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所料的话,少府应该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等一众属臣、宫人送到,你替我好生甄别一下:少府送来的宫人当中,有没有吃里扒外的货色……”
对于这一点,刘荣早有心理准备。
过去在凤凰殿,与老爷子一同住在未央宫,刘荣怎都不至于担心身边,会混进外人派来的眼线。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天子启这一朝,往皇宫里派眼线?
顶天了去,也就是天子启亲自派的眼线,可能会混入刘荣所在的凤凰殿,替这位控制欲几近癫狂的帝王,监控著皇长子刘荣的一举一动。
但出了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太子宫,又名:太子家。
太子荣住进了自己的‘家’,最晚不超过今日午后,少府就会送来一应的奴仆下人、宫人婢女,以及专供刘荣编织羽翼、巩固势力的属臣,如太子舍人、洗马等。
太子属臣,少府岑迈插不上手。
从负责太子宫大小事务的太子詹事,即‘家令’,到负责储君出行仪仗的洗马,再到太子卫队的主将:太子中盾卫,都是由朝堂有司层层挑选,最终由天子启亲自拍板决定的。
这三个人选,天子启也已经给刘荣透过口风:太子家令南皮侯窦鹏祖,太子洗马汲黯,太子中盾卫程不识。
——程不识这个太子中盾卫,还是天子启得刘荣祈求后,拿太子家令作为筹码,和东宫窦太后换来的。
除了这三位实权太子属臣,其余的舍人,也基本都是朝堂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绝对不可能有问题——至少家底不可能不清白;
但少府配给太子宫的宫人,里头却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奴明白。”
早在刘荣还住在公里、还是‘皇长子’的时候,葵五就已经在刘荣的授意下,清洗过凤凰殿的宫人群体。
彼时,刘荣是担心自己身边,有绮兰殿安插的眼线。
虽然最终什么也没查出来,但葵五也算是有了经验,具体操作起来,不至于不知道从何处著手。
甚至都不用刘荣刻意去说,葵五也能凭借经验默认这次的‘大审查’,不需要、也不能把天子启的眼线耳目挑出来。
——作为帝王,尤其还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天子启再怎么对刘荣放心,都不可能不在刘荣身边安插眼线。
对此,刘荣心里有数,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忙完宫人们的事,便尽快把太子宫里的物什清点出来,给我拟份清单。”
“——主要是香炉,甲观、画堂各留两顶,后堂、丙殿各留一顶;”
“剩下的,都让少府搬走。”
和葵五闲聊的功夫,刘荣也是在太子宫里大致转了一圈。
相比起长、宽各占地三四里的长乐、未央两宫,刘荣此刻正身处著的太子宫,无疑是小了不止一点半点。
更准确地说:相比起未央、长乐这两个写作‘宫’的庞大宫殿群,刘荣这栋太子宫,更应该被称为‘太子殿’。
正中间的主殿,甲观、画堂各位于居中的会客堂:乙殿左右,前者供刘荣私下会客、休息,后者为刘荣的书房;
殿后便是刘荣的寝室:后堂,供刘荣夜宿。
主殿四角,东厨和茅厕呈对角,东厨位于东南角上风口,茅厕位于西北角下风口;
而另外二角,一为刘荣留宿属臣、客人的丙殿,一为马厩和车马房……
满打满算,太子宫长宽各不过百步,大小基本就是四个凤凰殿拼凑在一起,再削去一层‘皮’。
而在观览太子宫的过程中,最让刘荣感到刺眼的,便是每踏入一间殿室,就很难不让人注意到的繁多铜炉。
——刘荣当然认得出来这些铜炉,无一例外都是香炉。
曾几何时,这些香炉或许就在太子启年少无知的‘奢靡’之下,将一笔笔无比庞大的钱财,换成香料焚烧成烬。
刘荣大概能猜出来天子启这么做的理由:非壮丽无以立威。
但相比起大排场,刘荣还是更倾向于后世那句: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除了香炉,还有屏风、碗碟,也都让少府带走。”
“——孤的太子宫,不需要藏人于幕后的屏风。”
“一应餐具,也都用陶、木制品即可。”
…
“对了;”
“再让少府送几份堪舆,悬于画堂。”
“——要一张大汉疆域图,一张北墙、塞外地貌图。”
“要军用的。”
入住太子宫后,伸手向少府要的东西,同样是一次表明太子政治倾向,以供朝野内外投其所好的沟通渠道。
而对于储君而言,能通过简单直接的方式,来表明自己政治倾向的,不外乎文、武,以及生活作风三个方面。
生活作风,刘荣有现成的标准答案可以抄——就盯著先太宗孝文皇帝,怎么抠门怎么来就行。
武,也就是军事方面,同样不需要刘荣多做什么——大概表明“不会轻武”,而是会延续汉家的尚武之风即可。
至于文,也就是内治…
“父皇任命内史的诏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颁下。”
“没有田叔以内史的身份下场,孤也不好就这么直接…”
似是听出刘荣的忧虑,葵五只稍一沉吟,便试探著开口道:“今日晨时,四公子、五公子、六公子、八公子,都从长安出发就国。”
“奴出未央时,还碰到了七公子,好似也是在说内史、田叔之类的话?”
一听葵五这话,刘荣当即便反应过来:广明殿那两个弟弟,恐怕也在琢磨著平抑粮价的事,能给自己这个做大哥的,帮上点什么忙了。
“明日,替我给常山王送封帖子,让老七老九来一趟太子宫。”
如是做下交代,刘荣便继续沿著太子宫的小道,细细探查起这方属于自己的领地。
不出意外的话,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天子启宫车晏驾,刘荣绝大多数政治活动,便都要在这栋太子宫中进行。
如果天子启能给点力,多活上那么几年,便是有皇孙在这栋太子宫出生,亦未可知…
“想当年,母亲和我,还有老二老三,便都是挤在太子宫画堂的。”
“也不知日后,我有了子嗣…”
念及此,刘荣原本还满是轻松惬意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投降了宫墙外——那栋坐落于尚冠里的堂邑侯府。
——阿娇,刘荣肯定是不娶的。
至于这么做的后果…
第171章 老刘家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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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意思,我大概能明白。”
长乐宫,长信殿。
对女儿刘嫖如是道出一语,窦太后便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握著鸠杖的杖杆,漫无目的的望向殿门外发起了呆。
自太子册立大典过后,东西两宫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总算是重新归于平常。
虽然天子启仍旧忙于国事,却也总还是能抽出闲暇,三不五时来一趟长乐宫,找母亲窦太后聊聊天、扯扯家长里短。
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局面,梁王刘武关键时刻掉链子,自然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但最为关键的点,还是在窦太后没能如愿将自己的宝贝儿子,捧上储君太弟之位后,太子刘荣对窦太后的补偿,足够让窦太后彻底放下所有执念。
“窦婴班师回朝,便要做太子太傅。”
“南皮侯窦彭祖虽身父丧,却也已是得了太子家令的任命诏。”
“——外戚插手太子宫,是前所未有的事,也是我窦氏的无上荣光。”
“太子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若我还揪著太子妃不放,那朝野内外,可就要说我这瞎老婆子‘恐复为吕氏’了……”
窦太后这句话,看似是在搪塞女儿刘嫖,然实则,却是再客观不过的叙述。
——按照如今汉家公认的标准,吕氏外戚把控朝政,祸乱朝纲最直观的体现,是诸吕外戚子侄各位王、侯,并担任朝中要职、执掌长安禁军兵权。
但这一切的开始,却恰恰是吕太后为汉家的每一位宗亲诸侯,都送去了一位姓吕的王后。
齐王刘肥作为太祖刘邦的庶长子,年纪大、成婚早,吕太后无法塞个吕氏王后过去,便逼得齐王刘肥拿出一郡之土,来作为妹妹:鲁元公主刘乐的汤沐邑。
这还不算完!
为了让主母吕太后安心,这位齐悼惠王殿下,还把自己的妹妹刘乐,尊为了齐王太后!
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认作亲妈,这也算是旷古罕见的奇谈了……
老大刘肥如此,太祖刘邦剩下的儿子们,基本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太祖次子、嫡长子,孝惠皇帝刘盈,迫于母亲吕太后的淫威,最终立了自己的姐姐:鲁元公主刘乐的庶女张嫣——立了自己的侄女做皇后。
太祖三子,赵隐王刘如意,还没等到婚娶的年纪,便为吕太后鸩杀。
老四刘恒,也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则是被塞了个吕氏代王后,还与这位王后诞下了四个嫡子。
只是在吕太后驾崩,诸侯大臣里应外合共诛诸吕,迎立代王刘恒前后,那位吕氏代王后和四位代王嫡子,便都离奇的先后病故……
最惨的,还是刘邦后几个儿子。
——太祖皇五子:赵共王刘恢,受吕太后指婚,娶了吕产的女儿为王后;
后来,这位吕氏赵王后出于嫉妒,将赵王刘恢的宠妃毒杀。
痛失所爱,又被那位吕氏王后步步紧逼,赵王恢便此生了死志,终殉情而亡。
···
——太祖皇六子:赵幽王刘友,同样被吕太后塞了个吕氏王后。
在就藩之后,那位受到冷落的吕王后不断向吕太后进谗言,污蔑赵王友‘居心叵测’。
最终,赵王友被吕太后招至长安,以兵士围住其府邸,活活饿死在了尚冠里赵王府不说,还剥夺了赵王友‘以诸侯王礼下葬’的特权,仅以平民礼,也就是随便找了口棺木,就将赵王友草草埋葬。
···
——太祖皇八子:燕灵王刘建;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同样是不受宠的吕氏王后,以及另外一位受宠的姬嫔。
最终,燕灵王刘建‘暴毙早逝’,死因不详;
与宠妃生下的那位王子,也被吕太后秘密杀害,并以‘燕王绝嗣’为由,断了刘建这一脉的香火……
··
唯独养在吕太后膝下的皇七子刘长,得以幸免于难,没被硬塞吕氏王后。
掰著指头算下来,太祖刘邦八个儿子,被塞了吕氏王后的便足有四人!
剩下的四个,一个是成婚早躲过去了(齐悼惠王刘肥),一个是养在呂后膝下幸免于难(淮南厉王刘长),一个是根本没活到婚娶的年纪(赵隐王刘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