷子日常恐吓,但在其他人看来,天子启这最后一句看似可有可无的补充,却又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味道了。
完事儿了再算总帐?
那岂不就是说,在结束“太子监国”任期之前,刘荣百无禁忌,无论做什么,天子启原则上都不会干涉?
这特么是监国太子?!
这都是有实无名的皇帝了好嘛!!
再说刘荣这次太子监国的任期——天子启在诏书上的原话,是“数月”。
从实际状况来看,眼下已是秋七月下旬,算上八月秋收、九月岁末,以及来年十月大计,刘荣这次太子监国,大约会是四个月左右的任期。
但理论上,数月,可以指两三个月,也同样可以指八九个月。
若是考虑到岁首年末的大计,说是从年初开始,实则需要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结束,刘荣这次监国任期接近半年,也完全属于正常。
问题来了;
天子启还能活多久?
没人说的准。
但从坊间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来侧面推断天子启的身体状况,也就是长则三五年,短则一年半载的事儿。
这样一来,刘荣此番太子监国…
“自有汉至今,左右相国之制,总共也就启用过三次…”
人群中,太子太师申屠嘉满带著忧虑,远远看向刘荣那种布满严峻之色的面容。
——自太祖刘邦立汉国祚,至今凡五十余载,历经太祖、孝惠、前少、后少、太宗,以及当今天子启六代帝王,十数码丞相。
其中,左右相国并存之制,总共出现过三次。
第一次,是孝惠皇帝晚年,天子刘盈油尽灯枯,太子刘恭年不过总角;
汉家即将从孝惠皇帝这一朝才刚熬过去的主少国疑,进入下一段更为严重,也注定更加漫长的主少国疑时期。
于是,吕太后乾坤独断,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主掌朝政,曲逆侯陈平为左丞相,从旁辅佐年迈的右相王陵。
最终,王陵、陈平二人,也算是没有辜负吕太后的期望,各以左右丞相的身份,保证了那一次危险至极的政权交接。
有多危险?
——大行孝惠皇帝刘盈,二十二岁驾崩,留下年仅四岁的太子刘恭,在连尿都把控不住的年纪承继大统,以把控汉家宗庙、社稷。
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各自都具备独自为相能力的丞相,能尽最大可能确保朝局稳定,政权平稳交接。
第二次,距离第一次仅仅时隔两年多。
孝惠皇帝驾崩,太子刘恭四岁即立,凡汉家之政令,皆出长乐宫吕太后。
以开国皇后+太皇太后的身份独揽大权之后,吕太后第一时间,便开始试探分封自家诸吕子侄的可能性。
迫于吕太后淫威,朝野内外鸦雀无声,甚至还有厚颜无耻如陈平、周勃者,非但没有劝阻吕太后,反而还开始扮演起辩经的大儒,全方位无死角的为吕太后,遍封诸吕子侄为王、侯的正确性和合法性,找到了一箩筐的理论依据。
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陈平、周勃等一干老臣,甚至是元勋公侯的无下限跪舔,便将强硬阻止吕太后的右丞相王陵,承托的无比高大。
——汉以右为尊。
在左右相国之制中,右相为首,左相为辅。
当朝右相——正丞相阻止自己遍封诸吕,吕太后自然也是没法强按牛头喝水,只能曲线救国。
第一步,将王陵明升暗贬,从右丞相的位置“升”为皇帝太傅,美其名曰:帝师,实则手里的权柄,却只有揪年仅四岁的儿皇帝刘恭的耳朵。
如此粗糙的架空,王陵自然也不惯著吕太后——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