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89节

  皇十子刘彘本就年幼,诸侯金印挂上腰间,纵是有礼官在旁搀扶,也是晃晃悠悠走不直道。

  见此场景,本落座于祭台上的太子刘荣,自是当仁不让的起身上前,不顾礼官的微词,一把将幼弟抱在了怀中。

  再和其他弟弟们一同走上前,小声引导著怀中幼弟,向天拜礼、向百官公卿拜谢……

  “不是说太子过去,一向都和绮兰殿不对付的吗?”

  “怎今日……”

  ···

  “作秀?”

  “亦或是太子不对付的,只有绮兰殿那位王夫人呢……”

  这便是政治人物的日常。

  对于上位者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吃口饭、喝口水,都不得不本能的进行揣摩,以提取有效信息,供日后之用。

  而对于下位者,则时刻保持著吹毛求疵的严苛,以维持自己的威仪。

  很显然,刘荣这一番举动,成功的将自己想要表明的立场,一览无余的展现在了汉家君臣面前。

  ——对弟弟,我是很愿意,也确实是能够包容的。

  但对弟弟们不安其分的生母,我这个储君太子,也有的是雷霆震怒……

  “既是封了王,盒饭就藩。”

  短暂的宁静,终还是为天子启沉声一语所打破。

  便见天子启道出此语,旋即便望向最靠近自己的两个儿子:老二刘德、老三刘淤。

  “河间、临江,都是新分封的诸侯国,没有现成的王宫。”

  “准河间王、临江王,在长安多留一段时日,等各自封国内的王宫建成,再离京就藩。”

  言罢,天子启又好似生怕别人看出这个安排,是为了让这两个儿子再帮帮刘荣般,转头望向其他的儿子们。

  “鲁国虽是新设,却曾为吕太后封与南宫侯张偃。”

  “王宫是破旧了些,修补倒是费不了多少时日。”

  “鲁王留个二十日,便启程就藩吧。”

  ···

  “江都王的广陵城,是刘濞老贼曾经的吴都,内有吴王宫。”

  “虽被血洗,却也远毗东海,待江都王抵达广陵,也当洒扫干净了。”

  这便是要刘非不日启程了。

  再看向下一人,天子启面上顿生不忍之色,更抬脚上前,满是怜悯的摸了摸皇六子……

  哦不,已经是长沙王了。

  摸了摸长沙王刘发的头顶,轻声道:“长沙贫瘠,山高路远,王此去封国,切当缓行。”

  对于刘发这个儿子,天子启算不上厌恶。

  准确的说,是刘发在天子启这里,一向都没什么存在感。

  也正是因此,天子启才会将长沙国——这个不该封宗亲去受苦,又不得不封个亲儿子去撑场面的诸侯国,封给刘发。

  只是再怎么说,也终归是自己的血脉。

  对于刘发即将就藩长沙,天子启纵是明知非如此不可,也还是难忍一阵悲悯……

  “国中缺了什么吃穿用度,大胆往长安递奏疏。”

  “少府有的,能运去的,朕都自无不允。”

  再许下一个看似模棱两可,实则效用极高的承诺,天子启便强迫自己,看向了下一个儿子。

  或者说是接下来的四个儿子。

  “常山、中山本为一郡,你兄弟二人就了国,便要守望相助。”

  “——同为新设的诸侯国,没有王宫,伱二人,便也在长安留一段时间。”

  “刚好太子要忙些事,帮太子长兄打打下手,也好叙叙手足情谊。”

  ···

  “胶东、胶西皆位齐地,皆有王宫于都城。”

  “——胶西王年稍壮,便不日就国吧。”

  “胶东王……”

  说起年仅三岁的皇十子,汉家如今的胶东王刘彘,天子启先是看看小刘彘,又看了看将刘彘抱在怀里的太子刘荣。

  又透过刘荣的肩上,撇了眼母亲窦太后;

  终还是五味杂陈道:“太过年幼,便先留在长安吧……”

  “好歹也得等过了六岁再说……”

第161章 变天了吧?

  不知为何,刘荣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双手,将所有关乎自己的重大转折,都堆在了三年后——堆在了天子启新元六年。

  按照原本的历史时间线,母亲栗姬那声‘老狗’,便出现在这一年;

  刘荣的三弟,原历史在线的临江哀王刘淤,也薨故于这一年;

  原主——景帝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同样是在这一年;

  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当今天子启的第十子,今日才刚获封为胶东王的刘彘——或者说刘彻,也恰恰是在这一年满六岁,正式脱离了这个时代公认的婴幼儿脆弱期、大概率夭折期。

  原本刘荣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这一日,皇帝老爹看著年仅三岁,便已身著诸侯王袍、头戴诸侯远游冠的刘彘,发出一声‘起码等长到六岁再离京就藩吧’时,刘荣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尤其是想到在这一年——在天子启新元六年之后,丞相条侯周亚夫、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分别因‘反对天子废储’而被逐出朝堂权力忠心,就更让刘荣意识到这其中,有一只手在暗中推动著什么……

  “是假的。”

  “——老爷子病危,是假的。”

  抱著弟弟刘彘,看著眼前的皇帝老爹低下头,望向自己怀中的幼弟刘彘长吁短叹,刘荣暗下不由得思绪流转。

  “赶著小十年满六岁,即将离京就藩的时候,拿这么一出假病危,试一试母亲的下限;”

  “——没有那声老狗,小十便会离京就藩,‘我’也能自此储位大稳,甚至从此不可撼动。”

  “只可惜,恰恰是父皇这不死心的最后一试,便试出了母亲那声:老狗……”

  有了这个认知,刘荣发现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从天子启的角度来看,栗姬的存在,对于汉家独有的东、西两宫共掌朝政,皇帝、太后共治天下的二元政体而言,是绝不可忽视的重大威胁;

  无论太子刘荣是否合格,栗姬这个明显不合格的‘储备太后’,都让天子启难以安心。

  帝王的本能,驱使天子启下意识思考起替代方案:如果废掉太子刘荣,还能立哪个儿子?

  掰著指头数下来,天子启无奈的发现:若是废了长子刘荣,那唯一能让自己稍安心些的,竟是年仅六岁的皇十子刘彘?

  与‘太子刘彘’一同出现在天子启脑海中的,也必定有‘主少国疑’四个字。

  可栗姬的刁蛮、愚蠢,却丝毫不亚于‘太子刘彘’,所必定会带来的主少国疑、君权旁落。

  左右为难之下,天子启终还是决定演一出假病危,来最后试探一下刘荣的母亲:栗姬。

  只要栗姬不太差——甚至只要差的别太离谱,便一切如故:太子刘荣仍是储君,胶东王刘彘也依制离京就国。

  毕竟再怎么说,太子刘荣也终归年长些,不几年便可及冠;

  哪怕只是中人之姿、守成之君,也总好过废长立幼,立年仅六岁的皇十子刘彘,以致日后主少国疑……

  “所以,太子刘荣被废之后,临江哀王刘淤当即‘病故’;”

  “左右不过是性子率直,想给大哥鸣不平,便口出狂言犯了忌讳……”

  如是想著,刘荣便侧身望向队列另一侧,正低头看著腰间王印,沾沾自喜的和刘德交头接耳的三弟:临江王刘淤。

  看著两个弟弟面上洋溢著的灿烂笑容,刘荣也在顷刻间顿悟。

  ——曾几何时,刘荣认为自己打自出生那一日,便生存在群狼环伺、四面楚歌的绝境之中;

  留给刘荣的选择,除了得立为储、即立为帝,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被刘荣下意识忽略掉,或者说是今天才意识到的是:之所以会这样——刘荣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恰恰是因为刘荣,天生就具备九成九以上的机会,成为汉家继文、景之后的下一任天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反过来说:风欲摧者,必为秀林之木……

  “梁王叔,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因为父皇不会允许。”

  “甚至就连阿彘……”

  想到这里,刘荣只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正将拇指含在嘴里,迷茫扫视著周围的幼弟刘彘。

  直到这一刻,刘荣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只是个幸运的替代品。

  而替代品之所以能取代原品,必定是以原装品出问题,来作为先决条件的……

  “阿彘,也不是我的对手。”

  “而是正如父皇所说的那样:阿彘,只是父皇为了以防万一,才给我留的替补。”

  “——只要主力不受伤、不停赛,替补便绝对没有上场的机会。”

  “所以我的对手,从来就只有母亲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不由得陷入一阵短暂的呆愕;

  缓过神来,刘荣只觉一阵无尽的轻松、舒爽,传遍四肢百骸。

  ——那声老狗,还会出现吗?

  刘荣不确定。

  但刘荣能确定的是:对于天子启而言,重要的绝不是栗姬喊没喊那声老狗,而是在栗姬这个明显会突破下限的预备太后面前,太子刘荣,究竟能否掌控住局面。

  若是可以,那别说是老狗——哪怕是被骂成桀、纣之流,天子启也不过就是生几天闷气;

  就算是一直把气带到皇陵里头,天子启也绝不会因为单纯的愤怒——绝不会出于个人的情绪,而做出任何关乎到宗庙、社稷的重大决策。

  但若是不能;

  若刘荣无法掌控局势,那天子启便也就不得不痛下杀手,彻底推翻太子刘荣的全部势力、党羽,为候补方案:刘彘铺路。

  反过来说:原历史在线的天子启,能为幼子刘彘铺平道路,自也同样能为更年长、更杰出的太子刘荣,铺出一条宽阔、光明的康庄大道……

  “儿臣昧死,顿首以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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