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今日这场朔望朝的主持者:太子刘荣,应该已经在宣室殿等著了……
·
·
·
·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未央宫,宣室殿。
天子启当然不在场。
但即便天子启自己不在,与会的百官、贵戚,也还是不得不毕恭毕敬的来到殿中央,朝著上首御榻之上,那杆由刘荣单手扶在御榻前的节牦,行参拜大礼。
待刘荣替天子启回过礼,并招呼众人落座,众人这才次序抬起头,打量起上首御榻的方向。
——不出意外:天子启的御榻之上,只有那杆被斜倚在御榻前侧的节牦,以示‘天子尚在’;
至于刘荣,自然不敢坐上天子专属的御榻,也没有多费工夫。
直接就将御榻旁,那方侧对著群臣、正对向御榻的宴席——自己平日里的专属位置往外一转,变成了侧对御榻、正对殿内群臣。
发现这一变化,殿内百官公卿面色又是一黯。
——落座于御榻一侧,与御榻同为坐北朝南、正对殿内群臣,这是监国太子才有的待遇!
有汉以来,甚至是有史以来,明确享受过这一待遇的,便是曾在先帝晚年,以太子储君之身,行监国之责的当今天子启!
如今,刘荣自然不是监国太子。
却又似乎只差了一道‘其令太子监国’的天子诏?
“还是太快了啊……”
“太子获立为储不久,涉世未深,便这般担起监国重担……”
“可陛下又……”
一时间,殿内百官公卿——尤其是朝中重臣,都纷纷对未来生出了深深地担忧。
无论是在后世,还是眼下的汉室,政坛,都总是以‘资历’来作为判断一个人能力的核心标准。
乍一听,或许有些恶臭,但其中的逻辑却极为缜密。
——有资历,意味著不管这个人是聪明还是愚蠢,至少他见过不少世面、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
就算能力差点、脑子笨点,也总能凭借过往的经验,应对大部分可能出现的问题。
再者,有足够深的资历、足够多的经验——就算是个傻子,也总能学会肌肉反射式的拨弄算盘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一个职务上干个十几二十年,也总能干出点名堂出来。
至不济,也至少能应付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反之,若是个没资历的愣头青,那就算是再怎么天资卓绝、才智过人,也很可能因为经验欠缺,而做出一些看似英明无比,实则菜的一批的决策。
至于日常工作、本职,更是需要慢慢摸索,一点点试错——天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上手,甚至是能不能上手。
放在官场、政坛,尤其如此。
都不用说旁的,就拿孝惠皇帝刘盈,以及当今天子启举例;
孝惠皇帝,太祖刘邦的嫡长子、悉心培养的太子储君,总不至于太差吧?
——一头人彘,愣是给一朝天子给吓死了!
十五岁继位,浑浑噩噩到二十二岁驾崩,愣是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甚至连大权,都没能从母亲吕雉手中收回不说,还害得汉家出了接连两代少帝;
更还差点颠覆了社稷!
再看天子启;
虽然也是早早就被册立为太子储君,但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又实在有些资质平庸。
偏偏又有个天花板级别的皇帝老爹,那太子做的,才是真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果说,太祖刘邦骂刘盈,是觉得刘盈不肖父、不类己——没有刘如意讨自己喜欢;
那先帝骂当今天子启、彼时的太子启,那就是纯纯嫌这个儿子——这个自己亲自册立的太子储君太蠢!
结果怎么著?
二十多年太子做下来,人家还就真成了!
还就真长成了个手腕老练,游刃有余的雄主,和老爹一起造就文景之治,以名垂青史的孝景皇帝!
这,就是经验和资历,最直观的体现。
——孝惠刘盈或许聪慧、或许愚笨;
但这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核心原因——真正导致刘盈失败的,是没有经验、没有资历。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成长的时间和机会。
——反观当今天子启:或许不笨,但也绝对算不上‘天资卓绝’;
却靠著二十多年太子生涯的积累,一点点成长到了这一天。
你要说天资卓绝?
嘿;
太祖刘邦说过:刘如意天资聪慧;
先帝也说过:梁王刘揖颇肖朕躬。
有什么用呢?
问问天下人:是选先帝,还是那个惨死的赵隐王刘如意?
是选当今天子启,还是坟头草都长了几丈高的梁王刘揖?
说白了,那些‘天资卓绝’的人,无论是皇储还是官员——没人知道他们能不能兑现天赋。
能兑现,那上限确实很高——或许真能成为千年难有的明君、旷古罕见的名臣;
但若是不能兑现天赋,那下限,也真的是低得吓人。
所以,立嫡立长,还是立之以贤?
——之所以绝大多数帝王都选择前者,其主要原因,并非是真因为祖宗规矩,或是怕皇子手足相残之类。
而是即便从现实角度、实用性方面考虑,立嫡立长,也总是更佳的选择。
——他年纪大呀!
你别管他有多平庸、他弟弟有多聪慧过人——他年纪大呀!
就算蠢笨如猪,那他也是个见多识广,人生阅历足够充足,得到过足够锻炼的蠢猪呀!
再怎么著,也总比那个‘天资卓绝’,却还离不开尿片的弟弟,要强上个千八百倍?
眼下,刘荣确实是当今天子启的儿子们当中,年纪最大、最让人放心的那个。
但也仅限于:刘荣是个让人放心的储君,而且是‘相对放心’,却非绝对放心的储君;
要说眼下的刘荣,已经是个让人放心的监国太子——甚至是天子,那就是纯在开玩笑了。
“唉……”
“愿上苍垂怜,先皇庇佑——让陛下龙体安康,再多熬个几年吧……”
“真要让现在的太子坐了社稷,那我汉家可真就……”
对于殿内的众生相,刘荣自然是尽收眼底。
也很难看不出殿内众人——尤其是朝中重臣,恨不能明写在脸上的不信任。
但没关系。
刘荣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挫败,反而还因为这层不信任,而更加安心了些。
原因很简单:太子刘荣,已经是天子启的众公子当中,相对而言最好的那个选择了。
可即便如此,刘荣也还是不能让朝野内外放心。
连刘荣——连即将加冠成人,且多次证明过自己手腕、能力的刘荣,都尚且不能让朝野内外完全放心;
更何况绮兰殿,那个毛都还没开始长的皇十子、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呢……
“今日朔望朝议,乃奉父皇口谕,由孤暂领监国之权所举。”
沉默半晌,待殿内百官公卿、功侯贵戚都停止了窃窃私语,刘荣才终于朗声开口,打开了今日这场朔望朝。
——说不紧张是假的;
这场合,真要出个什么问题,那刘荣的监国太子梦,恐怕就要遥遥无期——甚至‘无期’到天子启驾崩之后。
但再紧张,刘荣也不得不端起架子。
老爷子教过的:甭管心里有多虚,起码面儿上功夫得做足、架子得先端起来!
“议题,主要是说说即将到来的秋收,以及年末大计。”
“——再有,便是父皇后日移驾回京,著孤,领朝臣百官出城相迎。”
“一应礼制、依仗,也务当从速备下。”
很快,刘荣便调整好了情绪,并顺利完成了开场白。
之后的事,倒是不怎么需要刘荣操心了。
“内史臣田叔,顿首以拜。”
“根据丞相府外派农稼官、御史大夫外派采风御史回报:今岁,关中渭北,大抵亩产……”
“渭南亩产,约为……”
“关中均产粮,当为……”
···
“故,臣与百官共议,皆以为今岁,乃不丰之年。”
“——粮产不至于欠收,却也绝不会丰收。”
“故少府内帑、相府国库,当于今岁秋后至明岁开春,自巴、蜀徐徐调粮入关。”
“并非是为了供应关中,而是为了关东。”
“过去这些年,关中每年往关东输送的漕粮,都在六百万石以上。”
“若是关东生了灾荒,更是会超过千万石!”
“但关中今年的粮产,恐怕无法余出太多粮食,来作为输往关东的漕粮了……”
秋收的事——尤其是关中的秋收,自然是由官职全称为‘治粟内史’的田叔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